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从读原著那时便是,他欣赏温止的才华和品性,此时依然如此。
他无法忍受“温止”这个名字染上任何的污渍斑点。
白听泉进屋时,白白最先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变换,垂着耳朵和尾巴,小心翼翼地在白听泉腿上蹭了蹭。
白听泉沉默地看着它,一言不发,而白白没有得到白听泉的抚摸,便撒娇得更加卖力,这时,却见鸿羽飞来,他心情好像很好似的,但一看见白听泉此副模样,表情一瞬间就凝固在原地。
“主人?”
白听泉根本没看他,只是有些茫然地问:“鸿羽,你说,温止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为了他,明目张胆地与宣谒之庭作对;为了他,放下手中的事务,赶回琅剑宗就是为他找到证人讨回公道;为了他,就算是斩运降世这种大不祥之征兆也能说成祸福相倚……
还收了他为亲传弟子,他可是魔宗的人啊……
为什么?
温止本不必这样的。
白听泉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一张纸要主动染上墨迹。
鸿羽这次仔细思索一番之后才开的口,他犹豫道:“主人,或许沧浪君真的喜欢您也说不定……”
白听泉垂眸,望着自己才擦干净了血迹的双手,声音低缓:“他喜欢我……?”
鸿羽迟疑地点头。
白听泉眨了眨眼:“可是,我早晚是要走的啊。”
-
阳峦峰。
桑吾静静地为温止斟了一杯茶,温止接过茶盏,抬眸:“多谢师兄。”
桑吾轻轻地笑:“你啊,师弟,就因为白听泉那件事,你就和我生分了?”
温止摇头:“我不相信师兄看不出来,听泉此事,是有心人陷害。”
桑吾颔首道:“我的确觉出此事颇为蹊跷,只不过当时淮季子尊者就在一旁,我是要给尊者一个交代的。”
“牺牲听泉作为交代?”
桑吾含笑看向他:“师弟啊,难得见你心里装了点东西,但此事讲究一个‘拖’字,时间拖得够久,真相也就浮出来了,你看,你来之前我不也没给你宝贝徒弟定罪不是。”
温止勉强接受了桑吾的这套说辞,他侧目:“此事最终如何了?”
桑吾笑笑:“还能如何,不过是请尊者看了一场没什么意思的戏,曲终人散场,两宗之间的关系也同之前一样。”
“如此便好,”温止忽然看向桑吾,薄唇微动,“师兄,我有一请求,不知……”
桑吾纵容地笑笑,摆手:“说吧说吧,此事到底是我有愧于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温止颔首:“石中锐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桑吾抬眸望他一眼:“此事颇为棘手,你也莫要做得太过。”
“师兄放心。”
火焰在精致的小泥炉上跳跃翻腾,那红光将温止都映暖了。
屋内是长久的寂静,良久,桑吾轻叹一声,问他:“师弟,今日我叫你来,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昨晚,渡劫事宜都准备得如何了?”
温止眸色之中像是起了一层浓雾,他将茶盏放回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须臾,他轻轻摇头:“最近事情颇多,我心境似乎有些不稳。”
桑吾眉头微凝。
放眼整个修真界,到达渡劫九阶的修者并不多,数来数去就只有七人,淮季子尊者是其中之一,而温止,则是这七人之中最为年轻,也是公认的大有希望得道飞升之人。
修身必先修心,心境不稳,恐怕难以在那天雷之中承受天道叩问,桑吾隐去眼中担忧,轻声道:“可是与宣谒之庭有关?”
温止摇头:“我只是产生了一种疑惑,关于天道,也关于我自己。我时常在想,我苦修千年,所追随的天道究竟是何种存在,它为何能凌驾于我们之上,即使我得道飞升,我还是要供其驱策,若我要打破天道,那我还修心锻体渡雷劫甘愿在天道掌控之下又是为何……”
桑吾摇头,站起身,将手轻轻放在温止的肩上:“师弟啊,在我们几个里,你是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但有时,你又喜欢自己钻牛角尖。
“大道无情,它是法则,是秩序,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的准绳,它必须存在,我们微渺如草芥,只能去参悟它。”
温止声音几乎藏在了静谧流动着的空气里:“那……师兄,若天道出了纰漏呢?我能不能打破它,重新建立一个法则?”
