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岚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问谁。
直到夜色落下时,有消息传来说风王到了。
也是赶巧了,蓬山来了玄英几位哥哥,托信叫玄英过去。
两族院子离得远一些,申岚有些犹豫地看着玄英。既然托了信过来,哪有不去的道理,不若他先跟着玄英去蓬山。
重归既然说了让两人寸步不离,虽然申岚不知道原因,但他是万万不会让玄英离开自己的视线。
没想到玄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来送信的妖,说道:“告诉几位兄长,我暂且有事在身。”
“这……”那小厮看上去有些犹豫,他来时见少族主几个兄长,面色严肃,显然是有要事要找少族主商量。而且少族主和他几个哥哥关系一向是好的,怎么会不去呢?
可是少族主此时看上去与往日不大一样,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周身气魄竟让他想到了老族主,却又……不大一样。
“去,如实回话。”玄英看了他一眼。
小厮身体一僵,连忙躬身说道:“是,少族主。”
说完,躬着身往后退了几步,快速走出了院子,那样子简直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似的。
申岚有些犹豫地问他:“真的不去吗?其实我可以……”
“我跟着你。”玄英打断了他的话,也站起身:“走吧。”
“哦……”
两人一同朝着风王所在的院子而去。
这胡府也是大得没边了,院子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弯弯绕绕的路弄的人头脑发昏。申岚本来是知道父亲在哪个院子的,可总是走着走着就迷了,最终是玄英实在看不下去,领着他走,没过一会儿就到了。
风族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在妖川乃是大族,所以院子也看着气派些。两人进去的时候,里面刚收拾妥当,不光是风王在,申岚的几个哥哥也来了。
见申岚一到,他们自是高兴的,可风王却一眼看出了这两个少年修为异常之处,连忙将两人拉进了屋中,申岚几个哥哥这也才发现,申岚的修为竟隐隐与父亲相差无几,不禁都目露惊异。
“岚儿,怎么才一日不见,你修为已经高到如此境地?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妖丹运转出了什么差池?”
如今正是暗潮涌动之时,有丧女之痛在前,任何风吹草动都让风王无法承受。
申岚看着父亲担忧的眼神,直言说:“是师祖将法力传于我们的。”
风王焦急的神情微微一缓,低声:“是他……”他想了想问申岚:“那尊者怎么会传与你们法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是。”申岚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风王知道宫无念的能耐,但是看到他竟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将两个少年的修为提升到这种地步,并且经脉也随之变得更加强健,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是何等的……恐怖。
他又想到那日,宫无念身上的封印,还有那封印之后,雄厚到让人心生畏惧的力量。
风王不禁叹了口气。
也许宫无念就是将其分给了这两个少年。
这世上崇尚力量者何其多,竟还有人真的舍得将属于自己的,这样强大的法力分与他者么?不要说是申岚如今的年岁,就是风王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
申岚不知父亲心中感慨,连忙将重归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与风王和几个哥哥说了一遍。
等他一说完,风王与他几个哥哥几乎和当时的申岚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老狐王……死了?”
申岚点了点头:“是师祖说的,绝不会有错。”
“嘶……怎会如此?”
风王听到胡岳体内有老狐王的妖丹时,眉头微微蹙起。
申岚也念叨着:“死了哪还有什么寿宴,虽不知这胡岳到底打算做什么,不过顶着这样的名头,实在是过分了。”
风王叹了声气:“岚儿放心,既然已经事先知道了此事。也算是占得半分先机。总会有应对之策的。”
“是。”
“对了,尊者与那位少年郎去哪里了?”
