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 先睡觉吧。】苏乐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想好好学习, 可以结了婚再念书也不迟嘛。毕竟是个Omega,有了标记学习生活都方便点。”苏桂边叹气边苦口婆心地劝,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唉, 你不会在学校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
苏乐生动作有点大地打断苏桂,一推椅子站起来【我困了, 先去睡了。】
“睡归睡,你好好想想我说的事。”苏桂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摇了摇头。
夜更深了。
山里的夏夜比城市凉快得多, 不用开空调都能感觉到阵阵凉意。苏乐生在阵阵扰人的虫鸣和蛙声里翻了个身, 拍死一只粘在小腿上的蚊子。
他睡不着, 满耳朵都是小姨那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天知道他当时多想回答“有,但是我和他没可能”。
心里一阵涨涨的发酸,苏乐生就着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端详手上玫瑰金色的金属女表。指针上的时间永远停在下午五点一刻,那也许是十年前,它陪着苏兰一起长眠地下的时间。
苏乐生回想起出发回老家的那天清晨,自己是被手腕上冰凉的感觉弄醒的。
“醒了?”
梁颂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苏乐生听见自己腕上传来很轻微的“咔哒”一声。
他想睁开眼睛看梁颂究竟往自己手上弄了什么东西,被眼泪糊了一夜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别急着睁开,抬头。”
梁颂一只手温柔地托住苏乐生的后脑勺,把温热的毛巾盖在他脸上敷了半分多钟:“好了。”
眼角干涸的泪痕被化开,苏乐生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左手手腕上扣着一只玫瑰金色的女士金属手表。
是苏兰的遗物。
昨天刑警大队的警察们把它交给苏乐生的时候,其实已经大致清理过一遍了,只剩表带和表盘里有没弄干净的泥渍和锈迹。现在它却是光亮如新,苏乐生恍惚觉得它和苏兰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表芯实在是修不好了,就这么戴吧,算是个念想……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又有点想哭。苏乐生按了按发热的眼眶,对着阳光端详自己腕上的手表,细细的表带扣在腕骨上,有一瞬间让他觉得像是苏兰的手握着自己【你怎么想到替我弄这个的?】
“姐姐不在的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梁颂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丝只有苏乐生才能看懂的苦涩和悲伤,“我梦不到她,想她的时候只能拿她的东西出来看看,自欺欺人地想象她还没有离开。”
【有用吗?】
“我能骗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梁颂的眸色晦暗了一下,有意把语气扬了扬,拍拍苏乐生的肩膀,顺手拿过发圈替他把头发扎起来,“起床刷牙吧,我陪你去公交站。”
苏乐生乖乖坐起来,刷完牙实在忍不住打着手语问梁颂。
【你姐姐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你想知道?”梁颂正在盛饭,闻言动作一顿。
【嗯。】
苏乐生无意挑起梁颂的伤疤,他不过是不由自主地想多了解梁颂一点。仿佛只要这样,两人之间就又多了几分联系。
苏乐生原以为梁颂会拒绝,没想到他径自走到沙发上拉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包。
小包里是一条银链子,底下坠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方片,像是很多人家会给小孩子打的生肖吊坠,只是看不清图案。
苏乐生征求意见地看了梁颂一眼。
梁颂抿了抿唇,直接把链子放进苏乐生掌心。
“小时候我和姐姐一人一条,这是她的。”梁颂坐到沙发扶手上,把其中一条递到苏乐生手上,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虎型的图案,“她走了之后,按风俗该把她所有遗物都烧掉的,是我偷偷把她的吊坠拆下来,和我的挂到一起。”
“来帮着料理后事的人都说遗物没全带走,死者不会瞑目。”梁颂看着苏乐生手里的吊坠,声音里多了一种他没听过的沉郁沙哑,“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本来就不瞑目。”
【为什么?】
苏乐生的心忽地跳了一下,下意识问。
梁颂没回答。他伸手拨弄着吊坠的链子,漆黑的眸子里涌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于是苏乐生也不忍心追问了。他把手里的吊坠翻了个面,看到背面刻着一个“絮”字,梁颂手上那片背面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刻着一个……
【这是“行”字吗,还是“衍”?】
“都不是。”
梁颂像是蓦地回过神来,伸手拿走吊坠塞进小包:“时间不早了,快去刷牙吧。”
苏乐生稀里糊涂地被梁颂推进卫生间,往炸毛的牙刷上挤牙膏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腕上的手表反射着外面的天光。
梁颂真是太好了,他想。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梁颂没说过一句劝苏乐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反而一直在用自揭伤疤的方式安慰他。
让被安慰的人感觉到自己和他“同病相怜”是最有效的,但苏乐生知道,梁颂这么做肯定很疼。
苏乐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愿意为了自己自揭伤疤的人了。他的心像被泡在汽水里一样酸酸地冒着泡泡,眼前却再次毫无预兆地浮现出姜浩给自己描述过的场景。
很多年以后,梁颂带着他美丽的Omega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到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妻儿也会像现在对自己那么好吗,会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们吗?