桑吾的脸色严肃得像是黑夜里沉寂矗立的金鹿台,他想说什么,但忽的一瞬间,门外响起一阵急迫焦躁的敲门声,桑吾眉头微松,声音沉稳有力:“请进。”
是一名小道童,他快要哭出来,艰难地忍着眼泪,气喘吁吁地道:“明庚君,沧浪君,不……不好了,向长老他要处决了白听泉师兄!”
桑吾眉头拧紧:“怎么回事……”
却连他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白色飞影瞬间从他们两人中间飞了过去。
桑吾看着已经远去的温止,摇头叹息。
他的师弟,从前也是个稳重冷静的人,怎么此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
白听泉被两名弟子牢牢压住,跪在地上,他艰难地抬头看着向与淮:“向长老,据我所知,您那两名弟子并无大碍,仅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您为何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处决?”
向与淮被白听泉气得失去理智,一旁又有李问清煽风点火,他怒气冲天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震声道:“不分青红皂白?我见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才对!宗门之内,寻衅滋事,肆意殴打同门弟子,你居心何在?若是今天不处决了你,是不是改日你就能轻易取了门中弟子,门内长老们的项上人头?”
李问清冷脸道:“白听泉,琅剑宗命令禁制宗内弟子私斗,难道你连琅剑宗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种话他听得耳朵都快出了茧子,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些人若想除掉他,无非也就是搬出他魔宗圣子的身份。
白听泉轻轻地笑。
“能得到如此关怀,弟子死而无憾,倍感温暖,毕竟——我头上还顶着一顶大帽子。”
向与淮气得吹胡子:“白听泉,今日,你伤我座下两弟子,老朽没什么本事,就要也受同样的苦如何!”
话毕,光华乍现,天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声音:“向长老,听泉乃我座下弟子,未经我同意,就随意抓押,向长老又该如何偿还?”
这道声音就像是拥有什么魔力一样,声音入耳的一刹那,白听泉躁动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缓缓闭眼,长舒一口气。
场中众弟子见到温止均鞠躬问好,李问清紧咬牙关,恭恭敬敬地向温止鞠躬。
向与淮冷哼一声:“不知沧浪君可有听闻您那高徒今日所做之好事?”
温止缓缓落地,雪白衣角未染半点尘埃。
“温止已有所耳闻,只是向长老的两位爱徒已无性命之忧,我也派遣了小童送去听雪峰最好的丹药医治,向长老不必担心。”
向与淮面露嘲讽:“怎么,今日之事,沧浪君就想如此息事宁人?”
温止冷静从容地道:“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温止声音微顿,意有所指地看向白听泉。
接收到此种目光,白听泉心底忽地一颤。
他看见,温止的目光里含着淡漠疏离以及一切能将他立刻推远的东西。
那目光有些刺眼。
白听泉心头涌上的温度在一刹那间凉下半分。
怎么会……是因为他闯祸了吗……
温止的声音铿锵有力,遥远又令人警醒:“小徒之事罪不至死,但他在宗内恣意妄为,已乱了宗内秩序,随意将同门打伤更是目中无人,我提议,将他关入醒罪堂面壁思过,何时认错,何时恢复自由。”
那一瞬间,白听泉只觉得有些晕眩。
他睁大了眼睛,目中满是疑惑。
醒罪堂,那是什么地方。
是稍有不慎,就会被里面的幻境和陷阱逼死的地方,凶险无比。
*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莫慌!
