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帝王寝宫之内。
香炉内龙涎香袅袅而升,薄纱幔账层层堆叠,影影绰绰的映出两条耳鬓厮磨的人影。
南曦公子红着一张俊脸,匍匐在君王顾鸿的胸前楚楚可怜的低声告饶:“陛下,奴才不行了,放了奴才吧。”
“你这个小疯子,非缠着朕办了你,现在知道求饶了?”顾鸿伸手抚摸着怀中人光洁的后背,眉梢轻挑,像一只已经吃饱但依旧打算玩弄猎物的老虎。
“奴才看陛下今日同丽妃娘娘说了那么久的话,又不许奴才在跟前。”南曦将手一松,卷了被子便被过身去:“奴才吃醋。”
不得不说,南曦的娇嗔对于顾鸿而言是屡试不爽的。果不其然,意犹未尽的君王十分自然的便抱了过去,翻出了被子里南曦气鼓鼓的小脸:“你吃的什么醋?她又不是来邀宠的。她不过是来与朕说,想将修儿养在她宫中罢了。”
“哦,丽妃娘娘还真是贪心,她自己都有儿子了,怎么会还惦记旁人的儿子?陛下骗我。”南曦把脸一扭,连人带被子都朝榻内滚了进去。
“朕骗你做甚?她只是看着修儿和她的儿子实在交好,想让他们做个伴。”顾鸿跟着那卷被子也朝大床之内挪了挪,双手一环,将南曦整个抱回了怀里。
“那陛下同意了?”南曦转过身来,双手搂住顾鸿的脖子整个人都蹭进了顾鸿怀里。
顾鸿双手一收,将南曦抱了个满怀:“朕没有同意,朕觉得修儿的年纪已经不大需要一位养母照看了。若是两个孩子当真交好,那便多多走动就是了。”顾鸿俯身痴迷的嗅了嗅南曦身上迷人的甜香,喃喃自语道:“朕当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年龄相仿才多有接触,真没有想到,竟然能如此亲近。”
“那是自然的啊,骨肉就是骨肉,血亲就是血亲。哪怕相隔千里,该亲近的便自然会亲近了。”南曦贴着顾鸿的胸口,指尖划过人胸前的沟壑,像只妩媚倾城的猫妖。
“是啊,骨肉血亲,该亲近的总会亲近。”顾鸿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是顾修的父亲,同样是血亲。
他越来越觉得顾修的倔强执拗与他少年时颇有几分相似,时隔多年,君王顾鸿似乎忘却了当年他与先帝是怎样相处。
皇家父子是世间最难拿捏的一种关系了。既隔着一层君臣之分,又连着一层骨肉血缘。不知是不是他早年间对待兄弟手足太过刻薄,方才导致他这一辈子女缘浅。
登基而后有孕的妃嫔便极少,到了月份更是一个也没养活。
一共七个儿子,死的死,残的残,还有一个自己活活把自己作废了。
剩下的三个儿子,还有一个不学无术,整日里不是招猫逗狗便是惹是生非。另一个虽说稳重出色,但又不与他亲近。
作为一个年近半百的君主,顾鸿的心里早已没了昔年一征天下的决心,开始操心起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想着想着顾鸿便愣住了。
“陛下?您怎么不说话了?”南曦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没什么?朕只是在想修儿的事。”顾鸿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苦笑道:“你说他自幼不在朕身边,将来他会不会记恨朕?”
“怎么会?陛下在想什么呢?”南曦抬起头,温柔的亲吻着顾鸿的下巴:“您是他的父亲,是这天下的君主,您能给他旁人永远给不了的王爵尊荣和天潢贵胄的身份,他怎么会记恨您呢?”
“可是...”顾鸿皱紧眉头,眼前又浮现了云瑶离宫时那个决绝的身影。顾修在她身边长大,对他怎能不恨?
