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承直觉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好。”
成瑾道:“你穿着嫣红色的衣裳去街上走一圈。”
“……我没有嫣红色的衣裳。”方孝承道。
“我有啊。”成瑾道。
方孝承道:“不合身。”
成瑾恼羞成怒:“就你长得高行了吧?!不长脑子尽长个子!现做行不行?”
方孝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穿嫣红色是什么样,但说起来这个要求不算出格,顶多自己出点丑……
他左思右想,在成瑾写满“这事不成就再别和我说话”的威胁目光中将心一横:“好。”
……
方孝承觉得绣娘的速度快得诡异,虽然他并不知道常速是多少,但假如可以,是一年半载最好。可惜,七天不到就赶工出来了。
他只好认命地穿上。
成瑾见着,呆了呆,回过神后恼羞成怒,左右看看,露出坏笑:“侯爷今儿穿得这么娇俏,不得插朵花?”
“……阿瑾,我不如你好看,还是不了。”方孝承试图拒绝。
成瑾举起剪刀朝他隔空咔嚓几下:“别觉得是我刁难你,如今时兴插花,满大街男的都插,你别怕。”
这话不虚,左相家公子那一众清贵子弟亦流行如此,方孝承前两日见到在隔壁瑞王府残垣前视察重建的成琏也插了。
说起来,成瑾说是骄纵,可其实总在并不真为难人的限度上。
与其说是“骄纵”,或许,是在撒娇。
自那日成瑾解释过“吃鱼”的缘由后,方孝承认认真真地苦思反省了一番。
正所谓触类旁通,成瑾过往的很多行为都令方孝承产生了全新的领悟。
譬如那两件衣裳,或许成瑾在意的不是究竟要买哪件,而是希望他能陪同去买……大概是这样,他不是完全确定。
总之,这么一想,方孝承的心中既自责,又有些苦涩的甜蜜。成瑾曾那样在意他黏他,令他甜蜜,可一想到是“曾”,就苦涩起来。
方孝承惆怅地坐到凳子上,痴痴地望着成瑾。
成瑾忍着肉麻,往他发髻上插了一朵刚剪下来的牡丹花,退后两步端详,撇了撇嘴。
哼,怪自个儿品味太好,这瞧起来竟挺不错!
方孝承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肤色如蜜,英俊得极刚直,成瑾本以为他穿这身会不伦不类,可除了乍一看不太习惯外,竟并不突兀,甚至还看起来比平日多显出几分风情温柔来。
春桃风尘仆仆从南疆赶回,在院里透过窗口见侯爷和世子一坐一站,正目光缠绵含情脉脉地凝视彼此,不由愣了下,拉了把蹲在地上摸狗的谷音,低声问:“世子恢复记忆了?”
“没。”谷音头也没抬,“正好你回来,赶紧借口汇报,去把侯爷拉出来。世子又作妖,非要侯爷穿这身游街。”
春桃又看了眼侯爷:“哦……不急。”
她抱起激动的小狗,摸了摸。
倒是方孝承耳尖,听到外头声音,起身去门口。
成瑾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轻轻掐自己两下。
“侯爷。”春桃见侯爷出来,忙放下狗,过去行礼,“借一步说话。”
方孝承带她去书房,听她道:“属下找到南疆蛊王时,她正被耶律星连派人追杀。当年她前往漠北寻蛊引,偶遇耶律星连,对方以真情诱她,骗走了三蛊。据她猜测,老狼王当年所谓丹毒症状,很像是中了其中一蛊。剩下两蛊,一个可催发淫性,中蛊者渐精血尽,最终成为受母蛊持者操控的傀儡。还有一个,名情殉,若母蛊宿主死,子蛊宿主便心裂啼血而亡。为求生,子蛊宿主会本能地依恋维护母蛊宿主。”
春桃停了下,凝重道,“蛊王听我讲述世子情状,怀疑便是种了此蛊。但有一点不明,欲种此蛊,需母蛊宿主写明契书、点明利害,子蛊宿主甘心签订才有用。世子就算失忆,怎会签这种东西?”
方孝承沉默一阵,道:“或许哄骗,或许胁迫,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南疆蛊王现在哪里?”
“属下将她安顿在了侯府别院。”春桃道。
“嗯。”方孝承问,“她可有说世子所种蛊毒有无解法?”
春桃道:“必要母蛊宿主甘心写下解契书。”
话至此,便明白,与无法可解的差别不大。
*
作者有话要说:
南疆蛊王,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也很厉害,但常年宅家搞研究(?),不知外界险恶,头一回出远门就被渣男狠狠骗财(但凡只是骗心也就算了!)!骗完还要追杀她!
