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给你丢人,给你惹事?”
硬邦邦一句话,叫淮何眉头蹙起。他想说我并没有嫌弃你给我丢人,但又觉得他才这样闹过一场,不该助长他嚣张气焰。
“既然知道,下次就别到处惹事。”
秦凌没有回应。他站起身,自顾自走了出去,也没有关门。冷风呼呼从门口吹进来。淮何收拾了一地狼藉,再回头看,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知他的伤包扎好了没有……”
淮何自言自语一句,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他并没有用力,不过是浅浅皮外伤。若是平时操练没能收力,其实伤势不见得比这次轻。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他走出房门,一直走到秦凌的房间外看了一眼。
灯光亮着,秦凌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很快,他坐下来,开始换衣服。
——应该是涂过药,也包扎过了。明日不用他跟着,休养几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淮何放了心,就回了自己房间,熄灯睡了。
……
这一夜,因着李广宁的异常,所有人都紧张而不安。因此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夜中还有另一件变故发生。
午夜时分,秦凌一人一马,离开了将军府。
不过李广宁的贴身侍卫去替他办事,从来不分白日黑夜。夜半时分出发,也没什么奇怪。所以,就算之前有人隐约听到在淮何房间里似乎传出了争吵声,甚至听出了那是秦凌的声音,也没有放在心上。
——淮侍卫长和秦副侍卫长,又吵架了啊?
——说起来,淮侍卫长这么稳重的一个人,却只有在面对秦凌的时候才会失态啊。但是他们看起来,又关系很好的样子……
那些泛泛之交这样想。而与这两个人更熟悉一点的那些侍卫,则会暗地感叹——秦老将军,真是收了一个好亲兵。这世上有几个人肯自断前程,只是为了照顾所侍奉的将军留下的独子,而且一照顾就是十年?
不过不管如何,他们也只是模糊地想一想,就那么过去了。
他们中没有人能料到,秦凌竟然就这么从御前侍卫队中彻底消失了。
之后很久很久,都再没有人见过他。
……
苏汝成没有骗人,他确实被雪狼抓伤了。那伤口很深,几乎能够看到肋骨。
“少主!你真是……这样的伤,怎么随便捆一捆就算了?边缘都已经开始红肿发疮了,再耽误下去,你就会发热,说不定会有危险!”
图雅一边熬煮草药,一边不住抱怨。草药散发着苦冽气味,他用滚水烫了布条,用火焰烧灼过的刀尖挑着,替苏汝成擦拭伤口。
“嘶……轻点轻点!”
“不要喊!轻了怎么能好?”
图雅明显怒气升腾,下手也重。苏汝成叫苦不迭,
“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是你叫我快些赶回来的啊,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吗?”
“我是叫你赶回来,可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啊!那当然是养伤要紧……”
“我要是真养伤要紧,今天就来不及救下阿齐勒了!那个大燕皇帝,若不是行凶被我打断,鬼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嗷嗷嗷嗷!图雅!”
苏汝成一把将图雅推开。他喘了半天粗气,可怜巴巴望向杜玉章。
“阿齐勒,你来替我处理伤口好不好?”
杜玉章愣愣抬头。
方才苏汝成与图雅聊得热闹,其实他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人虽然在这屋子里,神魂却早就不在了。
满脑子,都是李广宁离开那个眼神。一遍又一遍,不住回放着。
“阿齐勒?可以吗?”
“啊?嗯。”
杜玉章从杜玉章从图雅手中接过了小刀,
“我来吧。”
之后许久,都没人说话。杜玉章一向是细心的,就算心绪再乱,他依然专注地替苏汝成处理伤口。他的手很稳,呼吸也很平稳。苏汝成能感觉到他凑近去看伤口里面的时候,呼吸就拂在他皮肤上。
苏汝成看着他。耳边一缕头发垂下,眼睫长长,间或眨一眨。像是一把扇子,扇过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图雅。”
苏汝成突然出了声。图雅抬头,看到他摆了摆手,
“有阿齐勒在,这边不用你帮忙了。你熬过了药,就先去休息吧。”
“啊……”
图雅目光从苏汝成身上移到杜玉章脸上。他眼睛突然一亮,嘴角翘了起来,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好的少主,那我走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晚安!”
