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今日怎么过来了?为何儿臣不知?”顾修落座在次位之上,仰望着身穿甲胄的君王:“儿臣没有整装,失礼了。”
“无妨,朕原本就不想让人知道。”顾鸿伸手拍了拍顾修的肩头,两身甲胄相撞,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只是想来看看你在军中的日子。今日一见,朕的战王果然不愧为我国朝战神。”
“父皇...您过奖了。”顾修端着肩膀,俊朗端正的脸上窘然发红:“儿臣没有那么好。”
“好了,快用膳吧。午后陪朕去遛遛马。”
年过半百的君王,体力大不如前。那日穿着甲胄在军营里呆了一日,当天夜里便发了场低烧。
太医诊脉说是劳累过度,需要好生将养。
在这些养病的日子里,君王梦到云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是美梦,有时是噩梦。
老太监崔尚提醒君王,也许是临近冬日良妃云瑶在那世里挨冷受冻,君王才会连连发梦的。
君王以为有理,自此便有了要往京郊静华寺中与云瑶做法安灵的打算。
又想到云瑶还是带罪之身,他身为君王不能明祭。只能打着出宫赏景的旗号,带着儿女孙辈们一齐入静华寺内烧香做好事。
君王出行那日难得的天气正好,静华寺内苍松翠柏,即便是临近冬日也不见肃杀之气。
君王吩咐在院落中摆了几张小桌,每桌都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银牙豆腐锅。涮些冬日罕见的嫩笋,蘑菇等物。
又暖和,又干净。
因为顾鸿此来是为云瑶安灵,顾锦与顾修也都在跟前。孟氏皇后也难得从云霓庵中过到前院来,宛如一个沉静温柔的东道,为君王和儿女们端来了素点和香茶。
“长姐,你看这几日我是不是又胖了?你看你看,下巴都突出来了。”宁王妃徐静柔仰着下巴凑到顾锦身前,急于求得一个答案。
顾锦自打从漠南归来后,与宁王妃徐静柔俨然成了闺中密友。一是徐静柔性子活泼,十分讨喜。二是因为顾锦是独女,自小就只有那几个秃小子弟弟围着她。有了徐静柔,她才终于有人可以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哪里就突出来了?这不平坦得很么?”顾锦抬着帕子抚了抚徐静柔的脸蛋:“不过今日你这胭脂是什么颜色的,倒是俏皮得很。”
“这是府上春日里焙的干花,颜色都是自己调的。毕竟人人肤色不同,宫中和市卖的胭脂颜色单一,总不那么合用。”徐静柔摆摆手示意在一旁恭候服侍的贴身侍女海棠将那随身带来的胭脂小盒拿了过来:“长姐你看,这是我前几天刚做的。”
“还是柔儿手巧心细。”顾锦拿着那小盒拖起来搁在鼻下细细的闻了闻:“这胭脂的颜色好,闻着也香甜。”
“长姐若是喜欢明日就到府上来,柔儿也给长姐调一些如何?”
“成啊,我再与你带些那日你说好喝的煎茶,再做两盘鸡油卷儿。”
“公主殿下,宁妃妹妹,在说什么呢?” 这边厢顾锦与徐静柔舒舒服服的说着小女儿的私房话,睿王妃沈氏也来凑热闹。
睿王妃沈氏本是陈国公家的女儿,当年受了顾值的连累,新婚不久便远上岭南,受了母家姐妹的几年耻笑和冷眼。如今顾值复位归来,她也忙不迭的想往这些勋贵世妇的圈子里扎,为自家的夫婿挣些脸面回来。
“没什么,只是在与长姐说这些日子吃得多了有些胖了。”徐静柔说了个小谎,若是沈氏知道了她明日和顾锦有约,必然也要横叉一脚,当着君王和慧宁师太的面又不好一口回绝。那明日她和顾锦可就没趣了。
徐静柔也知道这个沈氏为人没什么坏心,只是就是和她不投缘。
“我看宁妃妹妹不胖,再说宁妃妹妹年纪小,多吃些也无妨。”沈氏娇然一笑:“不像是我这般已经生养过的了。”
沈氏的神情颇为自豪,丝毫没有顾及到顾锦在漠南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
徐静柔眼看顾锦眼色不对,拿起帕子咳了两声:“长姐,父皇和慧宁师太桌上的炭火好似不太足了,咱们去后面看看吧。”
“好。”顾锦也没有多言,起身便跟着徐静柔往后走。沈氏也欲跟上,被顾锦一句话噎了回去:“睿王妃还是去看护皇长孙吧,小心别磕碰了。”
皇长孙毓容快两岁了,正是迈着小脚胡奔乱跑的时候。缠着顾修顾攸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叔父陪他玩藤球。
顾攸一向是小孩子心性,玩儿着玩儿着就忘了自己是长辈,抢着小毓容的藤球便跑。
“来啊来啊,你来抢啊。”
小毓容气鼓鼓的迈开小脚,颠颠倒倒的往前追,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给我!给我!”