南疆蛊王:从此水泥封心阿西吧1551
第45章
今日晴好, 不热,微风习习,特别舒爽。成瑾坐在街边一户人家的门槛上, 边看着熙熙攘攘的热闹, 边吃甜香四溢的热松糕, 吃完擦擦嘴, 昏昏欲睡。
原本这时候该他瞧方孝承的热闹, 可刚要出门, 宫里来人急召。
突然,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响起:“嘿, 这不是成世子吗?”
成瑾打着呵欠, 懒洋洋抬起眼皮子。不认识。遂闭回眼睛。
另一道更讨厌的声音响起:“大哥,你怎么独自在这?谷音呢?”
这个认识, 但不如不认识。成瑾这回连眼皮都懒抬。
众人见成瑾这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样就厌恶,只是别人不说, 独高其能敢说:“瑞王府遭此劫难, 你忝居世子高位,却事不关己, 也好意思?”
成琏忙道:“高兄, 我大哥他失忆了……”
高其能道:“既如此,索性别做世子了啊!”
暖阳隔着薄衫烘肚皮,比做神仙都舒服。成瑾正爽着,任这伙乱吠,反正街上本来就吵。
直到高其能“打”他脸。
——其实, 高其能真不是故意的。他见成瑾竟自顾自睡着了, 气得一甩袖, 打算走, 可他今日穿的近日时兴的宽大袖,这一甩,有点力道地甩到了成瑾的脸上。
高其能没当多大事,还在拉着成琏说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他一回头,就被成瑾往脸上呸了一口,接着一拳狠狠揍到眼上:“是爷爷忒给你面儿了!”
……
皇帝喝口茶,一抬眼,又心梗起来。
方孝承奉急召入宫,便没换下成瑾给他搭的那身花里胡哨,只摘了发髻上的花,但这朵花摘与不摘,已经差别不大。
殿内其他人没多想,却仍忍不住多瞅几眼北安侯,思索他这身是要和谁家姑娘相亲。
方孝承起初不太自在,可很快就习惯了,收敛神思到正事上:“耶律星连深入中原,遭受伏击,下落不明,狼王此时提出和亲,恐怕是缓兵之策。狼王小人,素来背信弃义,不可与之谋。”
此次急召方孝承与内阁重臣入宫,是因狼王突然提出与大荣和亲,从此停戈。
内阁次辅孙置长沉吟道:“北安侯所言不无道理,可狼王意思,若不应允,五巷城外的狼国铁骑极可能立刻进犯。若是与之结亲,虽日后长久说不一定,至少可保北境三年无战。”
方孝承沉声道:“那就战。”他转向皇帝,抱拳道,“臣与镇北军将士绝不畏战,誓死御敌于国门之外。”
武夫就是武夫。孙置长叹道:“都知孝承你凭军功封侯,自然骁勇爱战,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皇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孙置长。他知道这老匹夫自恃资历,又胆怯畏战,向来不喜方孝承,但他没点破,亦不忙着阻止。方孝承手握重兵,正权势大热,他若明面上过于偏袒,反倒是害。
何况,他此刻见着那身嫣红就眼疼。
方孝承平静道:“若将士枯骨得知最终仍要以大荣女子之婚嫁为筹码,恐怕死不瞑目。”
“你——”
“大荣四百年从未有过和亲前例,此乃辱国之祸。”方孝承看着孙置长。
孙置长道:“一人与万人,北安侯如何抉择?”
方孝承反问:“孙大人未读过苏洵作《六国论》?”
孙置长道:“一人能与一城相提并论?”
方孝承一时语塞。
皇帝此刻才缓缓道:“你们所说都有理。若真能止戈,哪怕三年也是百姓之福,可狼人奸诈,若立刻翻脸不认,朕与你们都将滑天下之大稽,成为流传千古之笑柄。”
孙置长欲言又止,不好再说。
在那个“梦”里,虽不是此刻,可狼王也提出过和亲。那时方孝承被耶律星连压制,几战不利,朝野人心惶惶,皇帝也担忧,受孙置长等人怂恿,不顾方孝承二十道急书劝阻,答应了送先帝最疼爱的十三公主和亲。
可狼王出尔反尔,百般羞辱十三公主。镇北军士气大落,耶律星连伺机而动,打得大荣越发溃败。
便是在此等情状下,皇帝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他如今绝不会重蹈那梦中覆辙!
