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什么东西在心坎里敲了一下。苏乐生迟疑地分开唇,就着梁颂的手抿了一口粥。
“甜吗?”
甜,苏乐生点点头。也不知道梁颂究竟加了多少糖,他第一口竟然还能尝到没化开的砂糖颗粒。咽下去的时候,他从喉头到胃里都温热起来。
【我自己来。】苏乐生伸手去接梁颂手里的碗。他发现对方真的没说错,一口粥下肚之后胃口好像真的打开了,他现在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不行,你自己吃两口又不吃了怎么办?”
梁颂移开手,认真地说:“我喂你,吃够了才算。”
【你拿我当小孩子了?】
苏乐生无奈地“说”,心里又是酸软的。他不忍心和梁颂拗着来,真的就着他的手吃了小半碗粥。
【我真的吃不下了。】
饿了太久的胃一时装不了太多食物,苏乐生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剩下的你吃了吧。】
“好。”梁颂看了眼碗里的粥浅下去的情况,也没换勺子,直接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粥干掉了。
他把空碗放在桌上,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你是不是今晚要搬走?】
誏褔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太多,苏乐生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是。”
梁颂顿了顿说,转头看了眼窗外。
雨还在下,伴随着疾风从窗户缝隙里泼进来,打湿窗台和窗下的一小块地板。
室内都这样,外面还不知道多少条路要被淹没。
【一定要今天走吗?】
屋里有点冷,苏乐生屈起腿蜷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现在路上不安全。】
“是,不安全。”梁颂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再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苏乐生点了点头。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苏乐生鼻腔一酸,眼泪又有冒出来的趋势。
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声,梁颂把桌面上的纸巾推到他面前。
苏乐生仰头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有伸手去抽纸巾。
“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在人前掉眼泪。”梁颂的声音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来。他恨不得再一次把苏乐生搂紧怀里安慰,却除了说话以外什么都不能做,“守夜的时候才敢放开声音哭,第二天连眼睛都睁不开。”
“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为至亲流眼泪没什么丢人的,更不是软弱的表现,只能证明我们对她们的爱。”
这是梁颂第一次在苏乐生面前提起他当年失去至亲时的感受。苏乐生怔了一下,抬手摁干眼角的湿意,更多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那时候你多大?】
梁颂刚才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苏乐生心里的疙瘩。他不再管自己的眼泪,打着手语问。
“十一岁。”梁颂闭上眼睛回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希望世界上有鬼,希望她的意识没有随着□□消失,还能继续陪着我。”
【你不怕鬼?】
苏乐生想象不出来,当年十一岁的梁颂是在怎样深切的悲伤和思念下才萌生这样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对梁颂又多了一层心疼和同病相怜。
他忍不住隔着桌子拍了拍梁颂的手背。两个人的体温都不高,叠在一起却让苏乐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替代的安全感和温暖的感觉。
“她是我姐姐,我为什么要怕?”梁颂反问。他把手反过来握了握苏乐生的手,声音和眼里的光芒一起低落下去,“可惜我的愿望没实现。不光没实现,我甚至连梦见她都很少。”
【梦不见好,梦见了更难受。】
苏兰刚失踪的那段时间,苏乐生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她笑眯眯地开门回家,给自己带了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
梦里的场景越温馨,他醒来时失落和痛苦的感觉就越强烈。
但转念一想,苏乐生好像又宁愿过回那样的日子。至少那时候他不知道苏兰已经长眠在城郊冰冷的山里,一切都还有希望。
“也是。”梁颂垂着眸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转移话题,“对了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些事告诉你小姨?”
苏乐生被他一提才想起这件事。
苏兰的遗体被发现,压在苏乐生身上的除了巨大的惊讶和悲伤,还有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有心脏病的小姨、怎么凑钱在老家办一场看得过去的白事……
和这一大堆鸡零狗碎比起来,悲伤竟然成了最次要的事。积压的情绪随着眼泪被带走了大半,苏乐生搓搓酸涩的眼睛打开手机,一搜发现明天回老家最早的一班动车是早上八点。
【你明天能去学校吗?】苏乐生放下手机“问”。
“去,怎么了?”
【帮我向老师请个假,我明天一早直接坐动车回老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心里苦,但小苏说不出来╥﹏╥
第44章 宋清珩
“回来啦?”
