杜彧默默换位坐到主驾驶座,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握着一把常见的45 ACP,他认为用于防身是足够了。——后来事实证明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以周敛的体型块头,站在地面上几乎与屋顶一样高,投下的影子直接覆盖了整扇门。他敲门问道:“有人吗?”
杜彧的视线透过车窗追随着对方的背影,头靠在椅背,微垂的眼睑看起来十分懒散。
周敛连敲了三次门,并无应答,于是后退抬腿一踹!房顶与墙面的沙尘簌簌落下……
门应声而开,夕阳余晖照亮了屋内一小块遍布杂乱脚印的地板。
“呛死老子了咳、咳……”周敛扇开扑面而来的灰尘,脖子后转,瞪了一眼坐在车上的杜彧;后者恰好低下了头没看他。
周敛猫着腰走进漆黑的房子,他的鞋底落地的短短一息间,黑暗中爆发炽亮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枪声!
杜彧受响动所惊,只见刚踏进门的周敛那高大身躯被无数颗子弹击中,血光四溅!
是陷阱。
他在顷刻间作出反应,冷汗淋漓的双手掌控方向盘,脚下盘猛踩油门使车向前冲去!
然而就在他注意力集中于前方的那瞬间,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正拦在车前——看到障碍物要避开的下意识反射令他动作先于判断,立即调转了车头向右侧撞出!
另一边约有五六人踩着周敛的尸体从房子内鱼贯而出,其中一名身材矮小的红发男人疾跑速度快得像鹰,竟趁车辆被人拦截的时机追上了杜彧!跃身一条两手攀住车窗下沿——
突然变向的车身向外一甩,杜彧费力地稳住身形,转头时到一张面颊凹陷的脸近在咫尺!头发剃光只头顶留有几簇红发的男人双眼爆凸,亢奋地吼叫着,上半身贴在窗边沿试图挤入驾驶室内!
他左手开车右手开枪,对方却已预判到他的动作,偏头躲开子弹的同时绑在腕间的匕首刺入他的脖子!
杜彧上身右/倾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可惜车室空间狭小,纵使反应再神经敏捷也施展不开,眼看本来要割破他喉咙的刀尖硬生生捅进了他的肩膀,大股鲜血随利刃抽出而狂飙!温热的腥锈味弥漫鼻尖……
他反手用枪托对那人狰狞的脸猛砸数下!他敲断对方的鼻梁,随即感到黏滑的血液沾上手指,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打开左侧车门,将油门一轰到底!
在车骤然提速和车门失去稳定性的双重颠簸下,红发男人果然两手一松掉落进车轮碾过的沙子里……
杜彧重新拉上车门,后方数道枪声四起!
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车身的装甲外壳和防弹玻璃上,造成可忽略不计的弹痕损伤。
他握着枪的右手碰了碰自己的左肩,滚热的血汨汨不断地涌出,刚才那把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伤口若不及时做止血处理,恐怕会导致他不想预见的后果。
后视镜里看去,那群人没有追来,房子附近也并未停着车或其他交通工具。
他们是不能追?还是不NFDJ想追?
