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法是好,只是还尚无战机。而且若是大军兵分两路,营中守卫势力薄弱,如遇强攻只怕会就此失守的。”
“那便给那些蛮兵唱一出空城计,亮灯火点烽烟,让他们有所忌惮就是了”
“师父,阿克敦不是乌土木,此人心机很深,此法只怕瞒不过他。”顾修皱眉道:“既是空城计,那么谁来做孔明呢?”
“自然是由臣来做了,阿克敦心机虽深,可越是这般深思之人,越不敢贸然冒险。殿下只要与臣留下八千可战的人马,其余人殿下便与荀老将军兵分两路,从黑水部左右两翼突围。如若顺利,此战只需十日。”韩墨初顿了顿道:“殿下,臣信你。”
顾修将韩墨初的部署在心中重新盘算了一遍,抬眼郑重道:“我,也信你。”
第三十七章 突围
这场战役,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注便是所有出征将士的性命。
那日,长久干旱的枯山上下了一场零星小雨,雨珠混合着小雪,气温骤降。含混的湿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腥臭。
靺鞨部所在之处常年少雨,所以每当旱季落雨,靺鞨族人便会遵循古例,宰杀牲畜告慰上苍。
顾修,韩墨初,荀子龙三人皆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夜色降临,顾修亲自点齐人马,趁着夜色分兵出发。整个大周驻军营地中灯火通明,与往日毫无差别。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那些烛光摇曳的营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整片驻军营区里,只剩下了不到八千人的战力,以及四十架可供防守的山地巨弩。
韩墨初周身重甲,腰间压着长剑。带着一队亲兵在营中各处巡查,安抚伤兵,督促守卫士兵保持体力,以备随时一战。
熊虎抱着大刀跟着他,寸步不离。
顾修率领着大约五万人的队伍,在密林中行进。与所有的将士一样,牵着马徒步行军。密林多枯枝,踩之有异响。顾修为了隐蔽毫不迟疑的带头趴身在荆棘丛里匍匐行进,脸颊被尖刀似的枯枝划破了几道口子也浑然不觉。
终于,大军在一天一夜后摸到了指定的突围地点。顾修又令人在距离黑水部驻军营房三十里的位置,放了把火,借着火势引出了蛮兵的先锋队伍。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
困顿已久的将士们爆发了裂天般的嘶吼,这场仗关乎着所有人的生死存亡。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要想在这场征战中活下去,便必须要不畏生死。
顾修身为将领,毫无意外的冲在了所有人之前,顾修肩背上赤红色的披风兜着粗砺的风沙,长!枪在手,将所有试图靠近的黑水蛮兵斩于马下。
一个好的将领便是一支军队的魂灵,能够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此刻,顾修便是那个魂灵。那条赤红色的披风在灰沉沉的战场上是唯一的亮色,也是所有参军将士的一颗定心丸。
“将士们!随我冲!”顾修手举长!枪,振臂高呼。
“冲!”
天黑前,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灭掉那支先锋队,然后以此处为据点暂时安息修整。
第一日这场仗只打了不到四个时辰,顾修没有给那支先锋队留下一个活口。时过傍晚,顾修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举着一只刚刚烤熟的野猪腿大口大口的咀嚼着,无盐而炙的野猪肉又腥又硬,硌的牙龈生疼,但为了迅速恢复体力顾修还是连皮带肉,一口接一口的送进嘴里。
宋煜手中拿着纱布,为顾修包扎着征战时不慎被蛮兵的弯刀划伤的手臂。顾修的伤口不深不浅,但也露了红肉,宋煜也不知是自己手法轻还是顾修当真不怕疼,白生生的药粉撒上去的时候顾修连眉峰都没紧上一下,而且看都没看他一眼。
“地图给我。”顾修将手里吃完的猪骨随意往地上一抛,起身便朝随行而来的两个先锋官要了黑水驻军的布防地图,并以最快的速度下达了关于这五万人的军队部署,以及与荀老将军合围的地点,当一切部署完毕,顾修终于侧身看了宋煜一眼,道:“你,下去睡两个时辰。”
宋煜被顾修看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僵,紧忙道:“回殿下,末将撑得住。”。
“这并非你撑与不撑的问题,而是你此刻不睡,明日如何随行?”
顾修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紧接着便转身与两名将官去临时搭建的营房中看伤兵。顾修郑重其事的褒奖了那些伤兵的勇气,并且告诉那些人,他顾修不会抛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其实他们中许多人的伤势是连一夜都撑不住的,但顾修的话能让他们在存活时,充满希冀。也能让随他参战的所有人,倍感安慰。
顾修在黎明时也在靠在巨石上睡了约莫半个时辰,狼一般的警觉与敏锐将他从疲惫中唤了起来。
果然,远处的密林之间靺鞨蛮兵的擂鼓与叫骂声已经响了起来,顾修提枪上马的反应已经接近了本能,他策马奔走在尚在安歇的人马中间,高声喝着:“起身,准备迎敌!”
