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气度极为不凡,他与家主小叙半刻就离开了,我与他也仅有一面之缘。”
“他将一只无法化形的狐狸留在了胡府,托给家主照料。”
重归眉头蹙起,定定看着胡岳的方向。
薄纱帷幕之后传出几声轻咳,胡岳听到了,却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
“我几次向家主问起那贵客的身份,家主却讳莫如深。我觉得有些奇怪,若说家主不将那位贵客放在眼里,可偏偏那日我看到他对其有恭敬之意,连当年东海一行,我也未曾见家主露出过那样的神情。可若说他敬那位贵客,那只银狐却被他扔在院里做了个小奴,终日劳苦。”
重归听到这里心头一紧,手中茶杯被他捏出了裂纹他却毫无察觉。
“这件事我一直心中疑惑,也曾刻意与银狐交好,想要问出些什么,可是它懵懵懂懂,无论我如何打探它始终做不出回应。直到妖川内乱之时,从那银狐身上,才露出些端倪。”
帷幕之后又传来几声轻咳之声,若上次还是凑巧,这次在座妖者大抵也看出来些,族中几位长老似乎不愿胡岳再说下去。
胡岳理了理衣袍,继续道:“若真要继续说下去,难免就要谈起妖川当年的内乱,冒犯之处,还望诸位谅解。”
晨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淡了下来,一层一层的乌云铺满,低沉沉压了下来,燃起的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拉扯,殿内忽明忽暗,直让人心绪不宁。
“内乱之时,狐族伤亡惨重,不巧的是,那段时间正碰上了我闭关之时,妖魂离体,虚弱异常。妖兵闯进来的时候,只有胞弟在我身侧以命相护,奈何终究也只抵挡了片刻功夫。”
“就在我心中绝望之际,银狐从天而降,挡在了我面前,它挨了数刀,刀伤深可见骨。”
“也就是那一刻,一股强盛到近乎恐怖的力量从银狐伤口处迸射而出,数十妖兵当场毙命,方解危局。”
听到这里,重归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见到那样的力量,我方才知神力是什么。”
听到这里,当即有忍不住开口发问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当家口中那只无法化形的狐狸,竟然和神有关?”
谈到这个,没人敢走一下神,任何与那个地方,那些神明勾连的东西,都让他们趋之若鹜。
胡岳满意地看着他们的神情,顿了顿,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才说:“是,也不是。”
“我方才说过,是伤到银狐之骨后,那股力量才出现。”
“特殊的不是银狐,而是它的骨。”
胡岳深深呼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气息都忍不住有些不稳,他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嫉妒,为什么会有这么幸运的妖狐,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我不知道银狐过往到底如何,但是我看得出,银狐身上的骨,乃是……纯金的龙骨!”
“曾有真龙拔出自己的龙骨,改成走兽骨形,压进了这银狐体内!”
众座悚然。
第62章 物尽其用
大殿之内寂静许久,连呼吸声都是压低的。
胡岳所说之事,实在是过于梦幻,即便是人间的话本,怕也编不出这么荒谬的故事。
怎么会有哪个神,愿意将自己的神骨送给一只妖,他不做神了吗?他不要命了吗?
重归身形一晃,他蓦然想起鬼域那段记忆里,将胡玄托付给他的男人。
男人神情带着久居上位的冷漠和肃然,可他周身弥漫着大量水汽,神魂消散只在朝夕之间。
他看向胡玄时,眼底压抑着淡淡的不舍。
嘈杂声似乎潮水般涌来,重归怔然看着手中的茶杯。
滴答——
茶水荡漾开。
重归的心在这一瞬间像是开了一窍,又像是缺了一块。
他回想起,曾经地位至高尊崇,掌世间风雨的东海之主敖风,像胡玄一样,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他意识到,他的这位朋友,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股浊气涌上重归的胸口,他心跳骤增,耳鸣如鼓,那浊气涌到了喉咙下,重归捂住嘴,然而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咳咳——!”
重归一口浊血喷在了蓝色锦袍之上。
那一瞬间重归感到一种病去抽丝的无力。
他神魂恍惚之际,脑中突然散开一股凉气,片刻覆盖了脑中即将涌上来的钝痛。
重归清醒了一分。
“重归,你怎么了?”
