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江忱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见了很多人。欠债的父亲,带他绝望溺水的母亲,只见过几面的继父,还有——
那个说哪怕分手,也一定会追回他的人。
梦的背景始终是幼时那场瓢泼大雨,伴随有轰鸣的雷声,无数人从他身边奔跑而过,却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
在梦的尽头,他似乎看见一缕阳光穿过了云雾,散去阴霾。
温暖,美好,却不分外真实。
……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
手机信号时而闪烁,顾燃编辑了一段文字,尝试给林郁发消息,却听见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发送信号的手微微顿了下。
他侧过头,看见江忱俊美的侧颜,心微微漾了下。
九年前,江忱来顾家做他的家教老师,也总是靠在他肩头睡着。那时江忱总给他布置许多的课外任务,他时常做到很晚,但江忱却有按时睡觉的习惯。
为了督促他学习,江忱不愿提早去睡,于是他就只开一盏台灯,一边赶作业,一边让江忱枕着他左肩休息,告诉他等写完作业就会叫他。
无数个夜晚,他将熟睡的江忱抱到床上,却从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后来之所以努力学习,不是因为江忱说服了他,而是因为只有自己早点写完作业,江忱才可以安心睡觉。
顾燃熄了手机屏幕,手臂环绕过江忱身体,让他靠进自己怀里,以免他被外面的风吹感冒。
他转过头,望向外面浓重的黑夜,一个人静待这场雨停。
等到有人来救援已经是凌晨六点。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天仍旧阴沉沉的,仅有的一抹光亮也被挡在了阴云之外。
林郁发了条消息过来,说是救援人员已经到了,还有三分钟他就能到。
顾燃下意识去看江忱,发现他依然睡得很沉。
……还是别惊醒他了。
他将江忱横抱起来,离开了停靠站。
林郁已经到了,正准备开口,却一眼瞥见他怀里的江忱。
迟疑片刻,压低声音:“忱哥怎么了?”
“太累了,”顾燃说,“让他再睡会儿好了。”
林郁有些诧异:“可是这儿很吵啊。”
警方和搜救队都来了,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
“他一向这样,”顾燃注视着怀里苍白的面庞,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光,眉头微微微蹙。
他曾听江忱的邻居说过他十岁时被母亲带去跳河自杀的事。从那之后,江忱只要陷入熟睡,就很难醒过来。这些天连夜拍戏,再加上昨晚发生那些事,想必他已经很累了吧?
“那名杀人犯呢?”
“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林郁侧过头,看向某个方向,“听说那家伙儿子患有绝症,为了治病欠下巨款,后来还不上钱,他就去抢,抢不到就杀人。”
听着林郁的描述,顾燃的心猛地收紧,眼神像是淬了冰。
昨晚这个男人对江忱说了什么吗?
不远处,男人正被带上警车。他面容平静,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儿子吗?”
听到声音,男人一怔,停下身,眼神黯淡下来,唇边一抹苦笑。
“走投无路的滋味,你们这些有钱人永远不会理解。”
“我不需要理解杀人犯在想什么,”顾燃淡淡说,“你的儿子也不会原谅你。”
男人身子一震,没有说话,坐上了警车。
“燃哥,你受伤了?”林郁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和周围的血,语气变得急切,“车我开过来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等等。”
“燃哥?”
顾燃看向怀里熟睡的人:“先送他回家。”
-
等江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肩膀略有些酸痛,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林郁,不由怔住。
他下意识去看车前镜,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靠在谁的肩头。
……顾燃一整晚上都没叫他?
车前镜里倒映出的顾燃的身影。他静坐在后座,微微侧着头望向窗外,姿态慵懒却高贵,侧颜俊美无俦,看不出疲惫色,眼底一片化不开的雪原,苍冷而又淡漠。
那个瞬间,江忱心下划过无数个疑问。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搜救队来了吗?那个杀人犯的行踪告诉警方了吗?车现在要开往哪里?
江忱没有出声,甚至没敢让自己动弹,就这么倚靠着他肩膀,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不去问,就这么保持着缄默,像是静待命运驶向它既定的目的地。
而他偏偏只贪慕沿途的温暖,想要它多停留一刻。
二十分钟后,车在江忱的公寓前停下。
顾燃侧过头,看向倚靠着自己睡着的人,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最终是没有出声。
这么多年来,始终有一个问题藏在他心底,没有问出口——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连一声分手都不愿说?
他眸色深了几分,从江忱身上收回目光,正想示意林郁打开车门,肩膀上的人却醒了。
“嗯……”江忱眉头微微皱了下,眼窝深陷,尽显疲惫之色。他缓慢坐起身,轻轻喘着气,几秒后,看向车前镜里的冷峻面庞。
喉咙轻轻滚了下。
“顾老师……?”
“醒了?”顾燃掀起眼皮,“昨晚那名杀人犯已经被警方带走。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江忱一怔,显然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那现在……”
“到你公寓楼下了。”
江忱沉默片刻:“谢谢顾老师。”
“不客气,”顾燃一顿,提醒,“拍摄时间宋导那边另行通知。”
生疏的话无形将距离拉开,仿佛之前发生过暧昧都只是意外。
的确也只是个意外。
江忱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下未干透的衣服,手机就响了下。
看到备注的刹那,江忱的眸色暗了下去。
他注视着上面闪烁的名字,过了很久才接通。
电话那一头声音嘈杂,男人的语气分外焦急。
听见对方放低姿态的恳求,江忱没有出声,甚至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同样的话,听了太多次。那颗心早已变成坚硬的寒冰,再滚烫的热血也无法融化。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男人突然停止了说话。
沉默蔓延开来,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咬咬牙,终于狠下心,叫出了那个连自己都生疏的称呼:“阿忱。我知道这让你有些为难……可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见江忱依然无动于衷,男人急了,语气里多了一丝相逼的意味:“当初你有麻烦,不也是我……”
“够了。”江忱说。
男人一怔,话音戛然而止。
“多少?”