“陛下,您还在想昔年旧事么?昔年的事证据确凿,陛下未曾株连云氏族人已经是格外恩典了,您留着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在北荒好生反省。他们对陛下只会感激,哪里会有记恨?”南曦扶着顾鸿的肩膀,翻身挎在了顾鸿身上:“再说,七殿下若是心中对您有恨,又为何会在宫宴上不顾一切去与熊搏杀?世人皆知手足之情深浅,皆源于对父母之情。他若是恨您,又怎会与公主亲近,与六殿下交好?总之是您太凶了,吓得七殿下都不敢与您亲近。”
“你个小东西又知道了?朕凶么?”顾鸿屈指抬起了南曦的下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南曦的美貌。
“唔...凶...每次都好像要把奴才弄死。”南曦眨眨眼睛,转而腻进了顾鸿的胸膛:“不过,奴才喜欢。”
永熙十七年,二月二十。
漠南世子阿日斯兰率部族使臣,携带着远超往年数倍的岁供入宫了。君王顾鸿心知肚明这位漠南世子此行目的。也深知他这位唯一的嫡亲公主早已到了嫁龄。大约两三年前,他便开始留意京城的勋贵人户,但又总觉得那些世家子弟中没有一人可堪与自家的女儿相配。
漠南部是蒙室部落中最强悍的一个部落,外氏部族求娶国朝公主之事也是古来有之。那位漠南世子又在去岁春猎之上于公主有救命之恩,而今看来那位世子对公主还大有些一往情深的架势。
为着公主的婚事,前朝已经争执了不下小半年了。直至上月,漠南部名书上表提亲求娶公主,到底还是将这件事情摊在了桌面上。
对于此事,坐拥天下的君王顾鸿心中不愿,但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绝,只能允准漠南世子阿日斯兰之请,令其暂居宫中,以观后效。
君王的这份旨意,犹如一颗巨石砸轰然坠入平静的水面,炸起一片巨浪。
那四位素常各有亲疏的皇子们忽然之间变得同仇敌忾。
韩墨初不知旁人如何,只知道顾修这孩子自从听说漠南世子入宫暂居的消息后脸上的表情便没有一日是好看的。
韩墨初生来没有姊妹兄弟,只有一个苏澈一同长大。他委实不大理解幼弟对于长姐的感情,那种对长姐将来的枕边人锱铢必较,吹毛求疵的感情。
自从漠南世子入宫,顾修的话变得更少了,起得也更早了,习武时用的□□也换成了可堪实战的长!枪,一招一式练起来都带着怒气,将归云宫中的砖地都砸裂了四五块。
如此过了数日,韩墨初终于忍不住在顾修习字之时温言宽慰宽慰道:“殿下,其实公主早已到了嫁龄,殿下不是一早便说公主迟早有一日是要嫁为人妇,眼下又何必这般认真呢?”
顾修沉着脸,手中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生生将手中的狼毫笔都掐断了,墨汁溅了一手。
“殿下?”韩墨初取出一方软帕与顾修擦手,温声问道:“殿下这是讨厌漠南世子,还是凡是对公主存了心思的男子你都讨厌?”
顾修憋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回答韩墨初的问题,闷头想了老半天才道:“总之,那个漠南来的便是不行。”
宝源是个小太监,原本在内府司当差,做些搬搬抬抬的活计。
漠南世子入宫后,他与其他六名小太监一起服侍这位世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午后。
宝源按着吩咐,将漠南世子带来的白玉甜瓜分送至诸位皇子宫中。
漠南境内干旱,鲜果种类极少,只有一种长在沙地里的甜瓜口味极佳。那甜瓜一年只熟一季产量极少,且皮薄多汁不耐运输。阿日斯兰此次入京统共只挑出十只品相好的,四只献给了君王顾鸿,两只送到了公主门下,剩下四个便预备分送于诸位皇子手中。
宝源带着甜瓜送到三皇子顾伸处时,顾伸正坐在院中的轮车上修剪盆景。
“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漠南世子吩咐奴才与各宫皇子送些白玉甜瓜尝鲜。”
顾伸略微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搁下罢,代我多谢世子。”
宝源依言将手中的甜瓜搁了下来,又说道:“三皇子殿下,若无旁的事,奴才便先告退了。”
“慢着,我问你这甜瓜公主那里可有了?”
“回三殿下,公主那里已经有了,是漠南世子亲自送过去的。”
闻言,顾伸剪花枝的剪子突然就偏了一半:“罢了,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宝源走后,顾伸的贴身内侍宝禄将那装甜瓜的木盒抱了过来;“殿下,奴才让小厨房与您切了如何?”
“不必了,送去母妃的正室吧。”
“殿下,这果子每年初春只产一季,好似还挺金贵的,您不留一些尝尝么?”
“不留了,我眼下不想瞧见这个盒子。”顾伸自从剪偏了一剪子,眼前的盆景就遭了殃,一下一下的越剪越秃。
宝源转而又到了四皇子顾偃所居的贵妃宫中,临朝涉政的顾偃已经开始处理简单的公文了。
宝源说明来意,顾偃连眼皮也没抬一抬便让人放下东西退下。
待人走后,顾偃才搁下手中的公文案卷,吩咐道:“宝庆,把那东西拿下去,你们下头的人分着吃了吧。”
宝庆不明所以的抱着那镶着金边的木盒:“殿下,咱们做奴才的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啊?”
顾偃白了那木盒子一眼,冷声道:“奴才送来的东西,给奴才吃正好。”
宝源与顾攸送甜瓜时顾攸不在,正在堂屋里与那位白老先生一齐练字。
下课后便瞧见外室的小桌上摆着已经打好角的白玉甜瓜,顺手便摸了一块儿,尝上一口又凉又甜:“这果子味道还不错,哪儿来的?”
