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忱关掉灯,去了另一张床躺下。
黑暗之中,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他试着让自己入睡,然而身边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
“江老师?”
“嗯?”
这一声后,对面没了声音。
“还没睡?”
“没睡着。”
“……我睡了。”
“好。”
“晚安。”
江忱一怔,下意识回答:“……晚安。”
过了半晌,对面床传来平稳的呼吸,顾燃睡着了。
窗台上流淌着银色的月光,像是窥探秘密的眼睛。
江忱叹了口气,翻过身背对顾燃,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
由于这晚上的训练,最后一次终于能将角色的感情收放自如。在片场正式拍摄时,总算能够很快通过。
《表象》的拍摄总共耗费了三个月。拍完那场最困难的重逢后,剩下的拍摄总体还算顺利,最终在九月底成功杀青。
这是一部很遗憾的悲剧。
起于一场艳遇,却偏留下深情,最终发现对彼此的了解都只浮于表象。在重逢后,两人误会解开,终于尝试着走到一起,却被对方身上的尖锐刺得遍体鳞伤。原来当初分开的三年,彼此深爱着的,只是幻想中的完美恋人而已。
深情最终败给了现实。无论是乐坛的天才,还有影坛的骄子,在感情上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最后的镜头里,雪下了整夜,秦遇因一场意外错过了沈清的演奏会。沈清在音乐厅外等了一夜,最终向秦遇提出分手,永远离开了这个城市。
离开前,他笑着对秦遇说:如果你还想见我,三年后,来维也纳听我的演奏会。
画面定格在雪夜,沈清拖着行李箱离开,而秦遇目光尾随,回忆倒放。
这场戏拍得很顺利。
风轻轻吹过江忱苍冷的面庞,他从雪落走到雪停,黎明撞破黑夜,他最后对着日出的第一缕光芒露出绝美笑颜,仿佛依旧是那个无人能企及的天才,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
“这条可以!一次过!”
听到导演叫停,江忱从片场下来,轻轻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累吗?”顾燃随手递了纸巾给他。
“有点。”江忱轻笑着接过纸巾,擦了下汗。
话音刚落,就看见周晏正在一旁打电话。
“一星期?”
“我要跟忱哥确认下时间。”
“好,会尽快答复。”
等周晏挂掉电话,江忱才出声:“谁打来的?”
“忱哥,LightShine那边打电话来向我们确认时间。一星期后开拍。”
“知道了,我准备一下。”
“你接了代言?”听到两人的对话,顾燃问了声。
“LightShine的服装代言,下周去拍。”
“LightShine?”顾燃有些意外,“你们公司不是和LightShine有矛盾吗?”
“这次是LightShine和银色时代合作的,”江忱言简意赅,“一场代言而已,公司那边已经谈妥了。”
看出了江忱不想多说,顾燃没有追问,转开话题:“过几天杀青宴,你去吗?”
江忱一怔,对上顾燃晦暗不明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想问——你会去吗?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的微妙。顾燃去不去,怎么也不该是他做决定的理由。
正要回答,却见顾燃说:“一起去吧。”
顿了顿,又说:“最后一场了。”
江忱垂下眸子:“好。”
的确是最后一场了。
他心里想。
或许,也会是他和顾燃最后一次见面。
第19章 杀青宴。
杀青宴定在三天后,岚悦酒店,剧组的人几乎都去了。韩铭酒量虽然不行,却在兴头上,一瓶白酒下去,脸红得厉害。
“燃哥,你今天怎么一点酒不喝?连忱哥都喝了,我记得你酒量不差啊。”
“下午有个现场访谈,我开车去。”
韩铭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声音隐隐透着兴奋:“《八卦党》的中秋专访?”
“嗯,”顾燃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眼表,“今天我得早点走。”
江忱一怔。
中秋。
是了,他差点忘了,过几天就是中秋节。自从母亲改嫁,每年的中秋他都是一个人度过。合家团聚的节日,对他来说不过是无比普通的一天,自然不会记得。
“我也得早点走,我妈让我早点回去,”韩铭颇为理解,又问江忱,“忱哥也要回家吧?”
