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做错过一些事,但就当季朝云为了他竟可罔顾是非吧……他从来不觉林墨该死。
「难不倒痴情绝伦的令秋君……吗?」
也许吧。
季朝云自问当日为林墨所做的还不够多,有时甚至嫌弃自己所做的,也许还不及滟九多。
好似还有一些事,林墨仍记不起,但季朝云其实觉得并不算坏事。
他想不起的,和秦佩秋相关,和太多不幸相关,季朝云心内有个角落祈盼着,宁可他不记得。
譬如,冷雨之中哭声悲恸的滟九,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自己,还有任凭他们再怎样努力,都救不回的一个林墨……所有当日发生,所有含情心事,全都刻在季朝云心内,太过深刻,季朝云永生难忘这心魔。
偏偏朱厌,还要他再重温这心魔。
可不管朱厌怎么嘲笑刻薄那一等镜花水月痴心妄想,有一些事,季朝云早决定了要为林墨去做。
那些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林墨。
要是都知道,林墨大概、不对,林墨是断不会同意的。
任由林墨斥他不讲实话,季朝云想,这是他自己所思所为,真就与林墨所想不相干。
于是仍如从前一样,季朝云不说,却小心翼翼地,顺应自己所贪求,与林墨更接近一些,抱紧一些。
作者有话说
面对一切美丽感情,都应先尽力,为日后无憾。
第159章 章之四十 心结(下)
如林墨所料,季朝云这一回,也果然是主动请缨率家中弟子前往虞城陆氏的刀剑之会。
季思阳本不应允,预备自己亲身前去,但季朝云却坚持如此。
不该让平阳季氏的家主涉险,也不能让平阳季氏未来的家主涉险,季思阳和季平风都应当留在家中,有些事就是季朝云身为季氏子孙,该做当为的。
由得他说得大义凛然,林墨都想得明白,不是滋味。
“除了你说的那些,你还想着从朱厌那嘴里撬出我的锁魂铃和我那一魄下落,对不对?”
自己的事,季朝云向来都不喜假他人之手。他在夜间收拾行装预备明日启程,一开始还由得林墨在旁边胡搅蛮缠,东问西问,但林墨说到这个,他手下便一顿,抬起头来。
“闭嘴,你整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林墨又不是陆不洵,要什么体统?季朝云又凭什么管他?他就对住季朝云施施然地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季朝云也不管他,但见他走开片刻,又折返,怀内竟抱着一堆东西。
林墨将自己的衣裳也往季朝云包袱上扔,这一回还坐到床上去,冲季朝云得意洋洋,守着他,对他假笑,等他收拾。
季朝云捡起林墨衣裳,往他头上怀内扔。
“季仲霄!”
林墨气了,下意识便伸手摸他那枕下的箫谱,拿起来作势抽他。
季朝云面无表情地将载有天罔一曲的箫谱夺了,仍丢回床上去,只道:“你不要去。”
这话倒直接明白,但他说了就说了,林墨不会听的。
林墨就把自个的衣裳抱着,虽没继续丢在季朝云身前,却笑道:“那咱们各走各的也成……虞城见吧!”
季朝云瞪他。
“看我也没有用,我就是非去虞城不可……你季仲霄跟我一块去可以,我跟你季仲霄一块去,也行。”
他这无聊说话,季朝云听了就不耐,道:“林墨,你这么个天生灾星,成天害人害己的,别拖累我。”
林墨下意识就要生气,但立刻又反应过来,季朝云是故意要这么说话,让他生气的。
于是他不气,不止不气,还对着季朝云继续笑:“随你怎么说,小爷就非要祸害你,不服你也只能憋着。”
季朝云待要说些别的,却听外面有人叩门。
他瞪林墨一眼,林墨正预备着跳下床去,那外头的人已开了口:“师尊,我可以进来么?”
是陆不洵,林墨便也不下床了,由得季朝云嫌弃他。
但陆不洵在这么个时候来做什么,林墨其实心内有数。
季朝云也是同样,但见他轻声一叹,方道:“进来。”
他既开口应允,陆不洵也便推门进来了。
近日里,少年人又高了一些,也不跟从前一样动辄生气吵闹,自鸣得意了,那成熟的意味都写在了面上。
现在他走进来,就连林墨都觉得他十分规行矩步,不似从前只不过是因在季朝云面前,故意扮些稳重而已。
这些,本应是好事,但只要想到陆不洵因何突然变化至此,林墨心内便不好受。
陆不洵进来,看见林墨还是没规没矩地坐在季朝云那床上,也没惊讶。他倒也直接了当,与二人先道了安,方对季朝云央告:“师尊,我想和您一块去虞城。”
听到陆不洵这样说,便是林墨也叹息了。
听闻林墨的叹息,季朝云道:“不行。”
若没有朱厌来扰,其实原本今年的刀剑之会,正该陆不洵等人去的。
不止他要去,曾于去岁夺魁的季宁乐也会去,他是季平风最为倚重的弟子,年纪虽轻,却能服众,协助季平风操持诸般事务,照拂诸位师弟,从无懈怠。
听见他话语中的坚决,陆不洵不气也不恼,好好相问:“师尊要去,别的师兄也要去……我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为什么我不能去?”