申岚也不知:“也许……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重归静静盘腿坐着。
他压根没有离开,就坐在师祖屋子里的床榻上。
重归的面前有一面巨大的水镜,他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的气息敛到几乎不可闻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流逝,重归的面容竟发生了变化。
眸子颜色变淡了,嘴唇也变成了另一种好看的形状,头发变得更长,身上的衣服化为黑色……他变成了师祖。
师祖告诉重归的最后两句话就是,今夜,让他变成他的模样,去见一个人。
胡府除了他们,唯一的那个凡人,那个被锁在胡府内院中的人。
师祖并没有说为什么要去见他,只是说,去了之后,让他问清那句话的含义。
——天劫将至,能者诡念,苍生不幸。
重归下床,仔仔细细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他成为了‘宫无念’。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很少有机会这样仔仔细细看着师祖的脸。
这样一看,师祖远比他印象中还要更加好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俊美,强大,温柔……挑不出一丝错处。
“嘶……”重归看得愈发仔细,头却痛了起来。
有什么更加久远的记忆模糊闪过,他想要去看清,却越是专注越是迷茫。
只隐隐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只是这样,却好像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重归身体一晃,跌坐在了床上。
他愣愣坐着,揉了揉额角,决定暂且不去想。
最后对着水镜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看不出任何错处后,准备走了。
推开门前,他想起师祖走之前最后告诉他的一句话:“重归,不用担心,师祖很快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又来了!
第58章 天意昭昭
也许是因为师祖已经设下隐身术的原因,重归这一路走得极顺畅,没有被发现,和师祖探查时他已将路线记下,极快找到了那老者被关着的院子里。
正赶上送饭的时候,两个小厮提着食盒快速进了屋,重归跟在他们后面悄无声息也走了进去。
那两个小厮‘哐当’一声将食盒扔在了桌子上,背身躺在床上的老者身体动了动,呢喃了两声,慢慢悠悠从床上坐了起来,行动间有些僵硬,像是被关了许久了。
那小厮看上去像是常来送饭的,和老者也算相熟,看他这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大当家想知道什么,你知道的话告诉他不就行了,犯什么倔?被关了这么多年,还不肯松口吗?”
那老者摇头晃脑的,蹒跚着走到了桌边,他身上的锁链极长,足够让他走到桌旁坐下。
老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不能说,不可说……”
另一个小厮冷笑了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听说大当家已经找到了那个人。既然找到了,又焉能留你命在,恐怕你也就这一两天的活头了。”
重归不由得看了这说话的小厮一眼,他言语听着刻薄,可却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这老者。
可是这老者却似乎完全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听到找到人这半句时,打开食盒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找到了……怎么会呢?”
他也不理会两个小厮,颤颤巍巍将干枯的手掌从袖中伸了出来,伴随着铁链叮当的响声,老者缓缓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那两个小厮也好奇,凑近了一些看着老者。
正看着,没想到老者‘腾’一下睁开了眼,吓了两个小厮一跳。
老者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慢慢变大,并且逐渐癫狂起来,继而老者疯癫一般大笑出了声:“命未到,运何从?他成不了,他成不了!哈哈哈哈哈——”
两个小厮看他这疯模样,对视一眼,也无奈,暗骂了一声:“呸,疯老头!”就快步离开了。
这两人刚走,那老者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停,看着门口的方向,静静恢复成了平常模样,烛光昏黄,映在老者身上,显得他有些落寞。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声音沙哑:“你是谁?出来吧……”
重归一惊,这老者看上去身上全无法力,竟然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
就连后院那些修为高深的狐族,都没有察觉。
重归缓缓走过去,坐到了桌子一旁,他双手结印,又缓缓一推,一股亮光从他周身亮起,慢慢覆盖了整间屋子,隐身术暂时将这间屋子笼罩了起来。
重归静静看着那老者,老者也在观察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仔细看着重归,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片刻,老者双眼徒然睁大,似乎是有些惊恐:“是……是你?!”
不过很快,他又凑近了一些,否定自己刚刚的话,看上去疯得更厉害了:“不,不对,不是你。”
“你不可能还活着……我算过的,我算过的!”