市区一处高档小区里, 不知哪个老人家偷摸养在大阳台上的公鸡仰头“咯咯”鸣叫起来,终于雨散云收的天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赵月站在厨房里一边把锅架上灶台,一边问开门进来的姜警官。
“回来了, 你难得放假怎么不休息会?”姜警官把包放进书房, 走出来替妻子打鸡蛋。
“就是难得放假, 才想给你俩做顿早饭嘛。”赵月把围裙摘了套到姜警官身上, 拉上厨房门小声问他,“对了,你昨晚发微信和我说乐生怎么了?语焉不详的,害我担心一整晚。”
“说来话长。你告诉浩浩了吗?”
“你都没说什么事我哪敢和他说?这孩子心又软眼窝又浅, 听说乐生出事估计能哭着跑到他家楼下。”赵月叹了口气, “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想急死我是不是?”
“苏兰的遗体找到了。”
姜警官说完,赵月愣了足足两秒。
“‘找到了’是什么意思?她死了?乐生那孩子就……就这么没妈了?”赵月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反应过来才捂住嘴压低声音, “不是,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就……”
“遗体是山体滑坡冲出来的,之前在山里藏了十年,没人发现。”姜警官抬手按了按眉心, 不愿意回想苏兰的遗体、和苏乐生看到遗体时的表情。
“自杀?我不信, 你不是说当年……”
“当年的事也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锅里的油烧热了, 姜警官把打匀的蛋液倒下去,煎蛋的香气伴随着“滋啦”一声在厨房里四溢, “煎完鸡蛋没别的了吧?你看着火, 我一会不吃了。”
他说完, 推开厨房门往外走。
“不吃饭你要去哪?”赵月把煎蛋翻了个面, 冲姜警官的背影低声喊。
“工作。”
姜警官径自走进书房,坐到书桌前,掀起眼皮滴了两滴眼药水。
然后翻开一册发黄的案卷,封面上工整的字迹写着当年的日期“2011年,5月19日”。
这本案卷是他悄悄保存下来的的,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十年前,在调查罗马帝国会所的Omega失踪案时,苏兰曾被列为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因为那些无亲无故的Omega多半是苏兰“介绍”进会所的。但不等他们开始调查苏兰,她就失踪了。再后来王洪德伏法,承认奸杀包括宋清絮在内的十几名Omega,苏兰身上的嫌疑也就不了了之。
“宋清絮……”
姜警官默念着这个名字,把案卷翻过一页,目光落到当年案发现场的照片上。
年轻的女孩全身□□地倒在会所包厢的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法医和助手匆匆地跨过警戒线,把她伤痕累累的遗体蒙上白布抬上担架。她颈间的银制生肖吊坠垂下来,随着法医的脚步一下下摇晃,好像还有生命。
“姜齐。”
当时的刑警队长刘队走过来,打断年轻的姜警官的思绪,“看什么呢?”
“没有。”姜齐把视线从吊坠上收回来,“刘队您找我什么事?”
“看到那个男孩了吗?”
刘队伸手往角落里一指,一个格外瘦弱的男孩站在来回奔走的人群里,像没人管的野草似的:“死者的弟弟,刚才差点钻进警戒线,你去做一下例行问话。”
姜齐应了一声,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小朋友。”
男孩警惕又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姜齐这才发现他的五官格外深邃,几乎有点像外国人。
“你叫什么,多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姜齐看这孩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宋清珩,十岁。”男孩生硬地回答。
“你十岁了?”姜齐拿笔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孩子的个头最多不超过八岁,“你别难过啊,警察叔叔一定会替你姐姐……”
“你们什么时候能抓住凶手?”男孩直截了当地打断姜齐,深邃的眼睛里闪着远超他年龄的、坚定的光芒。
姜齐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奇怪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冷静得几乎不像个孩子,甚至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冷静。
尽管后来姜齐会明白,有时候克制和冷静代表着更深切的悲伤,宋清珩是这样,很多年后的苏乐生也是这样。但当时他是真的有点被这孩子吓着了,尤其是宋清珩好像认准他了一样,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风雨无阻地守在刑警大队门外,看见他就问:“害死我姐姐的人是谁,你们抓住他了吗?”