“看情况吧。”江忱漫不经心地说着,笑容淡下去几分,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酒很烈,带着灼伤胃的温度。
全程江忱没再说过话,一直到宴会结束。由于顾燃晚上要参加访谈,宴会八点就提前收场。
到了酒店楼下。
顾燃拉开车门:“我送你。”
“方便吗?”江忱看向他。
“顺路。”顾燃言简意赅,说完就坐进了驾驶座。
见他没来,又从窗口探过身子:“很快的。”
江忱也没矫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气氛沉闷,甚至有些压抑。
他侧过头,透过车窗看见结伴的人群。
一对夫妻牵着小男孩的手过马路,小男孩不慎摔了一跤,母亲立刻将他抱起,父亲摸了摸他的后脑,拿着刚买的礼物将他逗笑。
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呼吸停滞。
红灯,车停。
“你现在一个人住?”顾燃问。
“嗯。”
之后便没了下文。
江忱收回目光,直视向前方。
车里分外安静,他却并不觉得尴尬。似乎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和顾燃相处。
在高二的寒假里,他曾有无数个夜晚,安静地看着顾燃做题。那时的顾燃少爷性子很重,连做道题都要以他帮他泡杯咖啡为前提。
顾燃的车开得很稳。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顾燃可以开慢一点。他知道,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会坐在顾燃的车上,仅仅是因为一场意外合作。他们早已不是恋人,甚至算不上朋友,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联系顾燃,顾燃也一样。
车很快抵达公寓楼下。
顾燃将车停下,解了车锁:“到了。”
“谢谢。”江忱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
他走上台阶,在小区大门前停下,正要开门,却听见身后顾燃的声音传出。
“再联系。”
江忱微微一怔,动作顿住,看见顾燃从车窗处探过身子,一直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唇角扬起一抹轻笑,却没什么温度:“好。”
他没有回头。
过度恋旧从来不是什么优点,人是要往前看的,随着年龄增长,更应该学着放下。
他知道那是句客套话,还不至于傻到当真。
直到江忱身影消失在视线,顾燃才重新启动车,调转方向驶离小区。
刚行驶一段路,仪表盘旁的手机就响了。
顾燃视线扫过上面的名字,随手接通。
“林郁,什么事?”
“燃哥,我调查过了,LightShine和银色时代合作的那个代言,背后的投资者是魏帆。”
顾燃眉头微蹙:“宁和娱乐的副总,魏帆?”
“是。不过LightShine很早就找银色时代谈了合作,LightShine启用的依然是自己的签约模特,好像是叫席冷。至于魏帆,是一个月前才决定投资的。”
顾燃沉默片刻:“确定吗?”
“确定,”说到这里,林郁迟疑了一下,很快接着说道,“不过,一开始银色时代推荐的代言人是另一个流量明星,不久前突然被换掉,发了条微博控诉魏帆。”
说着,通过微信将截图发到顾燃的手机上。
小模特的那条微博只@了魏帆,语气阴阳怪气,摆明了就是要撕破脸:魏总还真是有气度,为了点私怨,不惜无视合约,我们这些艺人又做错了什么?
顾燃视线扫过那张截图,眸色渐深,沉吟半晌后说,“去调查一下那个席冷,尤其是和魏帆的往来记录。如果没有,就去查他的商务。”
“知道了燃哥,我马上去。”
顾燃眸色深了几分,轻踩油门,红色的宾利从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无声撕开黑夜。
一刻钟后,车停在蓝海别苑的私人别墅外。灯光从里面透出来,明亮得刺眼。
顾燃刚到大厅外,就有一只金毛从门缝里挤出来,纵身一跃,跳进他怀里。
顾樾匆匆忙忙追出来:“醋团,回来!”