恶战一场接着一场。
经过四五日不曾间断的交锋,黑水部汗王阿克敦也品出了顾修这两队人马的意图,也不顾粮草失利,不惜抽调三万兵力直击大周驻军的大本营。
在博明高地的征战结束后,顾修还未及喘息,一封极其简短的战报便送到了顾修手上。
战报是荀老将军传来的,意思只有一个,他迎击黑水部右翼之时,遭遇了那一队不恋战的黑水蛮兵,那些蛮兵的意图明确便是韩墨初设下的那座空营,而他此时正被两股势力夹击分不出手。
一旦那三万黑水蛮兵直逼大营,那韩墨初必然岌岌可危。
如今,合围之势渐成,他若是在此时分出兵力去阻截那股蛮兵,那么好不容易打下的合围之势必然不攻自破。
顾修看着手中那封战报,又看了看那个送战报来的陌生小兵,提起手中长!枪一枪洞穿了那小兵的咽喉,又将手中的战报撕碎了随风扬走。
顾修知道,这般明显的扰乱军心的举动,一个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绝不会做。会做这件事的只有敌军。
更重要的是,顾修相信韩墨初无论如何都会撑到合围之势完成,顾修对韩墨初的这种信任,可以说是盲目的。
而且这件事情背后有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那便是大周的军营里已经有了细作,所以敌军才会对大周军营内的状况如此了如指掌,等尘埃落定后,才能从长计议。
两天后,顾修与荀老将军的队伍顺利合围,成功阻断了黑水部驻军的后方粮草,以及水源重地。
才打了胜仗的顾修将扫尾之事留给了荀子龙老将军,兀自领了一万尚有战力的人马疾行穿过密林,往原本的军营方向赶去。如果料得没错,韩墨初那八千人的小队已经撑了两天两夜了。如果顾修再耽搁一日,那韩墨初便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顾修纵马在山路之上疾行穿梭,约莫两个多时辰后,天色突然骤变,几声闷雷隆隆作响,不多时暴雨倾盆。冲天的暴雨模糊了视线,忽然间顾修的耳边擦过一支冷箭。
山中有埋伏。
顾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时高呼一声:“下马!全体隐蔽!”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更多的羽箭飞了过来,接连射倒了顾修身后数十人。
顾修将身形隐在树后,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迅速的查看了地势,与羽箭飞射而来的位置,大约摸清了伏兵的位置。反手取下背上的长弓,弯弓搭箭果然射中了一个敌军的伏击点。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漫天的箭失也仿佛无休无止。身在明处的顾修与那些士兵们即便再箭无虚发也很难招架。
“殿下,您退后!”
宋煜举着一块盾甲,冲到了顾修身边。顾修正在凝神瞄准,被宋煜冲撞一下不光箭失失了准头,还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支羽箭飞速的插了过来,顾修一把将身前的宋煜拎开,侧身一闪,箭失还是射中了顾修的肩甲。
“殿下!”将将反应过来的宋煜惊叫一声:“殿下您中箭了!来人!”
“闭嘴。”顾修冷声呵斥,伸手握住插在肩头的羽箭硬生生的拔了下来,带着一片血珠,随手扔到一边。
宋煜被顾修吼得一愣,看着地上沾着鲜血的箭失,突然意识到顾修这是又救了他一次?