“是王洪德。”
案发后的一年,姜齐终于有底气对宋清珩说出这句话。他和宋清珩坐在肯德基里,把手里的报纸往男孩面前推了推:“下个月8号判死刑,你姐姐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宋清珩把嘴里的上校鸡块咽下去,看都没看报纸一眼:“不是他。”
姜齐的心跳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是他,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
宋清珩斩钉截铁地说。他身上穿着海营市福利院发的粗糙的深红色运动服,个头比一年前抽条了些,姜齐被他盯着竟然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他们说我姐姐死于性窒息,可是我明明看见她身边有空针筒,那些人给她打了药。”
“针筒?”姜齐一怔。他从没在任何和案件相关的现场调查报告里看到有针头,更没有看到法医的报告上提起宋清絮死前接触过药物。
“你别瞎……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趁你们不注意钻进警戒线的时候看见的,一转眼就不见了。”宋清珩挺直单薄的脊背,看着姜齐的黑眸闪着坚定的光,“我没有撒谎,你一定要相信我。”
姜齐不知道,在其他孩子还在为不想上补习班和父母耍赖的时候,当年只有十岁的宋清珩是怎么逼着自己理解“性窒息”“强/奸”这些字眼、一遍遍回忆姐姐死后的惨状的。
但他知道宋清絮的死肯定有蹊跷。
姜齐没看见宋清珩口中的针筒,但王洪德定罪量刑以后,他原本没钱继续大学学业的姐姐突然就交上了拖欠已久的学费。案发当时和王洪德同在一间包厢里的另外三个男人虽然也被判了三到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但缓刑减刑一套操作下来,每个人身上的刑期都只剩下一年半载。
傻子也看得出这里面的事不对劲,但整个公安系统和法院都默认了这种“不对劲”,姜齐能做什么,他又敢做什么?
“这样吧,你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考警校,自己给你姐姐报仇。”
姜齐最后只能这么和宋清珩说。他也知道自己窝囊,可他家浩浩比宋清珩还小两岁,要是他为了伸张正义把自己搭进去了,浩浩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但姜齐后来还是心中有愧,继续私下调查这些事,然后……
他摸摸颧骨上的伤疤,从久远的往事里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调查进行不下去,他能做的就只有三不五时地接济宋清珩一点钱。调来南城市之后不久,他就听说宋清珩考上了省警校。
姜齐当时还给宋清珩打了个电话恭喜他考学成功,后来两人之间的联系就莫名其妙地断了。宋清珩不再联系姜齐,他自己工作越来越忙也顾不上,猛然一回想,才惊觉宋清珩现在应该已经十九岁了。
应该再过两年就能从警校毕业了吧?姜齐是真的希望宋清珩能如愿找到杀害他姐姐的真凶,至少在这行混的得比自己强。
他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照破湿漉漉的云层,在天空中映出一道模糊的彩虹。
南方的天气就是奇怪,先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等苏乐生回到老家替苏兰办后事的时候又是接连的晴天。考虑到苏乐生家情况特殊,苏兰的事从出殡、下葬到请席都是村里各家各户凑份子凑起来的。在附近旅游景点开小饭馆的张阿姨出钱办了十桌酒,就摆在苏乐生家门口的空地上。
“乐生!”
请席那天人手不够,张阿姨亲自上阵帮忙,把一摞空盘子从席上端到竖在苏家屋旁的水龙头边。
苏乐生接过盘子,用抹布把盘里的虾头和肉骨头往地上一拨,邻居家的黄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叼了就跑。
它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橘,忍不住抬了抬唇角,听见张阿姨在边上热心地说:“刷半天盘子累了吧?你歇会儿阿姨帮你。”
“别,让他忙活就行,年轻人哪会累。”苏乐生的小姨苏桂坐在一旁的石墩上说。从知道苏兰的消息到下葬那天她一直在哭,这两天终于缓过来了点,脸色却还是白的。
“你腰不好别老站着,坐这儿。”
石墩不小,苏桂拂了拂自己身边的空位,招呼张阿姨。
“行。”张阿姨坐下来,看着苏乐生把脏盘子浸进脚边的大木盆里,利落地用大竹刷子刷,“哎哟,现在像乐生这么会干活的孩子可不多见。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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