顾修见状,一把将那小家伙夹了起来,两步就追到了顾攸身后:“拿过来。”
顾攸举着藤球,扭着身子躲开了顾修的追逐:“诶诶诶,你们两个对一个,这是耍赖啊!我就不给!”
顾鸿坐在不远处看着儿孙追逐的场景,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他身为君王这么多年来很少有这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顾修顾攸绕着圈儿的追了好一阵子,顾攸终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行了,我认输了。”顾攸一屁股往石阶上一坐,举着藤球朝被顾修放在地上小毓容晃了晃:“来,给你玩儿去吧。”
小毓容气鼓鼓的跑过去一把抢过失而复得的藤球,咔嚓一口咬在了顾攸的胳膊上。
“啊!!!!”顾攸一声惨叫:“你这孩子怎么咬人啊!!!!”
“父皇!!!!”顾攸拖着手腕,仿佛受了重伤似的跑到了君王面前:“父皇,毓容他咬我!”
“你若是不抢他的东西,他会咬你吗?”顾鸿看了人一眼,低头给同样扑到他膝头的小毓容递了一块糕饼:“乖,吃这个。”
“切。”顾攸撇撇嘴,叉腰指着抱着糕饼啃的小毓容道:“二皇兄阑姂二皇嫂都没有虎牙,偏你长了一副虎牙。咬人疼死了都!”
此言一出,原本一直凑在君王身边伺候茶水的睿王顾值,忽然之间脸色一变,伸手狠掐了一把小毓容的脸颊:“怎么这么没规矩呢?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
小毓容吃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一哭,把方才刚吃的糕饼都吐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才多大。”顾鸿心有不悦的横了顾值一眼:“非惹哭了才高兴么?”
沈氏听见幼子的哭声连忙跑了过来,将痛哭的孩子抱在怀里又亲又哄。
那孩子与沈氏好似并不亲近,沈氏越哄那孩子越哭。哭得一向在君王面前不愿多言的孟氏皇后都动了恻隐之心。
“睿王妃,把孩子给贫尼看看吧。”孟氏皇后起身,十分熟练的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
不到两岁的幼儿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孟氏皇后,被人一抱,竟然并不挣扎。眼泪汪汪的坐在人怀里抽泣。
“好孩子,不哭了。”孟氏皇后拿着软帕给小毓容擦了擦哭花的脸颊:“委屈了么?”
小毓容仿佛听懂了澜憤一般,小脑袋直朝孟氏皇后的佛衣里钻,呜呜咽咽的说道:“疼疼...坏坏...”
“雪芙,这孩子好似跟你有缘呢。”顾鸿也凑过来,又重新拿了一块软糕搁在孩子手里:“吃吧,不哭了。”
小毓容挤在两个人慈祥的人中间,没一会儿便停止了哭闹,从孟氏皇后的膝头上爬下来,垫着小脚举着糕饼朝顾攸炫耀:“糕糕!糕糕!”
“哈哈!你有糕糕是吧!”顾攸表情夸张的做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那大老虎来抓你啦!”
小毓容很聪明的跑到顾修身边一把抱住顾修的大腿,果不其然又被顾修夹了起来,三个人又热热闹闹的玩在了一块儿。
日尽黄昏之时,顾修自静华寺中归来。手中提着一大盒孟氏皇后亲手做的点心。
书房内,韩墨初正在灯下摆棋盘。
棋盘上还是黑白交错,不过白棋已经俨然占了些上峰。
“殿下回来了?今日去静华寺中玩的可好?”韩墨初搁下手中的黑子,从桌案之后起身。
“嗯。”顾修端着食盒搁在了一旁的小案上:“慧宁师太临走时给的点心,可要尝尝?”
韩墨初看了眼葵花型的大食盒,伸手启开盒盖。盒中是六样顾修素日喜欢吃的点心。只有中心处装着几颗顾修素日不大爱吃的金丝红枣蜜饯。
韩墨初伸手拿了一颗蜜饯尝了一口,是再寻常不过的滋味。不过在韩墨初品尝滋味的时候,十分敏锐的察觉了顾修眉心处那一点凝重的褶皱。
“殿下,您怎么神情这样不好?”韩墨初拿起一颗蜜饯,凑到了顾修嘴边。
“没什么。” 顾修张口将那蜜饯衔了一半,甜腻的口感让顾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明日让苏先生到府上来一趟,我有些事要问他。”
“殿下想问何事?”
“一件,关乎皇室血脉的大事。”
第六十九章 算计
京中的冬日, 天气寒冷干燥。
碧华宫中,鎏金香炉青烟袅袅。
丽妃金氏穿着轻软的织锦罗衫,膝下盖着成色极好的白狐裘。两个小宫女端着一瓮羊奶半跪在丽妃歇晌的软榻跟前。大宫女碧云拿着两把银制的小镊子, 从奶翁中挑出奶皮敷在丽妃脸颊上。
这是宁王妃徐静柔想的法子, 用温热的奶皮敷脸, 最能在这样寒冷干燥的冬日里滋养皮肤了。
“唉...”