“孙卿拟书回复吧,说没有合适的公主,但结亲一事甚好,久闻狼王膝下有一女名鸿燕,英姿飒爽,明媚娇美,朕愿替朕的表兄瑞王世子聘其为正妻。待成了亲,世子就袭王位。”皇帝淡淡道。
方孝承一怔:“陛下——”
皇帝打断他的话:“此事不必再议,朕乏了,都退下吧。”
半个时辰后,顾太监送茶进来,皇帝立在窗前,隔着纱望着外头那道朦胧而执着的身影。
方孝承不肯走,非说要面圣。
呵,他当然着急。
成瑾不过是要娶妻,他便这么急,却不知前世自己被耶律星连所俘时,他可曾在与春风得意的成瑾快活风流的间隙里想起过自己一次!
方孝承又等了一阵,顾太监终于让他进去了。
他一进去,皇帝道:“突然心悸,怕你们担心,便让人散了,刚歇了会。怎么?有事?”
方孝承只能先道:“让御医请脉比较稳妥。”
顾太监去请御医,方孝承道:“臣有一事……”
“阿瑾之事?”皇帝笑了笑,“玩笑话,也就你当真。狼王要和亲是给大荣难堪,朕小小回敬一下罢了。”
方孝承摇了摇头:“可此事外传,终究于世子名声不利。”
“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名声不利?”皇帝皱了皱眉,“难道你宁愿让朕拿九五之尊的名声去开这个玩笑?!”
“臣绝无此意,只是觉得,直接拒绝便是,不必牵扯世子。”方孝承道,“何况狼王子女众多,无慈父心,若他意图借鸿燕嫁人深入京城安插耳目,难免答应。日后大荣与狼国再战,世子如何立身?”
皇帝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巴不得成瑾无处立身!
“你想多了。”皇帝敷衍道。
方孝承坚持:“请陛下收回成命。”
“阿瑾是朕的堂表兄,你倒比朕考虑得更周全。”皇帝淡淡道,“但君无戏言,何况此等军国大事。阿瑾身为世子,别的指望不上,只有这点子用处了。”
方孝承跪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恼道:“不必再说,下去!”
方孝承不动,倔强道:“世子与世无争,臣恳请陛下允他平安顺遂,不入是非。”
皇帝盯着他:“他是世子,既受奉养,就得担责。”
方孝承沉默片刻,问:“若臣求娶世子呢?”
皇帝一怔,眼色渐渐晦暗,冷冷道:“你说什么?”
方孝承本以为这番话很难讲,可临到时,一旦说出了,竟如释重负,心头清明。他深深呼吸,道:“臣爱慕世子多年,情难自抑,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浑身冰凉,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孝承回想往事,回想成瑾肝肠寸断的模样,眼中含酸,心中含着无尽愧恨,道:“于此事上,臣从未如此清醒。”
霎时间血冲上头,皇帝厉声道:“你拿他当朕的替身,朕一直忍气吞声。如今你竟敢对朕说出这种话来,朕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方孝承惊讶地抬眼他。
话说出口,皇帝便后悔了,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倒是缓了缓语气,悲戚道:“朕是皇上,先前朝政不稳,不能与你互通心意,你行那荒唐事,朕只能佯作不知,可心中悲恸,几度呕血……如今大局已定,我们不必再苦苦克制。说起来是我们有愧于阿瑾,朕一定会好好弥补他,你不必为此自责。”
停了下,道,“其实,你误会朕了。娶鸿燕一事,朕是这么想的,不成便罢,若真能成,狼国施以‘美人计’,咱们就将计就计。事后,朕给阿瑾记头功,对外说是早与他议定的计谋,如此他不仅无错,还能留名。”
今日话既说破,皇帝打定主意,非得一举安排了成瑾,省得日后成更大患!假如狼王不打算同意,他便私下派人去游说!日后不光是方孝承,就连皇位也会与成瑾再无联系。
方孝承为成瑾担忧得很对。大荣与狼国有不化的血海深仇,别说哪日开战,就算有朝和议,曾与狼王女儿成亲的成瑾亦会遭受上下诘责,难以做人,遑论登基称帝!
方孝承道:“是臣有愧世子,亦有愧陛下。”
皇帝正要安抚,他接着道:“臣一直将陛下错认为世子,因而惹出无端事来,是臣之大错,臣愿领罚。”
皇帝愣了愣,半晌,喃喃道:“你说什么?”
方孝承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委婉措辞。他先前只顾着成瑾那边,回过头来才意识出不对劲:皇上既不是幼时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的人,怎么竟不动声色地冒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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