重归知道自己现在是宫无念的模样,可师祖和这老者过去有什么样的渊源,他却并不清楚。可听到老者说师祖早该死了,他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没忍住便问出了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却并不理他,似乎深陷入了癫狂的情绪中,口中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大:“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得有五六百年了,那么久远,很多事情我早已经忘了,可我记得你,我对你的印象太深刻了……”
“你不可能是个凡人,凡人没有那样的神,那样的骨,当时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从什么更远的地方来的,那样恐怖的修为到今天,我没再见过第二个……可是你的命不好,命不好啊!”
“你这么强大的人,最终竟在世间留不下痕。所有靠近你的,都没有好结局,你的爱人更是永远忘了你!”
“你胡说什么?!”重归吼出了声,他极少情绪这样失控。
但是听到这老者的话,他却心中狂跳,惊怒之下险些动手勒住老者的脖子。
未成想他这一吼,却似乎将老者的魂唤了回来,老者一停,缓缓地,又走到了桌边坐下。
“我不会,不会记错的……”老者说话的声音又变小了,他看着重归,眯着眼睛:“你是谁,他还活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重归不想理会他,深呼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不去理会他所说的,而是沉声问道:“你今日所说的,天劫将至是什么意思?”
这老者这时看上去倒是没那么疯了,也不急着想知道自己所问的答案,而是慢慢悠悠答:“你听到了……你怎么听到的?算了,那不重要……我所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天劫很快就要到了。千年之劫,没听说过么?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旧神已死,至于那云十洲,是指望不上的……这世间已无应劫者。到时候,世间一切将化为虚无。”
说到这里,老者目光中却又染上了疯狂,大笑声中透出苍凉:
“你看啊,他们还在争!岂不知……天意昭昭,早已替众生选好了路。”
第59章 怪命
屋内许久沉默,重归定定看着老者。
老者说完,就开始埋头吃饭,稀里呼噜声音极大。
重归看着他吃,脑海中却只余一片空白。老者的话太重,以至于他不知道应该做出何等反应。
怎么会这样?他长到这么大,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天劫。
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可是……师祖不是会轻易将他人的话放在心上的人,却在这紧要关头特意让他来这人面前问,是不是至少说明,师祖也已经察觉了什么?
重归问:“那……你可知这天劫何时降临。”
老者筷一停,缓缓道:“说不好,说不好……”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年月已经出了差错,却没有人察觉。天劫本应二百年前至……却不知怎么迟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连我也推算不出了。”
二百年。
重归的心猛然一沉。
这个词眼,他已经听到太多次了。
二百年前模糊的记忆,二百年前无名将屠魔,二百年前东海大开,二百年前妖川内乱。
二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归的脑海内像是有什么被东西被扯开一般,更多残缺着、变形的画面涌了上来,他头痛欲裂,却又无法控制。
隐隐地,他听到老者长叹了口气,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如今我被关在此地,在乎那些还干什么,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吧……”
老者囫囵吃完了饭,碗里一粒米都没有,盘子里菜汤都吃的不剩一滴,打了个饱嗝儿。坐在凳子上懒懒看了重归一眼,突然想起什么说:“不管你是谁,今天顶着这张脸来见我,也是缘分。不如,我也给你算一算?”
重归受头痛所扰,生硬地说了一声:“不用。”
然而没想到老者根本没有等他同意,便一把将他的手抓了过来。
老者的手上还有刚才抓鸡腿蹭上的油,此刻全部都蹭到了重归的手,即便重归此刻化成了宫无念的模样,却没仔细到连掌纹都化的与师祖一样。老者抓着他的手,他想要撤出来,却发现老者力气大得出奇,他用了些力气,却没能将手拽出来。
抽了两次,重归便卸了力气。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剧痛的额角,有些迷糊想到:
罢了,算了又能如何。
随他去算,反正,他是不信命的。他若真信了命,当初就不会那么努力想要留在烂柯山,就该早早下山去做一个凡人,也就不会遇见师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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