丽妃半眯着眼睛由着几人伺候,忽而发出一声慨叹。耳尖的碧云听见了, 一面将手中的最后一块奶皮贴在了丽妃的眼睑之下, 一面出声问道:“娘娘怎么好端端的叹气了?”
“本宫能不叹气么?攸儿这个小没良心的,有半个多月没入宫请安了吧。”丽妃闭着眼睛,由于嘴角两边都贴了奶皮子,说话的声音多少有点发闷:“他都不来,那个忙的就更不来了,可怜本宫一个人。”
“娘娘。”碧云拿着一张泡了花汁的软巾小心的给丽妃擦手,压低声音道:“您可是错怪二位殿下了。”
“什么叫错怪?本宫自己数的日子还能有假?”丽妃浑然闭上双眼,侧了侧身:“你就替他们遮掩吧。”
“这可不是奴婢要遮掩啊。”碧云神秘兮兮的贴在人耳边:“二位殿下原本是不许奴婢告诉您的。十一月初八是您的生辰, 战王殿下说今年他好不容易在京中,两位殿下正四处张罗着给您做生辰呢。”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丽妃心里一喜,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这一动弹脸上的奶皮子都险些掉了下来。
“哎呦娘娘啊,您这还没敷完呢。”大宫女碧云连忙扶着人肩膀,让人重新躺好:“娘娘您这会儿心里高兴了,到时候可得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不然奴婢可就完了。”
“知道知道,这还用你嘱咐本宫?”丽妃美滋滋的往那软榻里一靠:“唉, 你说说这两个孩子。人不大, 孝心倒是不小。本宫都这个年岁了,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整生日。”
“娘娘,二位殿下心里要孝敬,您就只管成全就是了。”碧云算着时间,用鲜花汁子给人擦了脸,又取来一小盒精致的芙蓉珍珠膏与人匀面。这芙蓉珍珠膏是罗刹女王送给顾修的供礼,整个宫中便只有丽妃这里有几盒,连皇帝的手都没沾:“眼下宫中这几位一品宫妃,就娘娘您最享福了。”
“那是。”丽妃扬起嘴角,洋洋得意的抚着自己光滑的脸颊:“你就说那韩贵妃,养个儿子拔尖儿拔了一辈子。现在怎么样?陛下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了。还是本宫的孩子好啊,又有本事又孝顺。”
雪后初晴,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汴京城街市之上头攒动。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有两匹并肩而行的高头大马格外显眼。
并不是因为那两个人胯!下的骏马高大突出,而是因为马背上的两个人形容气度都太过出众。
一个一身鸦青色大氅,银冠束发,俊朗端正的五官英气逼人。
另一个身披火狐长裘,顶戴金冠,圆脸高鼻,眉清目秀。
“七弟,咱们这一晌午差不多都办齐了吧。”顾攸骑在马背上捶了捶坐得僵硬的腰身:“照你那张单子还差多少?”
“嗯...”顾修想了想从袖袍里掏出了一张列满事项的小纸条来:“寿糕,歌舞,杂技,鲜果,还差那个会放烟火的罗刹人。”
十一月初八,是丽妃金氏四十二岁的生辰。顾修难得没有离京出征,便开始和宁王顾攸商议起了要为丽妃做生辰的事。
自顾攸记事起,他母亲丽妃的生辰年年都是一个样子,就连两年前的四十整寿也没有好好操办过。
为了能在丽妃生辰时搞些出其不意的排场来,这两二人便买通了丽妃身边的大宫女碧云,探出了丽妃幼时的喜好,瞒着丽妃亲自在汴京城里张罗起来。
因大宫女碧云说丽妃自幼喜欢烟火炫目,顾修便想起这年征讨突厥得胜,罗刹女王送的那批礼物中正有一车烟花。是罗刹国最有名的“星夜流火”。
这种烟火燃放起来花样极多,场面宏大,只是燃放方式复杂。在罗刹,每场“星夜流火”的烟花表演都需要有专人操作,否则便极易伤人。
顾攸放出人去在汴京城中打听了一圈,只打听到了东市街,平康坊内住着一个会燃烟火把戏的罗刹人。
为了掩人耳目,顾攸并未让家中小厮将那罗刹人带回府中。而是准备趁着今日出门备办寿礼的功夫亲自登门。
“那罗刹人住哪儿来着?”顾攸在马背上挺了挺身子:“是平康坊还是青云坊来着?”
“平康坊,青云坊是方才定寿糕的地方。”顾修将手中纸条一收,轻夹马腹:“走吧,时候不早了。”
“说起来,你怎么不带着韩参军一起过来?他懂罗刹语,要是有什么话说不明白的,他还能帮着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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