反过来,要是他看到自己和别人……会是什么感受?
一阵絮状的云朵挡住清冷的月光,苏乐生躺在老家的床上叹了口气。
他好想和梁颂说说话。
可是打开微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细想起来又没几句能说的。苏乐生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打出来。
这样真是傻透了。苏乐生抬手搓搓发烫的脸颊,正准备关掉手机强迫自己入睡,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梁颂的对话框上,“正在输入”四个字在跳。
苏乐生的心跳蓦地加快了。他翻了个身用毛巾被盖住头,在一片黑暗里等梁颂的消息。
可他整整等了五分钟,什么都没有。
苏乐生忍不住了。他一把掀开毛巾被坐起来,一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给梁颂发微信。
Su:睡了吗?
梁颂几乎是秒回。
L:没有。
Su:今天作业都写完了吗?该背的背了没有?
L:都弄完了,就是有道数学大题不会做。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乐突然很想听听梁颂的声音。
他想都没想就给梁颂打了一通语音电话。
“喂?”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梁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躺在床上很久都没开过口,却又带着点淡淡的讶异:“怎么啦?”
也是,自己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突然这样是蛮奇怪的。
苏乐生脸上隐隐有点发烧,舌尖抵着齿列给梁颂发消息。
Su:你不是说有题目不会做吗?
Su:打电话说得清楚一点。
“那你等等。”
梁颂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听声音他应该是从床上起来了,“啪”的一声打开电灯:“老师昨天发的卷子倒数第二大题第二小题,我拍照发给你。”
梁颂不会的那道题其实很简单,加条辅助线就完事了。苏乐生花十分钟解决掉它,捧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梁颂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苏乐生觉得他肯定听到了自己这边的虫鸣和犬吠声。
其实这样不说话也挺好的。苏乐生听着梁颂的呼吸,心跳愈发失常。
可他又怕梁颂觉得自己奇怪,想了半天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
Su:你急着挂电话吗?
“不急。”
梁颂的舌尖在电话那头顶了顶齿列。他把张朋的等身抱枕推到一边,在沙发上横躺下来,望着日光灯在天花板打出的光晕。
从刚才那一串“正在输入”到眼下这通莫名变得沉默的电话,梁颂鼻端总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黏糊糊的茉莉花味,“咕嘟咕嘟”成串地冒出难以说出口的留恋和思念。
梁颂觉得苏乐生的耳朵现在一定是红的。他心口一阵发烫,手指在虚空中勾了一下,自欺欺人地想象这是在勾苏乐生秀气的耳垂。
“哥哥,你是不是睡不着?”
Su:还好。
苏乐生真的睡不着。他想了想,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
Su:你在新的地方住得惯吗?
