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诣一动不动,他说:“我所知道的慕清婉,可不是一个会遵守宫规的人。”
贵妃娘娘怫然不悦:“你这是强词夺理,快走吧,千万别让闲杂人瞧见了。你想看望我,白日来不好么?”
“知道了。”傅诣平静地道,“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他话音才落,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惹人心慌,随即贴身侍女小雁的声音从内阁门外传来:“娘娘,皇上驾到,马上就到宫殿门口了。”
贵妃娘娘瞳孔猛缩,心脏骤停。
傅诣显然也没料到此事,眉头蓦地蹙起。
贵妃娘娘极快地冷静下来,压低声对傅诣说:“诣儿,待在此处,别出声,听见了吗?”
傅诣点点头。
贵妃娘娘深呼吸一下,走出内阁,将门紧紧关上。
她整理了下仪容,款步行至外殿,恰逢皇上踏入凤仪殿。
贵妃娘娘波澜不惊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婉儿快起来。”皇上几步上前,亲手扶起贵妃娘娘。
“皇上今日要来,怎么不提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刚准备歇息,现在匆忙接驾,你瞧,连妆都未理。”贵妃娘娘挽起皇上的手,引他在外殿的软榻上坐下,命人端来清茶,并点燃熏香。
“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皇上伸手,轻抚贵妃娘娘的青丝,他将那乌黑长发绕在手指间,不知想到何事,出神地喃喃,“朕初见你的时候,你骑在马上,束发不着任何钗簪,英姿飒爽。”
贵妃娘娘疑惑:“皇上怎么突然念起旧了?”
皇上答道:“因为老了吧。”
贵妃娘娘:“皇上福泽绵长,万寿安康。”
皇上笑了笑,正此时,小雁端来清茶,贵妃娘娘双手端起木盘里茶杯,递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掀盖轻抚热气,饮下一口,点点头道:“嗯,君山银针,朕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茶。”
贵妃娘娘:“是。”
皇上将瓷杯放在罗汉榻中间的小桌上,看向贵妃娘娘:“婉儿,朕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朕。”
贵妃娘娘欠身:“臣妾遵旨。”
皇上问:“你还在吃那会让你不孕的药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毕的那刻,凤仪宫的气氛一瞬凝重起来,连风都不敢扬起,贵妃娘娘低着头,缄默良久,未回答。
“你抬起头来。”皇上命令。
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上目光未定,手攥成拳,一下下敲着他手边的小桌,他忽然叹息,轻声:“朕没怪你,你生济安时胎像不稳大出血,差点离开朕,其实从那时,朕就想过再不让你经历这种苦楚了,反正我们,有济安,就够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跪在皇上面前,道:“臣妾谢恩。”
“婉儿,这么多年了。”皇上说,“当初无论你再怎么厌恶深宫,如今也该习惯了吧?”
贵妃娘娘:“……是。”
是,只能是习惯,绝不会是喜爱。
皇上展颜,上前扶起贵妃娘娘,温柔地说:“其实朕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贵妃娘娘:“是何事呢?”
皇上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朕,要立你为朕的皇后。”
因错愕,贵妃娘娘双眸缓缓睁圆,一下不知如何言语。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内阁传来的瓷器破碎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把外殿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上的眸光瞬间定在内阁的紧闭的门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贵妃娘娘笑着开口:“定是在内阁打扫的小侍女,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摔了我的东西,小雁,你进去教训教训她。”
“是。”小雁俯身行礼,走到内阁门前,开了一道缝,闪身进去后,又立刻关上了门。
皇上仍觉疑惑,贵妃娘娘开口:“皇上,您想好了吗?让臣妾做您的皇后。”
皇上移开目光,看向贵妃娘娘:“朕想好了,这是朕欠你的。”
“臣妾,谢过皇上。”贵妃娘娘要行跪拜大礼,却被皇上一把搂进怀里,皇上抱着她,喃喃着:小婉儿,是朕欠你。
他说着情痴话,贵妃娘娘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心里,只觉得慌张和着急,想着怎么才能让皇上离开这。
幸有吉星高照,忽有宦者来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徐婕妤有孕!已有两个月!”
“啊,真好啊!”贵妃娘娘连忙道,“皇上快去看看徐妹妹吧,我整理下仪容,等等也过去!”
