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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临活动开始两天前，谢子昕又突然接到了主办方志愿者负责人的电话，说有一个学校的志愿者因为学校安排全部来不了，志愿者人数突然不够，他可以过来，不用双语，就负责一些简单的体力活。
谢子昕答应下来，当天早晨七点就到了会展中心，帮着搬东西布置展台。
因为当了志愿者，谢子昕也大概知道这个活动有哪些学校的学生参加，其中就有肖羿所在的安才实验中学，能在会场里看见他也说不定。
谢子昕没想过想要是看见了就去打招呼，只是看见肖羿会让他心情变好，远远地看一眼就可以了。
他没想到，肖羿发现他，比他发现肖羿更快。
虽然帽檐遮去了大半容貌，但肖羿还是仅从偶尔抬头露出的侧脸认出，那个人肯定是谢子昕没错。
他居然来做志愿者？
肖羿心中疑惑陡升，不管是快一个月前偶然与临水路那家理发店的老板娘的谈话，还是此时此刻，他都越发觉得，谢子昕与他从前想象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为什么住在老城区的旧楼里，为什么要给理发店兼职送饭，为什么要来做有偿的志愿者，肖羿似乎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经济条件不太好。
今天太阳大，肖羿就从车上下来一小会儿就已经热得出了汗，谢子昕却穿着长袖长裤，外面还穿着志愿者的马甲，看着都觉得热得难受。
看他似乎正忙着，肖羿也就没打扰他，打算晚些再打个招呼，可他转念一想，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特别需要和他打招呼的理由。
谢子昕的确忙着做事，浑然不觉肖羿正在远处打量着他，他放下一箱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一位穿着白衬衫和西服裤的工作人员忽地急匆匆从会展中心侧门快步走出，视线逡巡着，似乎在展台附近四处寻找着谁。
看见谢子昕后，工作人员立马小跑过来，喊住谢子昕。
谢子昕回头，眼前的工作人员正是联络他的志愿者负责人，对方低头看了看谢子昕挂着的工作证，问：“你是申请过双语的那个志愿者对吧？”
谢子昕点点头。
“是这样的，同学，确实不好意思，我们负责展品英语讲解的有个志愿者因为身体原因没法讲了，刚刚才走。” 负责人解释道，“你看你能不能补一下他的位置，他就负责讲三个展品，可以的话我现在立马把稿子发给你，你马上熟悉一下，可以不用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但大体内容要能说得出来。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就得开始，你可以吗？你的简历附件录音我印象很深，你英语发音很好，所以我才临时找你。”
谢子昕先看了看英语稿子，每个展品的内容大概有五六行，内容虽然不多，但要半个小时全背下来还是有些难度。
谢子昕回答：“我试试。”
负责人也不浪费时间，让谢子昕外边展台的活别干了，直接进会展中心的会议室里先把稿子背下来。
半个小时后，活动正式开始，学生们陆陆续续入场，先是到会展中心的展厅参观五四运动相关的艺术作品。
肖羿百无聊赖地跟着队伍走，偶尔听一听志愿者的讲解，那批来观摩的国际学校中学生也在附近，他们的讲解是全英文的。
走着走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那道声音清冷而清脆，内容是英语，大概是在讲述一个历史事件，没什么夸张的语音语调，但吐词清晰、高低停顿都自然流畅，音色听着让人非常舒服。
肖羿一下有些发愣，一时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可这声音他确实听过很多次了，而且本来就很有特色。
谢子昕？
趁着队伍停下看展品，肖羿悄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隔着几面艺术墙，谢子昕站在十几个国际学生面前，平静地讲解身后一幅画作的历史背景。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和任何一个肖羿身边的同学没有两样，在这种场合下，没有人会因为身份和学校将他与其他人划分为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丝丝缕缕渗进肖羿的内心，在那一刻，他恍然察觉，当谢子昕脱下他那身校服，他和自己身边那些普通同学，并没有任何区别。
真要说区别，那就是他容貌更出众、气质更独特、更引人注目。
而且，只是听谢子昕介绍展品时的英语口语，肖羿会觉得这个人的英语很好，可知道这个人是谢子昕时，这感觉却又有几分别扭起来。
原来他确实抱有不小的偏见。
肖羿忍不住心想，难道谢子昕的文化课其实不错？也对，职高里也总有那么几个文化课相对不错的学生，他们省份的初中升学率并不算高，总有那么一部分相对较好的学生因为考试失利或其他原因与普通高中擦肩而过，谢子昕会是那其中之一吗？
队伍向前走了，肖羿也只能跟上，可那溪流般平静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他耳边，挥散不去。
展览和演讲结束之后是文艺演出，肖羿和同班同学在大堂靠后的位置落座。趁着大堂灯光暗下来，大部分人注意力都放在台上的主持人身上时，夏蕾又悄悄地从前面高一的座位溜了过来，在肖羿身旁坐下了。
肖羿盯着舞台，脑子里却在想其他事，对于夏蕾的到来没什么反应。