“嗯,住得惯。”
梁颂撒谎了。他回到和张朋的住处以后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失眠,好不容易闭上眼睛,苏乐生的身影就不断涌进梦境。醒来的时候,后颈和下腹都是烫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但就像要让瘾君子彻底戒除让他上瘾的药,越远离就越蚀骨锥心。
“哥哥。”梁颂叹着气唤了苏乐生一声。
Su:我在。
“没事,就是叫你一下。”
心底想说的那些话都不能说,梁颂只能沉默,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比刚才粗重了几分。
Su:还是挂了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微妙的气氛顺着电话讯号蔓延,苏乐生头晕脑胀地打下这句话,犹豫了好久才点击发送。
“没事,我陪你一会儿。”
Su:还是挂了吧。
“说了没事。”
这次苏乐生没回应。
因为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在深沉的夜色里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挂电话,也许是怕任事态发展下去,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经大脑思考的事。
比如告诉梁颂自己要相亲了,但他一点都不想见那个人,他喜欢的一直是梁颂。
苏乐生长呼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边,抱着毛巾被翻了个身,睁着眼睛一直等到淡淡的鱼肚白从窗外亮起来,后院的鸡抻着脖子连叫好几声。
第47章 相亲
苏乐生就知道, 苏桂在劝他找对象这件事上不会轻言放弃。第二天清晨,他们一人捧着一碗粥,就着一盘酱瓜和橄榄菜刚吃了没几口, 苏桂就放下筷子, 语重心长地开口。
“乐生啊, 其实我挺理解你们年青人的想法的。”
苏乐生忽然对泡在自己碗里的半片酱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姨也年轻过, 那时候总想着不结婚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后悔也晚了。”苏桂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了一口, “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什么好?年纪大了浑身是病, 也没个依靠。”
【什么叫孤苦伶仃?你还有我。】苏乐生放下碗严肃地打字。
“不是,你也知道我嘴笨。”苏桂自知失言,有点着急地辩解,“我的意思是, 我要有个依靠, 现在也不至于拖累你……”
【我不觉得你是拖累。】苏乐生直截了当地打断苏桂。他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这会心口更是堵得慌【再说就算你找了归宿,你怎么保证对方对你始终不离不弃?】
“乐生, 你别这样……”苏桂后悔了。她在心里骂自己举什么例子不好, 非要说这种会让孩子吃心的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我知道。】
苏乐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端起粥碗胡乱扒了几口, 压下心头纷乱的燥意【等我挣钱了,一定会带你把病看好。】
【相信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
“我当然相信你。”苏桂应了一声, 鼻子有点发酸, “不过你也别太为我委屈了自己, 在学校想吃什么就吃, 听见了吗?你下回回来要再这么瘦,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妈交代了。”
苏乐生点了点头,咽下最后一口粥,把空碗放进厨房。
“吃饱了吗?供桌上有光饼。”
苏乐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苏桂看着他说:“桥头三婶一家为你妈的事特意做的,现在市场上可买不到这么好的光饼了。”
苏乐生没回应,从苏兰的遗像前抓了两块光饼坐回餐桌边,和苏桂一起啃起来。
饼的味道还是好的,就是放了几天有点硬,一啃一嘴渣。
他强忍住咳嗽的欲望,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杯的时候,听见苏桂看着自己手里的光饼骂了声:“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个命呢?身体搞成这样也就算了,连个赔偿都没捞着。”
苏桂不是第一次在苏乐生面前抱怨这件事了。她当年说是在工厂因为过劳得了心脏病,却始终怀疑工厂的污染也是一大原因。那家叫“天海”的工厂倒闭之前是制药的,大管子每天都往荒凉干涸的小河道里排废水。常年下来,周边的红土地都变成了森森的绿色,凑近一看,会发现土壤里泛着幽幽的荧光。
等等,绿色?
苏乐生怔了一下,猛然回忆起自己在刑警大队看见苏兰的遗体时,她指甲缝里荧荧的绿色,和随身携带着的那根针管。
溪台山他初中春游的时候去过,山上的土壤全是南方常见的红土,哪里有荧光绿的沙土?
而且他依稀记得当年苏兰出门的时候,没从家里带走针剂,那她身上的针剂是从哪来的?
可是想想又说不通,发现苏兰遗体的溪台山离工厂少说也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怎么会……
“阿桂在吗?”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苏乐生吓了一跳。他被苏桂推起来去开门,看见清朗的天光下,张阿姨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那什么,我来串个门。”今天不是来参加丧事的,她身上穿了一件带花的短袖T恤,边说边侧身,从身后让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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