这一回去虞城,也不止季朝云孤身前往。除了他,还有个死活赖着要跟去的林墨之外,季平风的弟子苏吟等人也会跟随前去。
去的人虽不多,但陆不洵也觉自己的说话有道理。
季朝云也不与他说别的,就反问他。
“你问为什么?那我问你,论修为根基,论道法武功,你可觉得自己该去?”
他说得如此明白直接,陆不洵的面上有些发红。
林墨知道季朝云如此严格,都是为陆不洵好,但还是忍不住道:“季朝云,你别说了!”
陆不洵跪了下去。
从前季朝云要他跪,他不肯,转身就跑,今日却乖巧,更令林墨难过。
陆不洵仰着头,求道:“师尊,我知道,是我从前不够用功勤勉,但我从今往后都会改过,求求您——”
“我知道你抱着希望,去虞城想遇着朱厌,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救回宁乐……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朱厌不可能会再转赠季宁乐他自己的一魄,世间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让一个三魂七魄尽数亏损,且伤重的肉身,轻易恢复如常。
别说是陆不洵做不到,季平风做不到,便是邾伯尧此刻醒来,只怕也一样做不到。
便是季朝云也想自嘲,他家这平阳季氏,怎地专出这一等痴人?
陆不洵因他这说话,面上有无法掩藏的难过,噙着一点眼泪,又勉力忍住,点了一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深知季朝云从来坚决,再多说也是无益,于是陆不洵还是跟来时一样,依礼告安告退。
林墨看他离开黯然背影,忍不住问季朝云道:“季朝云,你一定要这样说话,是不是?”
“我哪里说得不对?”
都对,但这些话,太不动听,会令听他说话的人难过。
当日的林墨,自问从小受过的委屈,百千不止,亦不爱听些歹话,何况今日的陆不洵?但林墨恼也是无法,想了一想,还是跳下床去,追着陆不洵出去了。
季朝云的目光也追着他背影,并未阻拦。
陆不洵却没有回自己那屋中去,他从一开始安静走着,也不知是否知道脚步越来越快,然后拔足狂奔,去了当日的演武场。
没有对手,也没有师兄,陆不洵就一个人拔剑出鞘。
林墨并不叫他,由得他去,先是静默跟随,然后与他一块到了演武场,驻足一旁,观他用剑。
「青锋剑。」
季氏年少弟子所用的青锋剑,云纹所饰刀锋,青玉所饰剑柄,林墨眼熟得很。
如何能不眼熟呢?这青锋剑,他从小便看季平风与季朝云使用,如今也看陆不洵使用。
虽然当日身处幽独,陆不洵的旧剑被林墨折断,在虞城内和季宁乐一齐去逛,买了别的好剑傍身,但是回到平阳之后,他还是依旧用回了季氏弟子的青锋剑。
作者有话说
想起来这章熬夜写的,企到每夜三点才有灵感也是奇怪。
嘿,下几章是很好的朝云和砚之,为每一段故事都花过苦工,我信我这双手很有用。
第160章 章之四十一 胜负(上)
陆不洵总是将自己是季氏弟子的骄傲写在面上,林墨懂得他那些骄傲。
世家子弟,就像林墨,哪怕当日憎安宁林氏之人冷漠,但心内也难免总有一隅,为自己身为安宁林氏子弟而自矜自得。
可怜的陆不洵,生来便是堂堂虞城陆氏与安宁林氏之后,却不曾因此得到幸福,好在也算因祸得福,令他自幼身处平阳季氏,还成为季朝云的弟子。
季朝云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师尊,林墨说不清。但就算季朝云不是最好的师尊,陆不洵还有那么好的师祖、师伯、师兄弟种种,怎能令他不骄傲?