杜彧无暇细思,他朝着不知是何处的方向,卷起尘烟一路奔去。
***
离开峡谷的第十八个夜晚。
沙漠的夜像永不会天亮的冬天,停在沙丘背坡的车是寒冷的夜里仅存的一处光源。
充满血腥和酒精味的驾驶室里,杜彧在给自己处理外伤,他取下嘴里衔的一端纱布,单手打结包扎完毕,额头汗珠密布。
他在无人追击的情况下以最快时速行驶了6小时,这个距离未必安全,但他需要休息;他仰靠着喘息了五分钟,等皮肤感觉到冷意,才缓慢地穿好衣服。
然后他食不知味地咽下食物,喝了半瓶水。
目前有许多事有待理清和思考,可一旦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他的脑子就陷入钝痛和空白交织的煎熬。
现在他只想休息。
他握着枪,合上眼眸,就这样睡去。
杜彧做了梦,少见地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他还住在华丽空阔的大房子里,每天为练钢琴而困扰,因为姐姐笑他偷懒,妈妈已经一个星期不跟他说话了。
他决定等周五妈妈回家了,在她面前完美地弹一首曲子,那样妈妈就会理他了吧。
……
之后他没有等到妈妈回家,身体就长大了。
有个人亲手教他如何缝合伤口,他们用猪的皮肤做练习,对方拍着他的头说:“看不出来,你很适合做细致的事情。”
再然后,他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得头痛欲裂,终于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
依然是狭窄的驾驶室,他的双腿和腰部因长时间保持着同一姿势而酸胀不已,左肩的伤口痛得滚烫发麻,隐隐有发炎的症状。
杜彧活动着颈部,回头看车的后排空间。
——车门翕着一条缝,夜风混着沙吹进来,一只装武器弹药的箱子开着。
他丢掉手/枪,去清点数量,并无减少。
杜彧挑了把趁手的轻型冲/锋/枪,确认枪膛内子弹充足随时可以把活人扫射成筛子,便从那道没关上的车门跳了下去。
车里的灯光朦胧地透出来照在沙地上,他对着车底说:“——出来。”
“我不说第二遍。”他又道。
半分钟,或者是一分钟。
总之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刻,一个人慢慢地从车底探出了头——杜彧立刻将枪口对准那颗脑袋。
“不不不……别杀我。”
软软的、示弱的,类似蜜里含着沙的声音。
“站起来。”杜彧命令道。
声音的主人连忙爬出车底,却没有听话地马上站起身,而是先扬起头望着他。
对方半张脸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眼窝深邃瞳眸明亮,像山谷里藏着一汪清泉,额前几绺头发扫着眉尾。
杜彧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一些毛茸茸的动物,它们无害的、温顺的眼神。
围巾被拉下来,那是一张难辨年纪的脸,说是17岁或27岁都说得过去;下巴尖尖的,鼻尖微翘,睁大眼睛目含祈求地注视他。
“我会听话的,你不要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上了……
郁:又把我忘了(。
杜:第N次一见钟情。
第137章 神弃之地(九) 是我啊
“你是谁?”杜彧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法求证。
“是……是、是我啊。”对面的人磕磕巴巴地回答,颤巍巍地站起来,身量不矮, 不过作为成年男性, 似乎纤细得过分。
“我现在很困。”为了证明这点, 杜彧耷下眼睑右手揉捏着鼻梁, 左手控制的枪口仍顶住对方胸膛, “所以, 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我没有骗人。”几根干净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搭上枪管,往外推了一点点, “你吓到我了……我不跑不反抗什么都不做, 你别拿枪指着我。”
杜彧想说“别来这套”,但看着那对故作无辜的大眼睛, 他觉得此人确实构不成什么威胁;懂得伪装是一种机灵的表现,可也仅限于此了。
“手伸出来。”
也乖乖地伸出了两只手。
“冒犯了。”杜彧虚伪地客气道。他抽掉自己连帽外套上的抽绳, 不慌不忙地交叉绕过那两只可被轻易折断的细手腕;由于是单手, 他的动作远称不上灵活,于是他悄然打量着对方的脸和肢体——神情安然, 略微失落。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或反抗逃跑的倾向。
不逃跑的小偷, 可能是因为想偷的东西还没到手。
杜彧咬住抽绳的一头,右手捆绑打结,将人的双手牢牢束缚;此刻他注意到对方的手臂缠着医用纱布。
“你这么绑,我要解开很容易。”被捆的人不满道,“还不如用胶带。”
“你放心, 如果你解开了, 我还有一百种方法捆你。”杜彧如实道, “好了, 我不问问题,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连我名字也不问……”那人很是失望地说,眨眼时睫毛扑闪,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埋冤他。
杜彧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郁臻。”
“嗯,然后呢。”
“……然后?”郁臻眨巴眼睛,注视着他无甚情绪的面孔,撇下嘴角愠怒道,“什么啊!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杜彧搞不懂了,抑制不住伤口疼痛带来的躁郁感,道:“提醒你,装疯卖傻对我无效。”
郁臻眼中的火光瞬时熄灭,眼眸变得乌亮,深深的墨色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幽怨,拖长声音道:“我明白了……”
杜彧快被气笑了,正想问“你明白什么了”,郁臻却不给他机会,敷衍道:“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我和妹妹住在这附近,我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想偷你的东西,就这样。”
“稍微解释一下坏人的意思?”