看了半晌，肖羿突然扭头低声问自己身旁的同班同学：“是不是中考过不了录取线的话就必须读职高啊？”
同学诧异地看着他，纳闷肖羿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和现在毫无关系的话题，回答：“要继续读肯定只能读职高或者中专，不读就出来工作咯，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是我一个认识的人，我记得你不是有个远房的亲戚在读职高吗，就问问。” 肖羿顿了顿，“那职高能转普高吗？”
“原则上是可以，但很少很少人能转吧，手续很复杂，学籍要迁出来，要通过考试，还要上报教育局审批。” 同学耸了耸肩，“没钱没关系想都别想，我那个远房表哥当时离录取线差了二十几分，后来也想转的，他爸妈还挺有钱的，都没转成，就是没关系，没关系的话，连考试的资格都申请不到。”
“哦，” 肖羿道，“这样……”
同学又道：“职高转普高也没意思啦，要是有那个能力当时就考上了，还用得着后来费劲巴拉地转吗？我那个表哥成天不学无术的，就是转了也不会好好学习的，还祸害其他同学带坏班级风气，以后出来了也是当个啃老的混子。职高的人都这样，考不上自己认了就行了，别白费力气……”
肖羿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他这个同学讨厌自己那个远房表哥，这么说也情有可原。
没想到，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夏蕾忽然道：“你这也太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了吧？”
夏蕾并不认识肖羿的同班同学，忽然这么一开口，同学也愣住了，肖羿更是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她。
“我也有小学同学在职高读。” 夏蕾道，“就差了五分没考上，难道他就是个混子？人家还跳河救过溺水的小孩，有见义勇为旗帜。职高是混子比例大一些，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也有拼命考没考上的，别人也不想读职高啊。”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台上歌舞闪烁的灯光流光一般一段一段划过他们各自的脸，映出三人各异的神色。
肖羿的同学尴尬极了，干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看表演吧。” 肖羿适时打断他们，夏蕾平时在他面前都温温柔柔的，他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低声道，“夏蕾，你回自己年级去吧，一会儿老师来检查了。”
夏蕾冷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夏蕾说这一出，肖羿和同学之间是彻底无话了，全程安静地看完了演出。
演出结束之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他们学校的大巴车司机这时候正吃饭去了，六点准时发车回学校，老师便让同学们在一楼展厅逛一逛，一会儿集合上车。
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肖羿四处找了找谢子昕的身影，却没有找到，也许他完成工作已经提前离开了。
肖羿心中蓦地有几分隐隐的失落，他觉得自己憋了话想问对方，可真要他问，他似乎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不过，虽然没找到谢子昕，但肖羿看见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性从二楼的会议室方向走下来，正是他的姑妈肖婉宁。
肖婉宁也看见了他，她笑着和身边的人说了再见，便朝着他走过来：“小羿，你今天也来啦。”
“是啊，被老师抓来的。” 肖羿回答，“姑妈你是活动嘉宾吗？”
“嗯，这些活动也得参加一下，没办法。” 肖婉宁道，“正好我一会儿要回学校，你要不坐我的车回去？”
“没事，谢谢姑妈，我和我同学一起坐学校大巴车就行。”
“也行。” 肖婉宁点点头，“今天家里阿姨请假了，我就把优优带出来了，让我助理带着她在街对面吃麦当劳，要不要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肖羿摇头说不用，正好这时老师让集合，他便和姑妈告别，回到班级队伍里去。
大巴车停在会展中心园区大门的马路边，附近是繁华的商业区，马路上车流量大，人行道上也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行人。肖羿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麦当劳标志就设在街对面，此时人行道正好是绿灯，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朝着这边走来。
优优正牵着妈妈助理的手蹦蹦跳跳地走，手里还抓着麦当劳儿童套餐里的玩具，她抬起头，一眼就看见肖羿站在马路对面。
优优双眼亮起，开心得不得了，一把就挣脱了助理的手，大声喊着哥哥跑了过去。
就在这时，远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 “有车” 的高呼，肖羿一扭头，十多米开外，一辆白色轿车正呼啸着朝人行道开过来，引擎的轰鸣声中，它丝毫没有因为红灯而减速。