男人有些局促地报了个数字。
江忱沉默片刻:“好。”
答应来得太过突然,男人过了整整一分钟才回过神,握着手机的力道不知不觉松动几分。
他舒了口气,眸底却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冷静而又锋锐。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江忱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声音很轻,却比极地的雪还要冰冷。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话,江忱已经把电话挂了。
偌大的房间,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两分钟后,江忱给周晏发了条消息。
「LightShine那个代言,替我接了吧。」
发完之后,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前,静静朝楼下望去。红色的宾利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冷清。
他突然觉得心狠狠疼了一下。
一星期后,剧组才通知重新启动拍摄。
说来也奇怪,只不过是拍摄途中遇到点意外,并未发生什么实质的伤害,剧组竟破天荒停了七天的工。
江忱抵达片场,正要推开化妆间的门,却听见韩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燃哥你伤痊愈了?”
“没什么大碍了。”顾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哑。
“前两天我还准备向燃哥请教问题来着,听宋导跟林哥说你受了伤,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江忱微微怔住。
受伤?
是因为那天晚上,顾燃冲上来救他吗?
顾燃受伤的事,剧组其他人都知道?
他手指抵在门面上,长久没有动静。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微曲,正想推门,却听见顾燃再度开口。
“也没什么。当时他在我怀里挣扎得厉害。”
嗯?
江忱动作顿住。
“它?”韩铭好奇,“燃哥你们在野外遇上猫了吗?”
顾燃轻抚手腕上的红印,“嗯”了一声:“小野猫,抓人凶得很。”
江忱:???
第14章 吻痕,你要看看吗?
江忱:……
韩铭目瞪口呆:“那……燃哥你打针了没?”
“不用。我家养狗,半年打一次针。”
“啊……我差点忘了,燃哥你家有只金毛。听说养很久了?”
“九年了。”
“居然这么久了!燃哥你一个人养大的?”韩铭记得顾燃是独居来着。
“当然不止我。还有……”
江忱脸色变了,下意识就想推门进去,然而手指刚触碰上门面,就听见顾燃没说完的半句话。
“林郁也会帮我照顾。”
哦豁,想多了。
江忱的手就这么悬在了门前。正想收手,化妆间的门已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相撞,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没想到会这么巧,顾燃微怔,却很快勾起嘴角,眼睫下一片轻浅的阴影,晃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江老师早。”
江忱淡淡应了声,对上他目光:“听说顾老师被猫抓了?”
“是啊。”顾燃声音懒散,脸不红心不跳回答。
“荒郊野外,下着大雨,会有野猫出没?”
“小野猫怕雨,想找个地方避避也正常。”
江忱看向他,似笑非笑:“看不出来,顾老师还挺有爱心。”
“是啊,当时它躺在我怀里,挣扎了一整夜,留了不少吻痕。”
江忱怔了怔,一抹浅显的红晕划过白皙的面庞。
他视线划过顾燃漂亮的脖颈,很快又避开,兀自镇定:“吻痕?”
他怎么没印象?
他睡觉习惯一向良好,怎么可能……
“你要看看吗?”顾燃手指触及衬衣纽扣,动作透着股放浪懒散的劲,“就在这儿。”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挪动,划过深陷的锁骨。
“这里也有。”
说着,又继续向下。
“还有……”
江忱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顾燃却在这时候停下手,抬起眼皮,意味深长看向他:“昨晚那只小野猫太热情,我实在没舍得把他推开。”
江忱淡淡看他:“哪怕会被挠伤吗?”
说着,看向他手臂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痕,眸色暗了几分。
那是一道擦伤。
当时顾燃从那个男人手中救下他,手臂一直环着他身体,才避免了他皮肤被擦伤,但他自己却……
想到这里,江忱的心往下沉了沉。
“伤得重吗?”
“一点轻伤,”顾燃虽这么说,眉头却微蹙,眼底隐隐有痛色,“江老师方便替我看下吗?”
“我看看,”毕竟顾燃是因为自己受的伤,江忱轻易就答应下来,走过去,“哪个位置?”
“腰。”
“……”
见江忱无动于衷,顾燃看向他,目光游移起来:“虽然已经好转,但拍戏可能还有点勉强……”
声音听上去隐忍,似乎真的伤得很严重。
江忱最终还是探过手,轻轻在他腰上按了下,抬眼看他:“这里?”
“嗯,”顾燃轻声,“江老师能帮我揉揉吗?”
“好,”江忱不动声色,在他腰侧揉了揉,“这样行吗?”
“不够。”
“……”嗯?
“用力点。”
“……”江忱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往下。”
“这里?”
“再往下。”
这一声后,江忱没了动静。
感觉到周围温度下降,顾燃下意识抬眼看他,对上一双淬着冷意的双眸。
江忱放开落在他腰间的手,指尖抵上化妆间的门,轻轻推了下,语气柔和:“顾老师。”
“嗯?”
“砰”的一声,化妆间的门被重重摔上。
“有病得治!”
“……”
一个小时后,今天的第一场戏开拍。
今天要拍摄的是沈清三年后与音乐界的朋友一同回国,当晚入住酒店,却被工作人员给错了房间钥匙,阴差阳错和秦遇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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