“在那边……”郁臻指着他来的方向,“有一群带着纹身的人聚居在地下,他们管自己住的地方叫猎鹰大本营;我不清楚那里面如何,但从表面看他们是一个武装组织,配枪、训练有素、攻击性强。一天前,他们抢走了我妹妹,还放火烧了房子———我说的坏人就是指他们;我无家可归了,只好在这片荒漠流浪,不巧遇见了你。”
纹身、猎鹰、攻击性强,都对得上。
杜彧道:“我相信你说的坏人存在,他们也杀了我的同伴。”
“噢,很抱歉了。”郁臻检视着他的伤处和一身装束,问,“这么说你是从沙漠外面来的?那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收到了我们发出的求救信?”
杜彧的心猛然一沉,故意道:“什么求救信?”
“有一条是语音,我妹妹录的,她只有9岁,不过很机灵。”郁臻不顾还支在胸前的枪,也不管他是否答应,捆扎在一起的手拽住他的衣角,“走,我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杜彧皱眉,盯着拉拽自己的衣服的手,“你怎么认定我是来救你的?”
郁臻:“直觉。”
“可我不信任你。”杜彧不动,站定在原地。
“那我求求你信我嘛。”郁臻低声下气地说,“我没时间和你互相猜忌了,我们快进到携手合作,好不好?我怕再晚几天我妹妹会死无全尸。”
这人很诡异。杜彧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笃信的生存危机和规则,在这个人面前全面瓦解。
郁臻既无敌意,更不戒备,对他的态度不像是陌生人,言语间透露着有意隐瞒和不屑伪装的轻佻,奇异之处是,他能觉察到对方对他的信任。
——信任他不会真的开枪,信任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一晃神的时间,判断力受到干预,竟放下了枪。
“带路。”
***
天光黯然的黎明,地球表面宛如笼罩了一层薄雾,使沙漠和天空呈现出朦胧的灰蓝,烧焦的枯树和墙板坍塌成一摊黑黢黢的废墟。
郁臻坐在副驾驶座上,好似从双手被捆的状态中发觉乐趣,手指交缠扭动拗成各种造型,玩得认真,还哼起了歌。
杜彧侧耳一听,居然哼的是“祝你生日快乐”。
“我们是不是到了?”他打断对方的雅兴。
郁臻的目光瞟向车窗外,道:“你看,那儿就是我和妹妹住的房子。”
杜彧望过去,暧黯不明的光线最引人注目是一汪水潭,水边一堆焦黑的不明物;接着他被伤口的痛楚撕走了注意力,额头冒汗,急需少量尼古丁镇痛。
他着急地找烟,却对上郁臻亮晃晃的眼眸,那是包含质问、不悦的眼神。
“不行,我不喜欢烟味。”
杜彧动作一滞,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是在找什么?
“我知道呀。”郁臻用眼尾扫过他的神情,若有若无地嘲弄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杜彧打消疑虑,从座椅夹缝里摸出周敛私藏的香烟,点火后深吸一口,白雾随鼻息呼出,飘过郁臻的脸庞、耳际。
“你知道乌鸦为什么会死吗?”
郁臻思索一阵,摇头。
“因为它太吵了。”杜彧勒令道,“下车。”
郁臻如一头回窝的兔子,飞奔跳上废墟,踢开脚下障碍物,回头使唤他:“你快来帮我挖一下这里!”
杜彧跟过去,他借着日出的光照,发现在焦炭般的断梁木板下埋着一只漆黑的人手。
摆在他眼前的,是一具烧毁的人形残骸,灰烬里的融化的纤维胶线搅成一团,金属部件被高温破坏失去光泽,看样子是一款生化人;这东西算是曾经世界最尖端科技的遗留产物,不过烧成这样肯定是彻底报废了。
挖掘结束,杜彧两手脏得和这具烧焦的躯壳无异,他厌恶地看了看手心,问一旁蹲着发呆的人:“你要带我看的有意思的,就是指这个?”
“嗯?”郁臻仿佛才将回神,瞧了瞧他的脸,又去瞧残骸,突然凑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我果然还是喜欢黑头发的。”
须臾的沉寂。
他们间隔极近,近得他能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郁臻的话音刚落,杜彧便感到左肩涌出一股热流,伤口撕裂了,剧烈的痛苦让他的大脑被嗡鸣包围,理智崩塌愤怒如洪流倾泻——
郁臻倏忽间被他一把拽倒,两人翻滚着从废墟上落入沙地。
杜彧强压着身下的人,脏污的手扼住那截纤细的喉咙,指头施力收紧,“你很享受耍我?”
“我……没有……咳……”郁臻眼角泛着泪花,“你好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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