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也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要如何待她,那是陛下的事,贫尼身为人母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孟氏那双温柔的眼眸里此时此刻都是刚刀,一刀一刀割刺着顾鸿的内心。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十年了,倡儿的事就是意外,你究竟要朕做什么你才会相信!”
面对顾鸿的歇斯底里,孟氏扬起嘴角牵扯出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
“好,不提倡儿,今日你见到那个孩子了,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迁怒于他,他回宫后朕给了他皇子的身份,还与他请了名师教导,眼下还让他出宫见你,你还想让朕做到怎样才好?”不知为何,顾鸿有些不敢直视孟氏的眼睛。对于长子的死他一直充满愧疚,只能调转话锋与孟氏聊起顾修来。
“是,那孩子生得很好。沉稳持重,秉性纯良。”孟氏冷漠的背过身去:“可他不是因为您才这样好,他身上一切令人赞许的优点,没有一样是您赋予的。您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孟雪芙,你太放肆了!”彻底被激怒的顾鸿,一把拉起背过身去的孟氏,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云瑶,哪怕顾修入宫,也没有一个人敢议论他的生母。
云瑶的事,是顾鸿心底的一根刺,一道伤,稍微触碰便会流血流脓,剧痛入骨。
“孟雪芙,朕而今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就不怕朕废了你么!”
“不必陛下动手,贫尼不是已经把自己废了么?离宫当日,贫尼与您说过,贫尼做不了您的皇后。可是您偏偏又保住了贫尼的位份,还给贫尼强安了个为国祈福的名号。陛下如此种种,不就是因为舍不下贫尼俗家孟氏贵女的身份,还有外祖一族的助力么?”孟氏冷冰冰的看着顾鸿,扬唇笑道:“就像您当初,恬不知耻的求娶云麾将军一样。”
“放肆!”顾鸿结结实实一巴掌扇到了孟氏脸上,力气之大,致使孟氏整个人都摔落在地。
一阵静默之后,孟氏从地上缓缓爬起,重新跪在了佛相跟前,丝毫没有在乎已经肿起的脸颊。
“你院里那些海棠花,是怎么回事。”平静下来的顾鸿,语气也变得阴冷不堪。
“贫尼喜欢海棠,便种植海棠,有何不妥么?”
“不,你不喜欢海棠,你从来都不喜欢海棠。”顾鸿颓然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顾鸿心里很清楚,喜欢海棠的人便是他心里的那根刺,那根刺埋的太深太久,以至于他连向阳而生的花朵都不能直视。
“陛下不喜欢海棠,那便只管命人铲走就是。”孟氏闭着眼睛,嘴角微扬道:“您今日铲走,贫尼明日再种,种到您看不见的地方,左右什么事不都是您看不见便可以当做不存在的不是么?。”
“孟雪芙!”顾鸿几乎被孟氏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扶着胸口强忍着胸口处灼烧的怒火,冷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在君王顾鸿转身离开的一瞬,孟氏忽然开口将其叫住:“陛下,好生对待那个孩子,那是你此生唯一能赎偿罪孽的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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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灾星
自从从静华寺归来,君王顾鸿便莫名其妙的病了。
整日里神思倦怠,浑身无力,偶尔还有些咳喘。太医诊脉说是内耗过甚,然而人参鹿茸变着花样的滋补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转,弄得太医院的太医们脑袋整日栓在裤腰带上,好似没日子活了一般提心吊胆。
由于神思倦怠,君王连同二皇子顾值与陈国公长女沈氏大婚之事都没有过问,一应交由了内府司主理。
君王病得蹊跷,京中也不太平。
京郊十里外的小村落里突然爆发了一场时疫,也在那短短的一月之间,便病死了六十一个人。
京兆府尹姜篱不敢隐瞒,立即呈书奏请朝堂。
在天子脚下爆发的疫病不是小事,君王十分重视,也不顾自己眼下身子是不是有所好转。除了宫中值守的两名太医以外,整个太医院上下几乎都被派了个干净。
除了派遣太医,还有便是发放艾草,苍术等可预防时疫的药材。恨不得将京中上下里里外外都熏上一遍。
可那疫病竟如皇帝的身体一般,任凭是何等良方都奈何不得,还大有向城内扩散的趋势。