但图雅不知道,他走后,这房间里气氛并没有变得旖旎。甚至连原本吵吵闹闹的温馨也不见了。
房间里很静。苏汝成看着杜玉章,可杜玉章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他认真地处理着伤口,直到最后将干净的布条缠绕在创口上,然后抬起头来。
视线却正与苏汝成凝视他的目光撞在一处。
苏汝成看着杜玉章微微一笑,垂下了眼帘。这神情再熟悉不过,杜玉章在他面前总是这个样子——淡淡的,对他礼貌而温和,也会笑,甚至开些玩笑。但再怎么玩闹,都像是带着些倦容似的。
但是苏汝成分明记得,三年前二人初遇时,杜玉章绝没有这样温和。那是个带着刺的青年,会在大街上叱责他,叫他“规矩些”,喜怒哀乐都那么鲜明。那个叫他一见钟情的人,却像是旧日里的月光,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阿齐勒。其实,图雅给我写信,你不知道的吧?”
“……”
“他在里面说的事情,也不是真的。你在祭祀上所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是不是?”
“……”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大燕皇帝。对么?”
西蛮的草原啊它那么绿之十一
明明是三个问句,语气中却不带一点疑问。苏汝成其实早就知道答案的。
但当看到那封熟悉的杜玉章才会用的信笺时,他的心脏还是不能抑制地狂跳起来。这微弱的一点点希望,还是会抑制不住地从心底萌生……如果他真的,真的喜欢我……
所以才会带着来不及处置的伤,策马狂奔一日一夜,赶到这个人身边来。
可是今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语带讥讽,喜怒都鲜明的杜玉章——就在李广宁的怀中。他终于发觉,原来那个人并不曾真的变过。只是自己终不能,真的触碰到他心灵深处,释放出那个最鲜活的他。
其实,苏汝成回来的时间点,要比杜玉章所以为得更早一点。
两人那一场争执,他其实听去了大半。
旁观者清。他能听出杜玉章在一次又一次给出机会,希望大燕皇帝能说出实情。他也听出了杜玉章的失望,和失望背后的深情。
直到,那人赌气地说自己所爱并非大燕皇帝……终于引得对面人勃然大怒,场面几乎无法收拾。
苏汝成是从这里开始,再也听不下去了的。
“阿齐勒,你生他的气,所以你骗他说你不喜欢他了。你说你要留在西蛮。”
——可就算你在骗他的时候,都不肯说出一句喜欢我……
苏汝成突然顿住。犹豫片刻,他用力闭了眼睛,深吸口气。然后接着说,
“阿齐勒……”
“我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认真告诉我。”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一点点喜欢我?哪怕一点点也可以,只是一瞬间的动摇都可以——你有过吗?”
不敢看向杜玉章的脸,盯住地面的眼,和抓住床边的泛白的指节。苏汝成等待许久,等得他眼中最后一点希冀都化为乌有。
长久的沉默后,回应都像是一声叹息。
“对不起。”
“……”
“是我不……”
“不要道歉。”
将杜玉章剩下的话都硬生生截断了,苏汝成语速又快又急。他摇摇头,脸上挤出笑容,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擅自去喜欢你的。我这样纠缠你三年,你对我一向很好,你只是……只是不能喜欢上我,你有什么错?又有什么不好?没有,你太好了,你的错就是你太好了,叫我情不自禁喜欢你……”
“……”
“甚至今天这样的时候,你就算想去骗骗李广宁,都不肯用我做个幌子。你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可怪你?”