他的脑海中涌现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重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听到师祖声音的这一刻,眼底突然酸胀起来。
重归一时忘了开口。
宫无念说:
“不要怕,我很快就过去找你,知道吗。”那样熟悉的、散漫温和的声音。
“……好。”
“你数好,一百个数之内,师祖一定到你身边。”
“好。”
“大当家,你不是在说笑吧。”
“句句属实。”
“那,那银狐呢?现在何处?”
“是啊,大当家,说到这里了,不得不问一句这银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殿被这消息砸活了,热闹了,热切的眼神似乎能把殿顶掀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重归的异样。
“各位,急什么,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且听我慢慢说。”
立刻有声音说:“真龙神骨竟只能做个引子,不知大当家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敖风死了。
在他们的口中,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引子。
胡岳张狂的本相渐渐突破了那层虚伪有礼的表相,他眼中似乎攒了一团火,说到这里这里时,火已经烧破了纸皮,熊熊燃烧起来。
“当然!若不是惊世骇俗的消息,又怎敢劳动妖川全族!”
“想必诸位知道,神骨之中藏着真神最醇厚的神力,而神力脱于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七、八、九……
“内乱之后,我立即将此事报知家主,此事事关重大,当时只有我、胡玉和家主知道。”
“随后云十洲震怒,龙王封锁东海,家主认定那银狐就是狐族翻盘的机会。若想登上云十洲,这可能是狐族最后的机会。”
大殿之内各族心绪都被胡岳的话所牵动,听得聚精会神,一边心中还多多少少有些怀疑胡岳话的真伪,一边又涌起无限的嫉妒来。
凭什么偏偏就是只银狐,不能是银雀、银虎、银狼……
重归眯眼看向西座几位狐族长老的方向,虽在帷幕之后,但是他们却看上去神色平静。
怎么会?
即便是同族,狐王又是家主,可单凭妖川对云十洲推崇的程度,他们又怎么可能如此淡然。
那种喉咙下堵着东西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若不是刚刚师祖净心传音,他可能此时已经忍不住了。
胡玄……他怎么样了?
重归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唯一支撑他的,只有师祖那一句诺言。
“这二百年的时间,家主一直在研究那龙骨中的神力。”
头痛欲裂的感觉涌了上来。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那银狐身负神骨,却连化形都做不到,原是因为它濒死之际神魂将灭,真龙以龙骨为锁,将银狐神魂封在体内。生死乃是天道,而天道不可违。神要救他,也得付出如此代价。”
重归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周围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可却只当他是听到这神骨,太激动所至。
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神骨若只为留住一条不能化形的狐妖性命,未免暴殄天物。若能将狐族送回云十洲,也当算它功德无量。”
“可惜那神骨已与银狐融为一体,无法完整抽出,究竟如何才能让那力量物尽其用呢?”
“为此,我兄弟二人和家主几乎翻遍了世间典籍。”
“天怜我狐族,终于被我们找到了。”
七十七、七十八……师祖,你为什么还不来?
重归不知道,他的眼白开始被一层黑色浸染,身上开始外溢出一丝一缕的黑气。
只有刚刚申岚回头时注意到了重归的异常,他拍了拍玄英的胳膊示意他去看。
重归的神态极为异常,他对胡岳所说的话也不感兴趣,他此时实在是想要去重归身边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奈何又怕自己动静一大出了什么差池。
“神力强大,非寻常一二可承受。但只要寻得狐族地脉中央,将银狐置于此地,脊背划开,露出神骨,以秘法牵线,牵连胡府各院设下的阵法,神力便可从神骨中抽出,以妖族可以承受之量,一丝一缕,融入每一只狐妖体内,造福整个狐族,直到,抽干为止!”
“嘭——!”千年木做的食桌被一掌拍碎,其声响彻大殿!
