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之的声音刚落，剧组全体工作人员便齐齐鼓起掌来。
陆离和谢阆风这最后一幕戏对白并不很多，画面的张力感，就靠着两人每一次眼神的交汇。
这两个人，如果有谁掉链子的话，那整幕戏就无法成立了。
毕竟这幕戏里陆离的眼神，谢阆风的反应，两者的配合差一点，整个画面就无法和谐。
沈修之本以为这幕戏需要多拍几次，在开拍之前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想着多拍几次选效果最好的一次。
直到，在看到这两人的一镜一次之后，沈修之就觉得，不用再多拍了，这就是最好的了。
含蓄内敛的士族，情绪只过分流露在最后这一幕的双眼里，因为克制压抑了整部戏，而使得这个眼神格外有温度。
而无情又多情的帝王，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江山稳固，牺牲掉谁都无所谓，以为认定了对方的虚情假意，就可以否认掉自己的感情。
直到真正失去对方，之后数年，帝王午夜梦回，发现自己仍在思念着这双眼睛，仍在反复琢磨回味着章卓最后的眼神。
这才明白，何为“一眼万年”。
只可惜，如今已是晚了。
沈修之的“Cut”一喊完，陆离眼尾的微红迅速蔓延到眼圈，眼睛一眨，一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偏偏此时全剧组都在笑着祝贺他，他下意识地抬手遮在了眼睛上方，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刚刚的那一幕里，他那最后一眼，有太多的情绪了。
有释然轻松，有终于承认的对敌人的感情，也有谢氏灭亡复兴无望的悲伤，但情绪的递进得有层次，且不能过了那个度。
于是这一幕演完，陆离之前压住的情绪便瞬间爆发出来了。
一包纸巾递到了他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的短而干净。陆离顺着这手抬头，只见谢阆风握着一包纸巾站在他面前。
陆离愣住了。
谢阆风分明也是哭过了，眼圈都是红的。
帝王的感情像深海。而他的爱，像埋在海底的那些秘密，隐而不发。
这个角色……
还真有点像谢阆风他本人。
不善言辞，不辨喜怒，他的所有情绪都藏在他双眸深处，如漆黑的天幕一般，窥不见一丝天光。
直到此刻，他红了眼眶，本该收好的情绪如流水般从那双黑眸里淌出。
陆离下意识地接过谢阆风递过来的纸巾，直到碰到对方的指尖，他才像是被谢阆风的目光烫了一下似的，难得有些慌张地垂下了眼睛。
对戏时讲究你来我往，他们刚刚那一幕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因为那时候，他们心意是相通的。
两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情感，这情感就像击打乒乓球，一人将球击出后，另一人能准确地将球回击出去。
但在演戏结束后，这种相通又变得模糊暧昧起来。
谢阆风摁下心头纷乱，准备离开。
可是，陆离拉住了他的手。
谢阆风止不住惊讶地回过头去，却见对方触电似的松了手，手指挠了下脸侧，另一只手攥着那包纸巾递了过来。
“你……你的纸巾，谢老师。”
有什么电光火石地在他脑海里闪过，激荡起不一样的战栗心情。
谢阆风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包纸巾。
陆离颔首后，转身朝沈修之走去。
在他转身的时候，谢阆风看见了他的耳廓。
红彤彤的。
让陆离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内的是，整个拍戏过程中，宋简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本以为毕竟之前的宋简就足够不露声色，任谁都难以怀疑到他这么个人身上去。
此时都没确定他和陆九思之间的关系，更是不会轻举妄动了。
当天晚上剧组早早收工，给陆离举办了一场章卓的杀青宴。
陆离从章卓的角色里已经抽离，情绪好了很多，现场气氛也比较活跃。毕竟陆离演技好，性格好，没有顶流的架子人又温和，还有点佛系，在片场人缘很不错。
全场酒过三巡之后，宋简主动单独敬了陆离一杯酒。
“小陆这演技真是了不得。这还是小陆的第一部 戏吧，可比得上当年陆九思前辈那样的天才了。”
“陆九思”像是什么禁忌似的，这三个字一出，刚刚还活跃的气氛便瞬间凝滞了。
“说起来，陆九思前辈的忌日好像快到了。”
而宋简像是没感觉到现场气氛似的，颇为怅惘地喃喃了一句。
*
作者有话要说：
剧中剧完结啦~
宋简，你好像那种变态sharen狂喔。。。。
咋的，sharen一年纪念日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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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太艰难了呜呜QAQ