一时间汴京上下人人自危,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顾修的归云宫内虽然人少,可在晴昭公主顾锦的授意之下,归云宫内所得的艾草苍术比其余各个皇子宫中都还要多。
即便如此,顾锦也少不了一日三遍的差人来探望顾修,看他衣裳有没有穿少,阴雨天气有没有出门,课业有没有太重,有没有过了午晌还不歇息等等。
类似这般有可能感染疫病的因素,都要全然杜绝。
对于此事,韩墨初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将原本晌午时分的课业挪到夜里,将原本在猎场习练的箭法也挪到了院中。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
六皇子顾攸拎着一个金线绣制的香包,蹦蹦哒哒的撞开了归云宫的大门,由于惯性太大,少年险些摔倒,撞在顾修手中正在舞动的枪尖上。
好在顾修身手快,一把将人扶稳了。否则顾攸若是真摔趴下了,眼泪又要撒得像不要钱似的了。
“七弟!”顾攸张开双臂,一把搂住顾修的肩膀,拎着手中的香包朝人晃晃:“我母妃亲手做的,里面都是珍稀药材,比那些艾草苍术强的多了。”说着说着还拿起自己腰间已经系好的香包,指了指上头的图案:“你看,母妃与你做的是与我一样的虎头绣纹。”
“多谢丽妃娘娘。”顾修伸手接了香包,搁在鼻下闻了闻。顾修不懂药理,只能闻得出香囊香气幽微,摸得出香包针脚细密。
自从那日猎山归来之后,丽妃果真如她所说,要将他和顾攸当做亲兄弟。
“六殿下来了?怎么不到屋里来坐坐?”韩墨初温和的声音从堂屋里传了出来,叫得顾攸瞬间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那个...韩少师也在啊?”看着堂屋里走出的那个青衣素衫的清俊男子,顾攸暗暗的向身后搓着身体。
“臣依皇子而居,自然在的。”韩墨初笑眯眯的看着顾攸:“公主殿下晌午时送来的白玉春卷和牡丹酥,七殿下眼下也没有用膳,六殿下要不要进来一起尝尝?”
韩墨初不愿顾修将来做个孤家寡人,在这深宫之中有个顾攸这般心思单纯的手足兄弟,对顾修而言有利无害。
因此,韩墨初倒很是愿意让顾修多与这个六皇子亲近一二。
顾攸闻言脸上瑟瑟缩缩的神情瞬间沉静下来,一把拉住顾修的手腕:“要不我还是陪你吃完了再走罢。”
顾锦宫中的小厨房因为顾锦遗传了孟氏皇后的手艺,而变成了宫中的一道风景。整个宫中除了顾修能时常吃到公主的手艺外,旁人只能偶尔尝尝。
公主殿内送来的点心,足以战胜顾攸对韩墨初的恐惧。
凌乱的堂屋之内,三人对坐,小太监宝德沏了一壶香茶奉了上来。
韩墨初提着茶壶与二人斟满一杯,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顾攸问道:“眼下京中时疫闹得正凶,丽妃娘娘素常不是不让殿下出门么?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唔,我母妃不在,同淑妃娘娘一齐去玉玄宫跟道远法师求符去了。”顾攸一口咬下半块牡丹酥,又就了一口热茶:“母妃日前与我和七弟一人做了一个能防疫病的药包,原本是让宝福送过来,我又想许久不曾见到七弟了,所以就溜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韩墨初笑眯眯的也饮了口茶,在顾攸方才的话中韩墨初品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自猎山归来之后,丽妃对待顾修的态度确有转变,此事无可厚非。只是那个顾攸口中的道远法师,让韩墨初多少有些警惕。
当今皇帝笃信道法,因此在宫中设下玉玄宫作为修道之人的豢养之所,皇帝也时常与那些道士一齐参禅问道,以祈长生。
由于天子久病不愈,京中时疫又久驱不散。君王便将希望寄托于道家玄学,一月前玉玄宫内因制丹不利刚刚处置了一批道士。
而今怎得这样快,便又来了一个。还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能引得两个一品宫妃去玉玄宫向他求符问卦,可见此人必是有备而来。
“七弟,你知道么?那位道远法师可神了,父皇病了那么久,他只燃了一枝香在父皇鼻下一晃,父皇的精神便好多了。还说父皇这病可能是被阴人冲犯,才至久病不愈的。为着这事儿,太医院和钦天监的人都闹了好大个没脸。”顾攸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伸手扯着顾修的袖子:“听母妃说,淑妃娘娘还想请他去瞧瞧三哥的病呢。只是那位道远法师脾气怪,除了陛下谁的面子也不给。”
“嗯。”顾修点头应了一声:“这个时辰你该回去了吧?”
“呀!可不是,若是让母妃知道我溜出来,又要扭我耳朵了。”顾攸急急忙忙的抹去嘴角的点心渣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一溜烟的奔出门外:“七弟!我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顾攸走了。
堂屋之内只剩下了顾修和韩墨初两人,韩墨初收拾着地上的食盒,温声道:“殿下,改日臣去玉玄宫给您求道平安符吧?”