众座恍若惊醒,抬头朝声音处望去。
重归,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眼眶之内,只余一片浑浊浓重的墨色,周身黑气凝实不散,邻座无法承受那怪异的黑气,气血翻涌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胡岳也不由得一惊,他不知道怎么会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也不知道这个诡异至极的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他不是只邀请了一个人族修者来吗,那人已经被他……
重归缓步从破裂的食桌之后走了出来,行动之间他的骨骼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此刻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异常瘆人。
“你是谁?”
重归没有回话,下一刻,他已经如鬼魅一般闪现到了胡岳一边,那速度在座没有一个人看清,他猛地出手掐住了胡岳的脖子,力度之大,霎时间就让胡岳脸色爆红,眼白翻出。
“胡…玄…在哪……”重归喉咙里发出了两个声音,一个尖锐,一个浊厚,夹杂在一起,刺耳无比。
胡玉站在身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激得愣了一下,等他看到胡岳处于危险之中,立刻施法,可围在重归身上的黑雾像是活了过来,顷刻间包裹了胡岳,被黑气淹没的一瞬间,惊恐充斥满了胡玉的瞳孔。
好像有上千只黑蚁在啃食他的血肉,又好像巨兽撕扯他的身体,耳边好像有人在温声低语,又好像在恶声谩骂。
“救……!”
“胡,玄……在……!哪……!!”尖锐的吼声响彻大殿。
黑气冲天而起,淹没整个大殿,在座各族见识到那黑气的威力慌忙逃窜出殿,西座上的狐妖还有长老也再坐不住,想要制住重归,却没想到这样情况下的重归似乎无人可挡,那诡异的黑气触之就无法脱身,缠住了大殿之内所有的狐族,绳索一样将他们锁住置于半空之中。
得不到答案,重归似乎疯了。
他要狐族死。
稠云密布天际,惊雷隐现,天地暗淡。
“重归!”
重归的身体一顿,他缓缓转过了身。
大殿门前,站着一个黑衣的身影。
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是谁。
重归黑漆漆的眼眶中,一条血线缓缓滑下,像是破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禁制,他喃喃着,低声:“师,师父……”
暴雨落下。
第63章 好消息
霎那间,浓稠的黑气缩回了重归的身体。
他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抽离,浑身一软。在他闭上眼的前一刻,感到自己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香味,安抚似的,将他带进沉沉的梦乡。
重归的异样让匆匆赶来的宫无念蹙起眉,他粗略一看,却发现重归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脱力。
宫无念微微呼出一口气,抱着昏睡过去的重归出了殿,走到了申岚面前。
“照顾好他。”
说这话时,宫无念的声音是哑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那是申岚从没见过的样子。即便是当时对抗鬼侯,师祖也没有如此的……
“好,好……”申岚连忙点了点头,将重归扶了过来。
宫无念安置好重归,微微呼出了一口气,转身,大殿门前站满了妖川各族,有因为刚才异状心生惊惧的,已经化出了原身。宫无念看着他们的目光,那其中的怀疑、猜忌、还有依旧看向殿内狼狈的狐族,显然,对于刚刚胡岳未说完的话依旧心生兴趣的。
暴雨连成厚厚的雨幕,若是眼一晃,还以为眼前站的是一道道鬼影。
宫无念缓步,水分从淋湿的衣袖发丝一寸寸分离,他走进了大殿。
沙哑、疲惫的声音穿过暴雨,不轻不重落在了每一个人耳边:“雨大,诸位还是进殿避一避吧。”
一场另有目的的寿宴,还有一群各怀心思的妖。
狐族的小辈将胡岳胡玉两人搀了起来。
胡岳还无法缓过来,胡玉更是丢了魂一般。
宫无念走到了胡岳的面前,胡岳指着他嗓子失去声音,只能发出气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宫无念轻拍了拍站得有些不稳的胡岳:“我不是被两位当家以锁神丝困住,准备送去龙宫吗?”
神骨事还未了,又多出一个龙宫。
妖川已经太平了许多年,今天一过,似乎一切都变了。
青鸟族族长不禁问道:“大当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出了龙宫?东海不是早已封锁了吗?难道狐族和东海还有联络?”
见多识广一些的,迟钝地意识到:“等等,锁神丝……那不是云十洲上,专门用来困住罪神的么……狐族怎么会有这样的神器,又为什么用来困住一个人族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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