啊啊啊啊！
第八十八章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是陆九思。”
“啊真是对不起。瞧我, 这是小陆的杀青宴，我怎么在这种场合提起别人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宋简像是才从自己的惆怅中反应过来一般, 谦逊地颔首, 在谁还没说话前, 就率先举起一杯酒喝了下去。
宋简一杯酒下肚, 桌上才仿佛纷纷苏醒似的, 善意地起哄打趣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轻松。
“宋老师看不出来，酒量这么好啊~”
宋简摆了摆手扶着额头, 温和地笑笑：“呵呵, 哪里，我可是觉得要醉了。”
虽然众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滴水不漏的宋老师, 会出现这种失误。
但是，宋简平日人缘不错, 众人只当他可能是陆九思的粉丝, 偶像塌房，至今提起来还失神不已。
当即细心地避开了相关话题。
只是, 有和陆九思之前一起共事过的几个工作人员, 仍是忍不住看了几眼陆离。
说起来，陆离和陆九思，都姓陆……
而且，他们的演技，平时的相处方式, 确实如宋老师所说, 很像。
一开始陆九思爆出那种消息来, 他们还都不敢置信。往日那么温和谦逊的陆老师, 平日里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对待他人也向来和风细雨的。
只是那时候有关部门的检查报告都出来了，容不得他们不信。
最终也只是感慨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陆离微微笑着，面上并未出现任何的不悦之色。
“谢谢宋老师夸奖。”
他的态度温和谦逊，仿佛压根没听出来宋简的言外之意，只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微垂眼睫，掩下眸中情绪，语气轻松：“我对这位陆九思前辈了解不多，只听说过之前的新闻，好像……最后是自杀了？”
在宋简提到“陆九思”时，挨在陆离身边的谢阆风本是怒火直冲到了额顶，好不容易才压下来。
如今听到陆离谈起“自己”时，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谢阆风的指腹捏紧了杯沿，嗓子里像塞入了棉絮，堵得一丝空间也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还那么年轻呢……”
“希望他一路走好吧……”
氛围又一次尴尬下来，众人说“可惜”也不是，若是唾骂也不好，毕竟在场的还有导演沈修之，谁不知道沈修之和陆九思关系好。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之后，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又聊到了陆离本人身上。
倒是宋简，没有接话，只用手撑着额头，轻轻摁着太阳穴，像是有了些许醉意。
好在后面聊到的话题轻松愉快，才没让整场杀青饭落入尴尬无言的境地，气氛又慢慢活跃了起来。
不一会儿，宋简就酒力不支趴在了桌上，饭局也就持续没多久就散了。
饭后走出酒店，天空竟飘起了小雨。作为主人公，陆离客气地让其他工作人员先坐了的士回片场。
沈修之本说要安排送陆离的，被陆离笑着劝走了，毕竟回去后还有雨戏要补拍。
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离望着天幕飘下的毛毛细雨，瞳孔里仿佛洇开了迷茫雾气。
明天还要赶通告，应该要回公寓去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陆离并不想动弹，他拉起口罩，微垂着眼睑，慵懒地歪靠在门边。
望着外边的毛毛细雨，陆离突然很想抽支烟。
从艺这么多年，他向来珍惜羽毛，虽然私底下一个人会抽烟，但是在公共场合从来不抽，而且从来很注意让身上没有烟味，所以估计没有人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
成了陆离之后，更是许久没有抽过烟了。
只是没想到，有比抽烟可恶千万倍的污水泼在他身上，洗都洗不掉了。
陆离自嘲一笑。
一辆漆黑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边，细密的雨丝顺着车流水般车身线条飞离，像是撕开了一条裂缝。
车门打开，一双看着挺昂贵的黑皮鞋踩在了水坑里，激起一圈涟漪，有几点污水的水花溅起来，落在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陆离失焦的视线从那双鞋上往上漂移，直到落在那人脸上。
长柄伞面抬起，露出那人锋利的眉眼，和下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陆离怔然撞进他的双眸，不知是否因为朦胧雨丝笼罩，在看见陆离时，那人朗目疏眉轻抬，像有光骤然点亮了漆黑夜空。