皇上推拒不得,起身离开凤仪宫。
贵妃娘娘确定了再无闲杂旁人,连忙走进内阁。
可内阁里,只有小雁一个人。
“诣儿呢?”贵妃娘娘问她。
小雁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进来时,肃王殿下已经不见了,窗户大开,地上有瓷瓶碎片。”
“他倒是溜得快,可吓死我了,何苦大晚上来看我啊。”贵妃娘娘无奈地摇摇头,在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她手肘抵在梳妆台上,忽然碰到一样东西,她扭头看去,登时一愣。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而木盒里,是可口香甜的芝麻云片糕。
贵妃娘娘伸手拿起一块芝麻云片糕,塞进口中,她边吃边轻声开口:“小雁啊。”
小雁:“嗯?”
贵妃娘娘笑了笑:“今天,是十八年前,我入宫的日子。”
小雁刚想应声,瞧见什么,突然慌张:“娘娘,你怎么了?为何眼睛突然红了?”
“没怎么。”贵妃用手腕轻拭眼角,笑意不变,“窗开着风大,你去关上吧。”
第157章 你说这是爱慕吗
清晨,慕之明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窗帷湿透雨线连。
慕之明只着中衣起身,走到窗边,手伸至窗外,去接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湿凉,心道今年定是个无忧无愁的丰年。
闻鹤音敲门进,见他站在窗边,忙道:“少爷你怎么站在风口啊?身上都弄湿了。”
“下雨了。”慕之明弯眸笑笑,随口回答。
“对啊,下雨了。”闻鹤音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避免雨水打进屋子,随后转身问,“少爷,你今天要出门吗?”
“怎么了?”慕之明笑问,“你有事要忙吗?”
闻鹤音支吾半晌才道:“京兆府少尹让我去帮他抓飞贼。”
慕之明朗笑出声,话里有话地说:“哎呀,这京城的飞贼,可真多啊。”
闻鹤音:“少爷,你要是出门,我就不去京兆府了,我跟着你。”
“我不出门,你去吧。”慕之明笑道。
“真的吗?”闻鹤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真的。”慕之明将闻鹤音往屋外推。
闻鹤音:“算了,我还是跟着你吧,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慕之明撇撇手,赶他,“你去吧,去找裴大人。”
“不是找他!”闻鹤音脸涨红,“是抓飞贼。”
慕之明忙改口:“对,抓飞贼!京城安宁就靠我家阿音了,去吧,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冲呀!”
笑着将闻鹤音推出门,慕之明洗漱完后穿好闲适的水青色衣衫,一头扎进灶房里,在厨娘的指点下忙了一上午,随后穿戴整齐出了慕府往洛都大营去。
洛都大营的守卫见来人是宣宁候,没有像之前那样阻拦,直接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洛都大营,在主帅营帐前停下。
慕之明掀开帘子探出身,一眼就看见顾赫炎站在营帐外等着。
顾赫炎见他走出马车,一步走到马车旁,伸手去扶他。
慕之明撑住顾赫炎的胳膊跳下马车后,一把将人拉进营帐里,问道:“为何站在外面?下着雨也不知打把伞,衣裳都湿了。”说着伸手拍打顾赫炎身上还未完全渗进衣裳的雨珠。
顾赫炎:“他们说你来了。”
慕之明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赫炎这句话是在回答自己。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人戳了戳,慕之明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食盒:“昨日与你说好的,所以我来赴约了。”
顾赫炎点点头:“嗯。”
两人一起收拾了营帐里矮案桌上的兵书和军务书信,慕之明将食盒放在案桌上,一层层打开,先是端出一盘白净软胖的馒头,又端出两盘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菜,逐一摆好,他道:“我只会做粥和馒头,实在是太寡淡了,于是让厨娘做了两道菜肴。”
顾赫炎没应声,看看慕之明,又看看那盘馒头。
慕之明打开红木食盒最后一层,拿出两副碗筷和一个素净瓷罐,将罐里还温热的粥倒在碗里放到顾赫炎面前:“尝尝吧,虽然不如厨娘做的好,但也是用文火熬了许久的,应该算得上浓稠香糯。”
顾赫炎在案桌前跽坐,端起碗,用瓷勺舀粥连喝几口,又持箸夹起馒头,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后咽下,看向慕之明认真地说:“好吃。”
“合你的口味就好。”慕之明弯眸,给自己也倒了碗粥,与他一同用膳。
但是吃着吃着慕之明发觉有些不对劲。
顾赫炎只喝粥吃馒头,另外两道菜竟一口不动。
慕之明说:“这道四喜丸子软糯可口,肥瘦相间,入口即化,赫炎你尝尝。”
顾赫炎‘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啃馒头。
慕之明哭笑不得,夹起一个四喜丸子放他面前的小碟子里,顾赫炎这才愿意吃。
饭毕,两人漱过口,一起将碗筷残羹收拾完,慕之明从怀里拿出一个绸缎绣青竹香囊递给顾赫炎:“近来天气渐热,洛都大营附近都是深山老林,等到炎炎夏日,定有蚊虫纷扰乱耳,这是我向匡大夫求来的艾草香囊,随身佩戴,可防蚊驱虫。”
“谢谢。”顾赫炎接过香囊,小心收好。
慕之明问:“近日军务可繁忙?何时才能回府?”