话刚说完,就看见顾燃站在门口。他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少爷。”
顾燃摸了摸醋团的脑袋,醋团一秒变乖巧,眼巴巴望着他,完全没了面对顾樾时的任性。
“好了,先回去,”顾燃垂下眼睛,轻声在醋团耳边交代,“晚点我再陪你。”
醋团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主动从顾燃怀里跳出来,跑去了别院。
顾樾看着这一幕,心有些微妙的触动。他在顾家有十年有余,鲜少见到顾燃神色温柔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发生。一是高中时,顾燃的那位家教同桌到访,而另一种可能,就是醋团撒娇。
顾燃进入大厅,脱下外套,随手递给顾樾:“晚上我有个访谈,不用准备晚餐了。”
“是,”顾樾接过外套,看向他,“今天夫人打电话来了。”
顾燃解领带的手微微顿了下。
“她什么事?”语气明显不快。
“她问您中秋是否要回去,”顾樾顿了顿,“说是顾总也在。”
顾燃眸色沉了沉,扯下领带,声音淡淡:“不了。”
“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
“嘀”的一声,江忱刷卡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公寓楼看上去略微破旧。尽管以他现在的名气,完全可以换一栋很好的别墅,他却从没有想过舍弃这个家。
公寓楼下的大门还是用的老式的门锁,因为时间太晚,已经被人锁上。江忱提前拿了钥匙,正准备去开门,却看见门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约莫四十多岁,神情看上去有些焦急。
江忱停下身。
女人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四楼,发现依然暗着。
她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却不料前面有个影子。于是步子骤停。
视线猝不及防撞上。空气冷凝。
对上那双眸子的刹那,江忱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慌失措。
心脏某个地方隐隐刺痛了下。仿佛有一根埋了很久的针,被人用力拔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很久,他似乎渐渐适应了那抹刺痛,轻声开口。
“妈。”
第20章 影坛传奇顾燃首谈私生活。
“阿忱……”
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阮冬青。
看见江忱,阮冬青慌忙收起那一瞬的尴尬,勉强挤出笑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忱垂下眼睛:“今晚有个宴会。”
“最近在拍戏?”阮冬青语速有些快,听上去急切,“辛苦吗?你之前不是胃病复发,在剧组待得还习惯吗?”
“已经没事了,”江忱轻声,看见阮冬青脸色稍缓,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忽然挑明,“半年前就好了。”
阮冬青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半年前就已经痊愈的病,她却到这时才问上一句。
母子相依为命多年,到今日,竟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江忱见她沉默,主动转开话题:“你怎么会来?”
“妈顺路经过这里,想起来你住这,就来看看你……”阮冬青表情有些局促,“没想到门锁了,刚想给你打电话。”
“是吗?”江忱敛了情绪,轻轻笑了下,“晚上天凉,不如上去说吧。”
十岁那年,阮冬青带着他跳江自杀,尽管被好心人救起,却落了病根,只要一着凉,关节就会疼痛。尽管这些年早已好转,却依旧耐不住寒。
听到这话,阮冬青犹豫了一下,看向玻璃门,脸色微变,婉拒道:“时间不早了,阿忱你也要休息,妈还是不打扰你了。”
江忱目光越过她,看向小区门口。
男人在树下沉默着抽烟,时不时往小区内张望,神情有些局促。
“让唐叔叔一起上来就是。”
“不,不是……”阮冬青支支吾吾道,“是妈身体不舒服……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江忱一怔,对上她目光,从闪烁的神色中隐约意识到什么。
视线划过她腹部,锋锐的刀猛划过心脏,割开旧伤口的疤痕。
江忱的手微微收紧。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升起,就好像与这世界仅有的牵绊断了一根。
过了很久,他松开手,平静地问:“几个月了?”
“五个月。”
长久的沉默。
“阿奕知道吗?”
“阿奕他……”阮冬青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才说,“他这段时间忙,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阿忱,你能给他说说吗?他一向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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