“回殿下的话,这是漠南世子着人送过来的白玉甜瓜,说是给各宫皇子尝个鲜的。”小太监宝福如实回道。
“呸呸呸,谁让你收那厮送的东西的?小恩小惠的想娶我长姐!门儿都没有!”顾攸闻言立马将吃进嘴里的甜瓜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赶紧赶紧,把这脏东西给我扔出去喂狗。以后再敢收他送的东西我扒了你的皮!”
宝源的最后一盒果子是送给顾修的,阿日斯兰知道顾锦对顾修的另眼相待,故而给顾修的盒子里还特地放了些少年人喜欢的精致奶食,盒子也比旁人的大上一些。
宝源进门的时候,韩墨初午睡刚起,正在院中陪顾修过招。
长!枪宝剑铿锵顿挫,两人的身法也越来越快,手中的兵刃都快看不清了。二人激战正酣之时,韩墨初余光瞧见门前有人,便顺手收了剑势,顺带着连顾修的脚步也一起拉稳。
“这位小公公,有何贵干啊?”韩墨初温声笑道。
“奴才见过七殿下,见过韩少师。漠南世子遣奴才来与殿下送些东西。”
听见漠南世子四个字,顾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来,手中的长!枪朝地上狠狠一顿直接击将一块砖石击得四分五裂,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内室去了。
长!枪击碎砖石的动静将宝源吓得一个激灵,也不知自己才说的那句话哪里得罪了顾修这位小祖宗,只能脸色苍白的陪着笑脸。
“无事,殿下只是习武累了,公公将东西放下便请回罢。”
韩墨初的话让小太监如获大赦,将东西交到宝德手里便一溜烟的跑没了踪影。
第二十七章 为难
晚膳后,顾修在堂屋中继续用功。
因为现下的顾修每隔几日便要入朝堂旁听,韩墨初便与顾修往六部中与他寻了些旧时已经完结的公文,让他慢慢学着如何处置政务。
顾修这边翻着公文,韩墨初那边便拿着伤药与顾修今日用力过猛磕破的虎口处上药。
“殿下,您一向是喜恶不形于色的人,怎么今日这般不稳重了?”
“师父,你会成亲么?”顾修抬起头,答非所问。
“殿下为何要这样问?”韩墨初开启盛放药粉的小瓶,朝那虎口处轻轻撒了一些。
虎口处牵扯的神经多,伤药渗入皮肉中,散发着阵阵锐痛,激得顾修不由自主的嗯了一声。
“师父的年岁比长姐还要大,为何师父不成亲,长姐却要成亲呢?”
“臣不成亲是因为殿下如今年纪还小,臣要先辅佐殿下。况且易先生曾经教导过臣,成亲之事是要两心相通,两情相悦的,殿下如今让臣去哪里找个两情相悦之人呢?”韩墨初笑着拂去了顾修虎口处多余的药粉。
韩墨初的眉眼在油黄的灯火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显得此人异常温润清雅,俊美无双。
顾修一不小心便看失了神。
随着顾修年岁渐大,蒙昧渐开,他似乎开始慢慢懂得了那些宫女们偶尔瞧见韩墨初时眼中的那种热切的欣赏。
他的师父只怕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盯着看久了总觉得心尖儿里麻酥酥的,像是被轻软的鹅羽拨弄一般。
“师父,若是来日我长大了,你会与旁人成亲么?”顾修合上了改到一半的公文,认认真真的盯着韩墨初的双眼。
“殿下,即便臣不成亲,殿下呢?来日殿下成人看上哪家宗亲小姐,难不成不成亲?守着臣过一辈子么?”韩墨初嘴角微扬,出言反问了回去。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顾修的声音虽小,可两个人的距离几乎相当于没有距离,一向耳力很好的韩墨初将这句话听到了耳里,传到了心里。
“殿下。”韩墨初那张笑脸忽然变得格外温柔,见到这张笑脸时,顾修方才心头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瞬间麻到了头皮。
“这些日子是臣的不是,对殿下太宽纵了,让殿下这会儿都分不清主次了。”韩墨初从袖口里抽出了那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实木戒尺:“殿下,从即刻起一个时辰,您手中的这些公文若是看不完或是批阅字迹潦草,臣便只能得罪了。”
转眼又是三月春猎。
君王原本有心今年不办春猎大典,专心在朝主持四月的春闱会试,却架不住怀中的南曦温言软语的磨蹭。
春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北,朝猎山的方向行进。
顾修如今的坐骑终于不再是骐骥院分派的枣红马了,而是正正经经的西域名种。那马儿通体黝黑,四蹄雪白,嘶鸣如龙吟虎啸,好不威风。骐骥院的人说此马有个名讳叫做“乌云踏雪”。
然而韩墨初又与这匹马取了个正经名字叫做“五十金”,意思便是此马身价足足五十两黄金。
五十金是匹顶好的战马,不但速度快,耐力高,且比寻常的马儿都要更通人性。最主要的是,这匹五十金的的确确与顾修这个少年很相衬,尤其是顾修身着银甲轻裘骑在马背上时,当真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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