“求符?师父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臣过去是不信,可眼下这宫里有了高人,臣也想去见识见识。”
转日,韩墨初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清俊的素色广袖长袍,那袍子用龙脑香薰了一夜,每一丝针脚里都藏着一股幽微的香气。眉心处还用朱砂点了一枚小巧的吉祥痣,衬得他原本便俊美非常的容貌愈发的出尘绝艳,就仿佛画中行走出来的神仙真人。看得少年人顾修一脸迷茫,都有些不知眼前这位神仙师父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韩墨初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踏着晨曦的微光,扬着一张温文的笑脸,来到了宫中的玉玄宫外。
韩墨初的这身打扮,果然与他带来了许多便利,那些守门的小道士几乎没有多问便将他迎了进来。
韩墨初提起衣摆踏入玉玄宫内,一股生涩的冷香扑面而来,一嗅便知是哪处的香炉里焚了薄荷,韩墨初皱眉暗想:又不是三伏酷暑,为何要烧薄荷?。
玉玄宫不似宫外道观,因为君王笃信道法,这玉玄宫内陈设华美非常,连三清祖师神像都不是泥胎,而是镀金制成。
就在韩墨初被这一屋子金灿灿的泥胎晃得眼晕的时候,方才传话的小道童唤来了那位道远法师。
那位传闻中的道远法师生着一张寡瘦的刀条脸,长相极不起眼。若不是此人长须已然续至胸口,还有那身君王新赏的金装道袍。强给这人加了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否则这人扔到人堆里就扒不出来了。
“无量天尊,敢问遵驾来此有何贵干?”
韩墨初恭敬道:“在下姓韩,乃是这宫中内臣,近日来为这宫外的疫病日夜忧心,故而想求道平安符来。”
韩墨初那张清俊的笑脸为他换来了一品宫妃都不曾求到的面子。
那位正得圣宠,几乎要在宫里横行起来的道远法师没亲手提笔与韩墨初写了一张平安符,又亲自在三清祖师相前与那符纸开了光,交到了韩墨初手中。
韩墨初双手接了那符合在掌心之内,朝着三清神像轻声念道:“尔时诸天圣众,诸天大神无量至真大神心生欢喜......随时方便,精修行业,於其田中常得甘雨...嘶...”
韩墨初念着念着停顿下来,屈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朝那道远法师说道:“瞧在下这脑子,昨日背了一夜,发了愿今日要与三清祖师背经的,这会儿见了神像肃穆,心慌一时,竟忘了后面的,敢问大师这常得甘雨后面是哪一句来着?”
道远法师闻言神色微微有变,可表面上仍旧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大人并不学道,只要心诚即可,能不能诵念经文三清祖师都会明白的。而今时辰不早,贫道还要去丹房看看陛下而来要用的丹丸,便不奉陪了。”
韩墨初闻言心道:哪庙焚修的道长连《真元经》也背不出来?一个连典籍也记不熟的道长到底是被何人举荐入宫?还能一株香便救了皇帝?
联想起这院子里扑鼻的冷香,以及昨日顾攸说的那句“小人冲犯”的话。
韩墨初便将这位道远法师的来意猜到了八分。
当今君王笃信道法,一向最信风水玄学一类。如今这位道远法师已经得了君王信任,自然是他说谁是那个冲撞君王的“小人”,到时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这人在君王面前一世不能翻身。
就只还摸不清这位平步青云的神仙大师究竟是受谁指使,又因何而来。不过在这皇城之中行这类事,不是为了夺嫡就是为了争宠。
顾修身为皇子,少不得有可能牵涉其中,他这会儿就要早早的打算起来了。
韩墨初不动声色的与人告辞,回至归云宫内,将那一身神仙装扮换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往日那身蓝色的四品宫服。
顾修正在堂屋之上喝粥用膳,属于他的那碗正搁在食盒里保温,顾修见他回来这才将食盒打开,将粥碗搁在那人的小方桌上,顺手从人的小桌上拿了一块白糖软糕,问道:“师父晨起去做什么了?”
“臣昨日不是说了么?要去与殿下求个平安符。”韩墨初屈膝跪坐,端了粥碗偿了一口:“这粥又是公主送来的?”
“嗯,长姐说眼下京中有疫病,御膳房的大灶不干净。所以从今日起由她的小厨房往这里送膳食。”顾修的胃口很好,一块糖糕两三口便咽了进去:“师父可求到平安符了?若是灵验,明日我也去与长姐求一张。”
“殿下,还是莫要问了。”韩墨初边说边朝自己碗里拨了一勺盐浸的嫩豌豆:“这道法由心,信则灵不信则无,太飘渺了。”
“师父,这是何意?”顾修皱眉不解,韩墨初的话多少有些玄乎,弄得顾修手里的糖包都索然无味。
“意思就是,殿下真想求平安便不要打那位神仙道长的主意了,能离他多远便离他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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