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终于将话说出来的那种释然与轻松,还掺杂着一点点的羞耻和不知所措,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又给人一种警惕与防备的感觉。
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矛盾。
不过,对于穆佑霖而言,这样的咨询者他见过许多,所以还是能从鹤雪识此时的反应上做出一些判断的。
穆佑霖手中转动的笔停了下来,他微微挺直身体,笑着问道,“鹤先生,请放宽心,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说完,穆佑霖低下头,似乎是在记录着什么,“您喜欢的那个人,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位龙先生?”
鹤雪识猛地抬起头,对上穆佑霖的视线后又迅速转开,语气有些不善,“你怎么会知道?”
穆佑霖手里的笔一顿,直觉自己这次似乎是遇上了对手,“这个嘛,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和龙先生是一对儿呢,原来并不是吗?”
鹤雪识停顿了一下,“穆医生,你的感觉很敏锐。”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嗯。”鹤雪识轻声道,“我们……前不久说开了,但是……”
“但是,你们受到了来自家庭的阻力?”
“那倒没有。”
鹤雪识的回答让穆佑霖险些没绷住,没有家庭的阻力?那不是很好吗?
国内同性恋受到的压力大部分都来源于自己和对方的父母,既然父母都同意了,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鹤雪识叹了一口气,“我有一个孩子。”
穆佑霖视线在鹤雪识的身上转了一圈儿,这鹤雪识看着不大,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是龙先生不肯接受您的孩子吗?”穆佑霖善解人意地道。
“也不是。”
穆佑霖:……
“玄知还挺喜欢小七的,也从小七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
小七毕竟搭载了教育模块,所以在教导学生的时候,不会因为学生学不会而厌烦,而是在试验过一种方法不行之后,开启二、三、四、五套备选方案。
一般而言,五套备选方案,总能有一套适合学生。
穆佑霖有些不解,“那您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鹤雪识抬起头,缓声道,“最近小七他……上学去了。”
穆佑霖险些直接掰断手里的水笔,他是故意的吧?
但是穆佑霖还是保持住了自己良好的职业素养,“所以,鹤先生是想您的孩子了?”
“其实也不是。”
穆佑霖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他有些嘲讽地开口,“那这么说,鹤先生,您难道是来向我炫耀您家庭和睦的?”
鹤雪识缓缓地笑了起来,“这么说,倒也不错。”
穆佑霖:……
“我不明白您这样做的意思。”穆佑霖语气严肃地开口,责备道,“鹤先生,如果您只是来消遣我的话,没有问题。但是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紧张吗?有多少患者在等着预约我的问诊吗?您知道这两个小时的耽误,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鹤雪识扬了扬眉毛,“能造成什么后果?”
“啊,我想起来了。”鹤雪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装作刚刚才想起来的样子,“穆医生的时间确实很宝贵。”
“既然鹤先生清楚,那么请您……”
“耽误您赚黑心钱了。”鹤雪识笑眯眯地补充完了自己的话。
穆佑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鹤先生,请你说话的时候注意言辞!”
鹤雪识不再理会穆佑霖,后靠住椅背,抬起左腿搭在了右腿上,双手交握,搭在了膝盖上,整个人不再惊惶,反而隐隐透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来。
“穆医生还记得卓鸿雨吗?”
明明是一坐一站,而穆佑霖还是站着的那个人,但是在一股莫名力量的压制下,他竟然觉得自己心虚气短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穆佑霖眼皮跳了跳,沉声道,“卓鸿雨是我的一名患者,我无权透露患者的隐私。”
虽然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实际上,穆佑霖的脑海里已经拉起了警报。
鹤雪识笑了笑,“卓鸿雨来你的治疗所治疗过后,心理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其父母为了感谢穆医生,特意为穆医生的咨询中心捐献了大笔的金钱,而卓鸿雨本人,也对穆医生芳心暗许,求而不得。”
穆佑霖皱起眉来,“鹤先生,这是卓鸿雨女士的隐私,您无权这样做。”
鹤雪识压根没有理会穆佑霖的话,继续道,“卓鸿雨治愈后,在自己的交际圈中,一直对穆医生赞誉非常,而穆医生也是借着这一波东风,顺利地打入了你眼中的’上流圈子‘。”
“让人惋惜的是,前不久卓鸿雨小姐出了车祸,而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鹤雪识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叹息,“利用完就杀掉,穆医生,你难道不会心生愧疚吗?”
穆佑霖深吸一口气,“鹤先生,请你出去。”
鹤雪识瞥了他一眼,继续好心地劝说道,“穆医生,如果你去自首,态度好点儿的话,说不定能减刑。”
“鹤先生,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报警了!”
鹤雪识抬手,冲着穆佑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快点儿,需要我帮你拨号吗?”
穆佑霖愤怒地抽出手机,调出了拨号界面后,又扭头看了鹤雪识一眼,“鹤先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请你立刻离开,并且停止对我的污蔑,不然的话,我真的会按下拨通键。”
鹤雪识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确认穆佑霖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需要我帮你按通话键吗?”
一直在听着鹤雪识与穆佑霖谈话的警察们都惊呆了。
“这是啥情况?”
“鹤老板这,怎么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呢?”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窃。听设备中传来了鹤雪识刻意压低的声音,“穆医生,你不觉得背后发凉吗?”
“你在说什么?”
“我在你的背后看到了很多人,他们几乎挤满了这个房间。”
“有个抱着篮球的小男孩儿,有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有一个单马尾穿着拉拉队服的小女孩儿,还有一个总是板着脸的老太太,似乎是一个老师。你看那边,那里站着一个拎着啤酒瓶子的壮汉,哦,另一边……”
“别说了!”穆佑霖大吼出声,“污蔑!你这都是污蔑!他们都是自己出意外死的,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咨询室内,穆佑霖双眼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整个人像是一头被彻底惹怒的公牛。
但是在愤怒的表象下,却是一颗惊疑不定的心。
穆佑霖不明白,为什么鹤雪识会知道这些?