「是天罡一引呐。」
陆不洵此刻施展的剑招,正就是天罡一引。可不知道为什么,它就在林墨眼前,变成了季朝云所施展的天罡一引。
「如果季朝云今日用出这一招,那我要如何应对呢?」
偷右步。
先回砍。
后斜削。
横前一刀。
退左步。
「季朝云一定会顺势上前打断我。」
就其来势,下躲。
迎推上刺一刀。
林墨自己念着这应对之法,那声音自在耳旁回荡,又与记忆中林宽带着笑意的戏谑声音糅在一处,令林墨心口发疼。
「哥哥,猥琐了点吧?」
但是,也真有用,不是吗?
林宽所教所授的,林墨自他身上习来的,件件桩桩,都是对,都极有用……但是又可惜,怎地就没能从善而终?
「这一回天罡一引既毕,那季朝云又教阿洵后接哪一招呢?」
林墨想着,其实心内隐约已有答案,然后便果真见陆不洵的剑尖横挑。
萦风回雪。
「朝云,你怎么也是这么傻啊……换一招萦风回雪打他不就是了!」
曾经有一个叫季朝云的少年,他是假聪明,真傻瓜,成日里自以为是得很,自问在天罡一引后接行云初落,威势最为强横,于是总爱这样出招,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却又因剑招相连的套路,操练太多太熟,一朝被未曾见过的刀招突然打断后,便有些慌张。
幸亏,幸亏有个林宽偶然指点。
是了,季朝云大概也得到过许多别的指点,但林宽也算得特别的一个,他总是很听林宽的说话,那份憧憬崇拜之情,比之林墨自己,都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林宽离开了。
未得孟兰因点破之前,林墨和其余世人都一样,只觉林宽的病来得蹊跷,走得也蹊跷……更何况那时候他还太年幼,他什么都做不到。
守着林宽喝药,守着林宽睡着,听他说一定会好,他为什么不好?
「对啊,为什么?」
林墨脑中如有雾朦,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事,自己遗忘了,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了片刻,林墨当真的想不起来,心内失望。
而陆不洵,此刻也已将一套剑法演练完。
这时的陆不洵,也已经暂且停下了手,微微气喘,心中全是苦闷。
这一套剑法,是季氏先祖所创,季氏弟子最初所习,没什么厉害的名称,就记载在一本书册之上,被历代季家人及入门弟子称为入门剑谱。
往后自然还有许多上等剑法,还有许多绝妙剑招,但其变化也多据此而来。
然而当年人小鬼大的陆不洵,并不太喜欢季朝云亲自教授他的这套剑法。
威势不够强大,也太简单无趣,总让陆不洵觉得,不够霸道厉害。
众师兄弟中,卫君凌的剑法应该是最高明,但他太严厉太凶了,陆不洵可不敢随便轻易招惹,于是便趁大家一块练剑的时候,专去纠缠季宁乐。
“我不想练这个!师兄教我别的!”
他非要抱着季宁乐的胳膊央求耍赖,季宁乐便道:“阿洵,为学做事,最忌贪求近功……往后当然有更多高明武功道法由得你学,但不可忘何为宁下而勿高,宁沉而勿浮,你今日先将心态放平,循序渐进好不好?”
“不好!这一套剑法我已经练得很好了!前几天师伯教的别的剑招我也都会了!你赶紧教我别的!”
季宁乐听了,无奈笑着望他。
“都练好了?是有多好?”季宁乐见他认真,便又与他笑语道:“那这样吧,我们谁也不动真力,只比剑式,而且随你如何出手,我都只用入门剑谱上的招数……要是你能赢我一招,或者逼得我用别的招式赢你,你要学什么,只要我会的,我都教你。”
大家听见,都笑着起哄,陆不洵也觉得有些期望;唯有卫君凌在一旁听见,竟走过来,对季宁乐肃然道:“宁乐,你这么骗阿洵,不好吧。”
大家都为这话笑得更欢,季宁乐亦笑不语,唯有陆不洵险些气死,立刻就答应邀战。
但结果真如卫君凌所言,哪怕不论修为,在季宁乐手下,别说一招,半招陆不洵也未能得胜。
陆不洵为此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憧憬。
季宁乐总是和气,而且聪明,好像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事能令他不快不安。
可是,这样的季宁乐现在就躺在床上,要生不能,要死也不能。
那只是个躯壳,那怎么会是季宁乐?
天资虽高却不肯踏实努力的自己,还有那些渺茫到不存在的希望,将今日的陆不洵磨折。
陆不洵握紧了手中的青锋剑,颓然落泪。
他安静无声的眼泪,在明亮的月光及演武场上悬的灯火映照之下,被林墨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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