顾赫炎:“三日后。”
慕之明小声叹气,开玩笑道:“一日不见,是三秋,分隔三日,如一年。”
顾赫炎问:“你这几日有何打算?”
慕之明想了想,答道:“明日会去千机阁一趟,有事寻墨兄,再之后,倒是闲来无事做,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顾赫炎眸光微微扑朔,他犹豫片刻,才道:“你近来,总去千机阁。”
“啊?”慕之明一下没察觉出他语气的不对劲,还认真地思索起来,“我并没有频繁造访千机阁啊,和墨兄相识后,一共才见过两次。”
顾赫炎说:“不到五日,就去了两趟,加上明日,就是三趟。”
慕之明这才觉得发现顾赫焱并不是在和自己闲谈,他说这话时神情严肃,眉尖微蹙,竟在很认真地纠结自己去千机阁的次数。
“赫炎,你这是……”慕之明思索半天,才寻见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你是不是介意我和墨兄走得太近了?”
顾赫焱:“……”
虽然慕之明说得很委婉,但顾赫焱还是因小心思被戳穿一下瞬间慌了神,他移开目光,缓缓道:“我,我并非想束缚你,我只是随口问问……若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以后……以后不会多问的。”
慕之明瞧顾赫炎支吾的模样,心里偷笑,脸上正经,他忙道:“不不不,是我说错了,赫炎你并非介意,你只是在关心我啊,你我已成亲,本就该互相关心!如此才可称得上一句举案齐眉。”
顾赫炎听见‘已成亲’三个字,目光重新落回慕之明脸上。
慕之明:“不过话说回来,我明日去千机阁,是有正事,不得不去。”
顾赫炎不再揪住这事不放,点点头:“嗯。”
慕之明仔细地瞧他,见他神情无恙,松了口气,笑道:“说起来,明日还得备一份礼,我想着,送一块润白和田玉佩,赫炎你觉得如何?”
顾赫炎:“你选得都好。”
慕之明继续笑道:“至于玉佩的样式,就君子兰吧,之前在肃王殿下府邸见过一块君子兰玉佩,当真是……”
顾赫炎忽然出声,突兀地打断慕之明:“之前是何时?”
慕之明一怔,因为顾赫炎的语气。
那与顾赫炎提及自己最近一直去千机阁的语气完全不同。
方才顾赫炎纠结自己总去寻墨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争风。
可当自己提到肃王,顾赫炎整个人都变了,眼神蓦地凌厉,情绪似喷薄欲出的火山熔岩,稍有点震动,就会无法克制,无情地吞噬一切。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吃醋。
“是何时?”见慕之明不回答,顾赫炎急切地追问。
慕之明不知为何有些心慌,他答道:“一,一年前。”
顾赫炎:“你近日有没有去找过肃王?”
慕之明连忙道:“没有。”
顾赫炎沉默下来。
“赫炎。”慕之明鼓起勇气,决心和顾赫炎好好谈清楚,他将满腹疑惑问出,“为何我一提及肃王,你就勃然变色呢?”
顾赫炎说:“因为他会伤害你。”
慕之明摇摇头,笃定地说:“不会的,我和肃王殿下从小一块长大,虽无血缘,但情逾骨肉,互相帮衬,你是不是在责怪他那日宴席上没照顾好我,让我失足落进池塘里,这不怪他,我有自知之明,我喝醉后耍起酒疯来,当真是谁也拉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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