明明……明明这些他都处理得很干净了!
为什么鹤雪识会知道这些!
他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不,要冷静下来。
穆佑霖在心里劝告自己,不能给鹤雪识扯着鼻子走,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穆佑霖笃定道。
另一处,正在负责监听的警察听到鹤雪识的那些话后并没有多想,只以为鹤雪识是故意吓他的。
但是鹤雪识这番话里隐含的意思,众人却能听得明白。
穆佑霖这个东西,背后一定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
“老大,如果鹤老板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事儿咱们是真的不能不管啊!”
“是啊,老大,这听上去就像是冰山一角。”
“而且,那个穆佑霖的催眠技术那么高,鬼知道他将这催眠术用在谁的身上了。”
“就是!”
“我现在都有点儿害怕自己之前在咖啡馆里和他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也被潜移默化地催眠了。”
“卧槽,老邢,你可别这么说,真的渗人。”
“应该不会。”负责此事的队长沉声道,“那么短的时间,他应该根本来不及对你们做什么,而且,鹤老板看上去也没事儿。”
“也是啊!”
“妈的,真是吓我一跳。”
此事牵涉太大,队长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主,立刻将情况上报了上去。
但现在尴尬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没有证据啊!
“鹤先生。”穆佑霖逐渐冷静了下来,“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那就是对我的污蔑。”
鹤雪识唇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呢?”
“你这家心理咨询中心的地下室里,有一整层都用作人体标本展览,我说的没错吧?”
“据说还开放过几次展览,邀请了一些对医学感兴趣的人前来参观。”
“卧槽……这踏马……这踏马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负责监听的警员背后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艹,之前还说没证据呢,下一秒这证据就送上门来了!”
“只要将那些标本和受害人家属验一下DNA,基本上穆佑霖的嫌疑就跑不了了!”
“他跑不了了!”
“你跑不掉了。”鹤雪识笑眯眯地道。
穆佑霖却只是沉默。
鹤雪识又笑眯眯地往穆佑霖的心里插了一刀,“不是说报警吗?怎么还不拨打电话?”
“难道是在等我帮你拨打号码?”
“友情提醒你一下,你自己拨打电话叫自首,我帮你打的话,是报警。”
穆佑霖冷冷地看了鹤雪识一眼。
虽然心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但穆佑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既然鹤雪识已经说出了地下的那一层标本室,那穆佑霖也基本上可以确定,他真的是知道一点儿什么。
虽然穆佑霖暂时不清楚鹤雪识究竟是如何查出来这一切的,但是……
此时此刻,穆佑霖也不会逞强,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太过愤怒,“鹤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然是你去自首。”鹤雪识惊讶地道,“我以为你能听懂人话的。”
穆佑霖双手握拳,最终还是对鹤雪识骂自己不是人这件事情视而不见,继续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去自首?”
“地下室,标本库。”鹤雪识提醒他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穆佑霖牙关紧咬,狠狠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接下来的话简直像是从自己的牙缝里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的。
“说你的条件。”
鹤雪识知道这是穆佑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再戳他的死穴,而是笑着道,“我想要的很简单,是谁让你催眠臧云,对我和龙玄知下手的?”
穆佑霖眉头一皱,似乎是没想到鹤雪识提出的条件居然这么简单。
“就只是这个条件?”
鹤雪识笑道,“我自认为,我和玄知这两条命还是挺值钱的。”
似乎是鹤雪识的这句话与穆佑霖的某种观念相吻合,穆佑霖脸上的神色逐渐舒展。
也确实,在穆佑霖的眼里,他自己的命绝对是无价的,而其他人的命……就不好说了。
穆佑霖只想尽快解决鹤雪识的问题,于是道,“希望鹤先生能够信守承诺,之后不要再来污蔑我。”
鹤雪识扬起眉头,“这是自然。”
下一瞬,穆佑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卖了自己曾经的合作人。
“委托人是奚正天。”
奚正天?
鹤雪识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有点儿耳熟?
思索了一会儿后,鹤雪识终于在脑海里将这个人对上了号。
“原来是他?”
穆佑霖顺势问道,“你和他有过节?”
鹤雪识没有回答穆佑霖的话,反而问道,“奚正天是你这边的常客?”
反正已经卖了自己的委托人,穆佑霖也不介意卖第二次。
“嗯,明星嘛,心理有问题的人可不少,他会想办法让那些人来我的咨询中心进行咨询。如果不能来的话,会邀请我上门咨询。”
“然后,你就负责催眠他的竞争对手?”鹤雪识冷声道。
穆佑霖耸了耸肩,“他们之间是竞争的关系,用出什么手段都不稀奇。”
真要论起来,圈子里比这更脏的手段也是屡见不鲜。
鹤雪识点了点头,顺口问道,“他最近还委托过你什么事情吗?”
穆佑霖眸子闪烁了几下,在心里权衡过后,还是决定告知鹤雪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他最近让我催眠一个助理,让那个助理杀一个人。”
“谁?”鹤雪识声音发冷。
“具体的名字,我一时间记不清了,似乎是迟……迟什么的?”
“迟海裕。”
“没错,就是他。”穆佑霖道。
鹤雪识将搭载右腿上的左腿放下,起身走向了门边。
穆佑霖忍不住道,“鹤先生,希望这次之后,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鹤雪识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他微微转身,看向穆佑霖的目光十分诡异。
“放心,之后我确实不会再来咨询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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