肖羿的心脏一把被紧紧攥住，大吼道：“优优！别过来！后退！”
人行道上行人不少，在混乱的惊声尖叫中，一道人影却比肖羿更快跑了出去，一把抱向了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第11章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谢子昕抱着上回见过一面的小女孩用力摔倒在地，在粗糙的沥青马路上翻滚几圈。
在那一瞬，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四肢凭着本能的动作将年幼的身体抱在并不宽阔的怀中。在那数秒的寂静之后，感官才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阳光暴晒下滚烫的马路、充斥在周围的喧腾和尖叫、疼痛的四肢，还有眩晕与耳鸣。
他睁开眼，眩晕产生的斑驳黑雾逐渐褪去，他这才看见周围的高楼，和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
上回顽皮揪住他头发的小女孩，此时正缩在他怀中颤抖地大声哭泣。
谢子昕呆呆地扭头看，身旁的人行道周围还躺着三四个人，浑身血迹斑斑，好几个人四肢都扭曲着，已经一动不动了。血迹顺着车轮碾过的方向在地面上擦出十几米，那辆白色的轿车并没有停下，而是选择了逃逸。
人群中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可谢子昕的大脑依然混沌着，他刚才跑得太快，又摔得太猛，一时感觉浑身痛得麻木。
一个人猛地来到自己跟前，谢子昕茫然地看着他，只看到对方惊慌的脸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半晌，他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肖羿。
“谢子昕！谢子昕——！”
肖羿大喊着，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一双黑眸满是心惊胆战。
他的衣服上沾了一片不属于他的血迹，他刚才离车也很近，被撞的行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身上。肖羿看着谢子昕苍白的脸，那张脸实在太苍白了，脸上和头发上都有血迹，衬得他整个人都没了一点血色。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冲出来？！
肖羿的脑子空白且混乱，他半跪在地上，怕谢子昕骨头受了伤，一点也不敢碰他，只能焦急道：“你先松手，我把优优抱出来，慢点松，身体和腿都别动！”
谢子昕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双臂定住了似的紧紧抱着优优。
肖羿皱眉：“能听到我说话吗？谢子昕？”
谢子昕一愣，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安全了，这才慢慢松下力气。肖羿小心地将优优从他怀里抱出，优优早已吓坏了，眼泪一个劲地掉，声嘶力竭地哭。
肖婉宁也目睹了车祸的全程，车子冲过来的时候，她和肖羿一起向优优跑过去，可她穿着高跟鞋，一下踩空跌倒在地。现在听见优优的哭声，她才知道优优没事，整个人仿佛被抽空力气，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已经有人叫了救护车报了警，在场的学生们都被吓懵了，乱成一片，车祸现场太可怕太血腥，老师们赶紧维持秩序，让学生们回车上待着。
肖羿抱着优优转身，低声哄着她，捂着她的眼睛走过一地的血泊，他必须要先把优优带到安全的地方。
肖婉宁就坐在路边，肖羿沙哑地喊了她一声姑妈，把优优交给她。
肖婉宁猛地回神，她用力抱住自己的女儿，手臂颤抖得厉害，哽咽不止：“优优，优优，没事了，妈妈来了…… 妈妈来了……”
放下优优后，肖羿立马回到了谢子昕身边，他仍然躺在地上，虚弱地闭着双眼。
谢子昕的左小臂上有一大块擦伤，大概是在沥青路上磨过，皮开肉绽的，这还只是外伤，其他地方看不出来他伤在哪儿了，救护车来之前，都不能轻易动他。
谢子昕的鸭舌帽掉在一边，肖羿立马捡起来，用帽檐给他挡着晒得人头晕的太阳。
带队的老师焦急地走到肖羿身边，拉着他说着什么，肖羿脑子还嗡嗡作响，老师说的话他一句没听清。
最后，肖羿只是回答他没事，说他妹妹可能受伤了，他要陪着去一趟医院，一会儿坐自己亲戚的车回学校。
老师和肖婉宁确认过之后，便叮嘱肖羿注意安全，先行带学生们返校。
很快，救护车和警察都到了，肖羿看着地上的伤者和谢子昕都被抬上担架，立马坐上姑妈的车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肖婉宁没有开车，另一个与她同行的同事帮忙开车，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几个人被车子撞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她紧紧抱着优优坐在后座，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的女儿会怎么样，脸上流着泪，依然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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