片刻后,箭失停了,隐藏在暗处的黑水蛮兵纷纷冲了出来,双方开始了一场正面交锋。
顾修提着长!枪,上了战马,呼喝着让身后的将士随自己突出重围。
正在顾修陷入苦战之时,一丛又一丛的桐油火箭穿透雨珠,精准的射在了每一个敌人的身上。桐油火箭可在雨中燃烧,密林中瞬间升腾起了一股皮肉燃烧的焦糊味儿。
顾修隔着密集的雨帘,逐渐看到了那个浴血而来,身披战甲的韩墨初。
韩墨初又一次在危难之时,冲到了他的身边。就像那年他在猎山中被那只狻猊兽追赶时一模一样。
原来,那阿克敦派去的那三万人马两日前在韩墨初的军营前虚晃一枪,搅得军心大乱。韩墨初在安抚了军心之后,惊觉了那支军队真正的意图就是将为了营救他的顾修引入密林之中,做困兽之斗。
于是韩墨初没有任何迟疑的便带着军营中仅有的战力冒险冲了下来。
果然,遇到了被伏击的顾修。
“师父。”顾修唤了一声,策马迎了上去。韩墨初兜转马头与顾修背对背的立着,低声道:“殿下别说话,先迎敌。”
顾修与韩墨初背对背,一人持枪,一人持着长剑,将彼此的后背毫不犹豫的交给了对方。
蛮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冲击上来,又一个又一个的被两人挥斩于马下。
韩墨初隔开了两个蛮兵的长刀,挥剑斩断了其中一个蛮兵的头颅。而另一个蛮兵此时绕到了韩墨初的侧翼挥刀欲砍。大刀擦着韩墨初的耳边与他手中的长剑撞击在了一起,韩墨初只听耳边一声嗡然,很快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耳道里涌出一股热流,左耳轰鸣,多少有些听不见声音了。
“师父。”顾修反手用长!枪穿透了那个持刀人小腹,一把将人甩在马下。
“无事,殿下别分神。”韩墨初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恢复了神志,手中的长剑再一次斩断了一个蛮人骑兵的脖子。
烈火在暴雨中燃烧,长!枪与短剑铿锵鸣响。劲力十足的马蹄踏碎了敌军的尸骨,两个人仿佛是从地狱中复活的修罗,没有一丝人性的恻隐,只有为了胜利的杀伐。
荆棘遍地的密林中,人如野兽,刀兵便是爪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倾盆的大雨停了下来,日光重新顶破了云层照在密林之间。
征战结束了,桐油火箭噼啪作响,敌军的尸体躺了一地,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顾修撑着力气翻身下马,以最快的速度朝那些士兵们下达了扫清战场收缴武器的命令。
目光敏锐的韩墨初很快看出了顾修的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便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伸手撑着他的后背,又中接下了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长!枪。
此时的顾修肩头此时已经殷开了大片的鲜血,并且一路顺着手臂流到了手掌低落到了地上。隔着战甲都看得出战事刚刚结束,身为将领的少年还在苦撑。
“殿下没事了,臣在这里。”韩墨初压低声音,贴着顾修的耳边轻声说道。
顾修回过身,苍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半分血色。他盯着韩墨初的眉眼,短促的应了一声,随即双肩一颓,整个人都栽在了韩墨初怀里。
有韩墨初在这,他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第三十八章 叛将
夜色如墨,圆月高悬。
又一场大战结束了,强大的黑水部族被顾修的军队活生生扯成了两截,精兵几乎战力全失,武器和粮草也都被大周的军队收入囊中,这一战虽然艰苦,但同样赢得漂亮。
深夜,宋煜用两把缴获而来的靺鞨军刀交换了长期为顾修守夜的机会。顾修受伤了,可他并没有探望的资格,只能这样像根杆子一样的戳在门外。
那天的伏击刚刚结束,侥幸活下来的他慌乱的寻找的顾修的身影,看见的却是被韩墨初打横抱在怀中的顾修。
再后来,荀老将军派遣的援军到了。
顾修被安安稳稳的送回了营帐。宋煜辗转打探了顾修的伤情,据说顾修伤得不轻,除了那日的箭伤,还有几处刀伤,有些处置过有些干脆没有处置过,而且又都泡了雨水,大多数都已经发炎了。
“疼...”
营帐中传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宋煜急切的回过头去,却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
“殿下知道痛为何还擅自拔箭,把伤口里的肉搅烂了知不知道?”
营帐里,顾修赤着上身,被韩墨初死死的压在一张案子上换药。顾修肩背上的箭伤因为他的逞强而导致了六角形的箭伤被彻底翻出了肌理的嫩肉,若是没有韩墨初带来的那些无极丹,他这会儿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苏澈研制的无极丹虽好,可要用烈酒化开,擦在伤处产生的锐痛,是伤口本身的数倍,哪怕是如顾修这般极端隐忍的少年也生受不住。
韩墨初只能尽可能的加快手上的速度,在顾修被痛处折腾的失去意识前尽快结束,最后一圈绷带在顾修身上交缠完毕,韩墨初拍了拍顾修紧绷的后背:“好了。”
顾修松了口气从案子上撑起身体,韩墨初将宽松的软裘披在了他的背上。
方才顾修忍痛的力气太大,额前浮起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一身热汗逼得他烧都退了不少。
“不束甲能成么?”顾修扶了把肩膀上的软裘,让那些光滑的裘毛不至于从他背上滑落。
“成不成的有什么法子?殿下的伤需要将养,好在眼下大军守着这个地方,黑水部与隋集引带的那些叛军集结也需要时日,殿下便暂且好生养息吧。”韩墨初将顾修按回了榻上,与人掩好了被子,自己也在榻前的小桌上摆了一盏小灯,预备着将连日来的军功及战损情况拟成奏报,呈送与君王知晓。
“师父。”
韩墨初应声回神,不知何时顾修已经侧身躺到了他的身边,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我能不能贴着你睡?”
油黄的灯光下,顾修蜷缩的像个小虾米,那双冷毅凌厉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大约这才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殿下这个姿势自己觉得舒服么?”韩墨初弯眸浅笑,无奈的点了点顾修的额头。
“舒服。”顾修不以为然的将脑袋靠在了韩墨初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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