“……”
“你回去休息吧。其实我没事了。快走吧,这么晚了……”
杜玉章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苏汝成已经站起身来,将他推出了房间。
“晚安,阿苏勒。”
然后,他连一声回道晚安的机会都没有给杜玉章,就直接关上了房门。
杜玉章在安静中站了片刻。他突然觉得那么难过。他想,方才苏汝成的那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
但是他不该说。
这辈子都不该说。
他只能给那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一声对不起。却还得到那么温柔的评语……他哪里好?不,他一点都不好,他真的很自私……
他站在门外,看到苏汝成熄灭了灯。又过了一会,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从门前走开了。
杜玉章却并不知道,熄灭了灯后的苏汝成,背靠着房门坐了许久。那个人听着他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前挪开,渐渐远去了。
“杜玉章。”
这三个字从苏汝成口中吐出来,带着碎石般的音感。他自嘲般笑了笑,指尖抚过被细致包扎过的肋骨处。
就算被那样柔和地对待,触碰时依然觉得疼。
“其实你骗骗我,我也不会生气的。你可以骗他说你不喜欢他了,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说你也曾经喜欢过我呢?”
——就算知道你是骗我的,我也会很高兴。
——我真的不会生气。可你为什么,就不肯骗骗我呢?
……
第二日。
日出时分,连街上卖早点的摊子都还没有出摊。踏着清晨的雾气,这座别馆中却已经走出了一个人。他裹着长及脚踝的斗篷,依然有些挡不住早起扑面而来的凉意。那长长的斗篷遮住他半边眼睛,只露出一个清秀的下巴轮廓来。
守卫的西蛮武士见到他,显然吃了一惊。但他们依然恭敬地问好,放了行,没有多说一句话。
“少主怎么没陪着杜先生一起?”
“少主似乎受了伤……怕是不方便走动吧。”
“那也不对劲啊?以少主对杜先生的宠爱,怎么会让他独自步行着出门?”
望着杜玉章的背影,西蛮武士窃窃私语一阵,却也猜不出头绪。他们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少主此刻正站在窗前,凝望着杜玉章远去的身影。
不加阻拦已经是他最大的温柔。可他却做不到,再一次亲手将这个人,送回到大燕皇帝的怀中了。
杜玉章手中有之前韩渊给他的通行牌,在平谷关外也没有遭到阻拦。相反,守门的小吏见了他的通行牌,极其殷勤地派出马车,将他一路送到了将军府外。
“这位公子,您要找的是不是白大人?据说他一直都在这边住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小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多谢您。”
打发走了小吏,杜玉章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将军府的门。
很快,门开了。依然是上次那个管家,见到杜玉章他似乎有些吃惊。
“你是上次那个杜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
“不论你找谁,都不行。快些走吧,今日我们将军,和白韩两位大人都不方便见客。”
那管事不由分说就要将杜玉章推开。他神色焦急,似乎将军府里有什么大事,绝不敢让杜玉章撞见似的。
“麻烦您替我通报一声,说杜玉章来了。不论韩白哪位大人在,都一定会见我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赶紧走吧!”
管事半推半拉杜玉章,想将他赶出门去。杜玉章扶住门框,低声道,
“可我有要紧事……”
“你长得斯斯文文,怎么这样死皮赖脸?”
那管事真的急了,下手重了不少。他推得杜玉章向后一个踉跄,正绊到门槛,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杜大人?”
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响起。杜玉章猛然抬头,
“白大人!我有要紧事,我要见……”
陛下两个字在杜玉章口中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管事还在,李广宁是微服私访,不能随意吐露行踪。但只要见到白皎然就好了,见了他,就一定能见到陛下……
“杜大人,您快起来。摔伤了吗?”
将军府的门半开着,遮盖了里面大半风景。杜玉章只能看到白皎然焦急的脸,和伸出的那只手。他被白皎然扶了起来,还未等站稳,就迫不及待低声问道,
“白大人,你能帮我找到陛下吗?”
说着,他扶着白皎然的胳膊,向内一步迈进了将军府。抬起头时,他愣住了。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他。就在他对面,三辆马车并排停在庭院中。马车背后,几队侍卫身着各色制服,已经整装待发。
文武官员数十人,都在看着他。站在众人之前的那一位,一双鹰眼,双眉微蹙,神情带着几分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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