雨珠滴答敲击在伞面上，“咚咚咚咚”地，陆离的心跳忽地失了准。
像是看他怔忪，那人急了，还没跨上台阶就急匆匆地收了长伞，细疏的雨丝飘落到他的肩膀上，瞬间染湿了他的肩头，就连眉上也沾上了雨珠，他却顾不上去拨，一脚踩上台阶，走到了陆离面前。
“陆离……”他开口，顿了一秒后，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刚刚还有些憋闷的心情，忽然像是有了个开口，可以呼出那口气了。
陆离忽然站直了身体，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指，轻轻拭去了对方眉毛上挂着的雨珠。
凤目猛然瞪大，像是有闪电劈过黝黑的瞳仁。
陆离看得好笑，一时间玩心大起，错身靠近他的耳朵：“如果……我不想回家呢？”
热气拂过那人的耳朵，语音刚落，陆离就快速地倒退一步，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瞳孔地震、电闪雷鸣尚不能形容，只见谢阆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是成了一具雕塑，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遮住了的下半张脸也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他喉结抑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两下，动作相当细微，但是被仔细观察的陆离全捕捉到了。
而刚刚被陆离贴近说话的那两只耳朵，却已经变得鲜红欲滴。
心头不郁顿时一扫而光，陆离没忍住，真的笑出声来了。
“我开玩笑的，是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不知道你能不能陪我。”他眨了下眼睛，纤长睫毛下的双眼像藏了一泓清澈的流水，流光溢彩。
“好。”他耳朵仍是红彤彤的，亮起来的眼眸却是小心地错开了陆离的眼睛，像是逃似的转身又急匆匆地撑开伞来，背对着陆离等着他走近。
“不问我去哪儿啊。”陆离走进谢阆风伞下，看着他刚走下台阶，笑吟吟地斜眼眄他：“不怕我把你卖了？”
“好。”面对陆离的打趣，这人仍然是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么木的。
陆离都忍不住这么想了。
似乎是担心自己这个“好”字有歧义，他还补充上一句。
“我也是开玩笑。”
陆离：……
“你怎么连开玩笑的样子都这么认真。”
连开玩笑都能这么木的吗。
更好笑了。
陆离压下唇角向上的冲动，喉头轻轻滚动了下，压下笑意。
谢阆风领着陆离一路走到副驾驶，陆离刚打算伸手，谢阆风就已经先一步拉开了车门。
陆离弯腰抬腿往里进的时候，谢阆风还抬了只手挡在他的车门上。陆离被这一套操作下来，只觉得怪怪的。
这个在圈内蝉联“全世界第一直男”、“圈内最不解风情男星第一名”了好几年的男人，居然也会细心到做这种事情的吗？
看到谢阆风坐进了驾驶室，陆离刚系上安全带，就见对方启动车后，没急着拉手刹，反而是先一步摁开了空调，像是生怕他冷着似的。
“看来，还是媒体夸张，说什么不解风情、钢铁直男的，谢老师明明很绅士很细心啊。”
陆离看谢阆风打开空调后，还特意把温度调到26度，顿时觉得很诧异。
26度是他最喜欢的温度，只是他从来没说过。以前他们也没有共用过化妆室这种吧，他和谢阆风认识的时候，都已经是互相当男一号男二号的时候了，应该都用的是独立化妆室吧，那谢阆风怎么会知道他最喜欢的温度的。
而谢阆风平时车上的空调明显不是这个温度，不然怎么打开后还用调的。
“也不是。”谢阆风惜字如金地丢下三个字，他明明微微启唇，像是还有话没说完似的，但是下一步他就启动车开了出去，后面的话又不说了。
陆离疑惑地抬了下眉毛，难不成，这还很难说出口不成。
……确实很难说出口。
谢阆风表面上全副心神都放在开车上，目不斜视，车开得平稳安静，但实际上已经紧张到手心冒汗了。
他确实去过陆离……哦不，陆九思的化妆室，但那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看到“陆九思”三个字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就停下了步子。
而正巧，陆九思的化妆室门没锁，里面没人。他自然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一边舍不得走，一边又不敢看人房间里的私人物品，只好往天花板墙壁上看，接着就看见了中央空调盘上的数字。
自然知道他是偏爱26度的。
只是……这种话根本说不出口不说，不提他知道陆离就是陆九思，就连这种行为，都算得上“痴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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