第22章 神秘人 想让他看看自己。
温止的果断和痛快着实令向与淮和李问清都吃了一惊。
李问清幸灾乐祸地望向白听泉,眼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向与淮的气倒是消了一些,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向一个已经被抛弃了,不受生身父母喜爱的孩子那样,良久,吐出一句含带不满的话:“既然沧浪君要替老朽接管此事,那老朽便却之不恭了。”
白听泉只觉得,此时高空之上的烈阳竟要比那日在金鹿台上受众人审问之时还要刺眼,令人难以忍受了。
白听泉被四名弟子押解着进入了醒罪堂。
进入醒罪堂之前,所有的武器都不被允许带进去,斩运被搜走的时候,白听泉嘴唇微动。
他下意识看向温止,温止却仍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只不过是彼此相识而已。
白听泉失落地收回目光。
醒罪堂建在一处山洞之中,此山洞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工掏空,里面被恶劣地布满了杀阵、困阵和瞬间就能将人绞成碎末的陷阱机关。为的就是防止里面被关押着的人逃跑。
但若是只有阵法和陷阱,醒罪堂也不至于如此名声在外。
醒罪堂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变换出一个全新幻境出来,幻境从犯人心底的恶和欲之中滋生,诱使着人沉沦,诱使着人迷幻,诱使着人甘于在幻境之中沉睡不醒。
然后长眠,直至死亡。
若是有人能侥幸破解起初的几轮幻境,但一天之后,十天之后,一个月之后呢?长久不眠不休和高度紧张,会从根本上击溃一个人的精神,因此,自从醒罪堂在琅剑宗之中建好之后,关押进去的都是一些严重影响了宗门秩序的罪犯,也通常都是有去无回。
陷阱每隔六个时辰会变一次阵,这四名弟子根据此刻阵法演变之后暴露出的缺口,踩着线将白听泉送了进去。
临走之前,还用怜悯的目光望了一眼他。
所幸这个房间还算整洁,墙壁被精心处理过,平整光滑,还被涂上了洁白的漆,似乎是防止关押之人自寻短见。
房间之内只有一张硬板床,白听泉敛眸,整理好衣襟,蜷缩在了墙角处那唯一一堆柔软干燥的稻草上。
若说不难过纯粹是假的,温止那双冷漠而满含斥责的眼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他闯了祸。
没有人愿意要他了。
白听泉将脸埋在双膝之间,静静等待着幻境的来临。
他心里有些泛酸,也有些难过。
温止把他打入醒罪堂,是真的动了怒。
可他明明……只不过是暗中教训了一些说闲话的弟子……
等待幻境的这段时间显得格外长,直到白听泉微有困顿,却倏然间,仿佛有一条细长锋利的线,在他困顿疲惫的那一瞬间,两端收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白听泉骤然转醒,心跳剧烈不已,过了许久,等到那种尖锐的痛感才逐渐散去,白听泉喘匀了气,才恢复正常呼吸,缓缓抬头……
眼前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墙角还有他亲笔留下的涂鸦。
白听泉认得,这是他的父母在去世之前留给他的房子,这个房子陪他渡过了他的小学和中学时代。
白听泉闭上眼,压了压自己的眉心,藏下眼中的疲惫,此时他知晓,幻境已经开始了。
白听泉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变矮了,双手也变小了很多,他粗略地估算,他大概还没有一旁的净水器高,大抵是小学那时。
忽然听得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叫他的名字,还轻轻拉起了他的手。
是妈妈!
白听泉猛地回头,却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他满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站在他身后的这个女人,温婉柔和,俯身看着他,一双手温暖干燥,但是——
这个女人,没有脸。
白听泉的情绪冷静下来,他漠然地看着这个女人,半点动作也没有。
女人的声音有些困惑:“听泉,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能告诉妈妈吗?”
白听泉漠然又冷淡。
在下一瞬,像是玉和瓷碰撞碎裂的声音,整个幻境画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不断掉落着碎屑和尖碴。
乍然,万物破碎,周遭重新变为纯白,幻境,破。
白听泉的视野变回正常,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敛眸,藏下自己心中的难过。
他的父母去世得很早,在他的记忆里,父母的模样早已模糊,因此由幻境传导出来,便也就是这样荒诞和离谱。
叫白听泉一眼识破。
白听泉垂着头继续走向墙角的那个稻草堆,这个幻境叫他破解,距离下一场幻境到来之前,还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
但接下来……
醒罪堂的恐怖之处就在此体现,幻境的真实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叫人难以区分,白听泉破解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往往是在破解了一个幻境之后刚喘上几口气,就又重新跌入另外一个幻境,应接不暇。
越是如此,白听泉破解幻境的速度就越慢,速度越慢,白听泉越无法休息,可越无法休息,白听泉的精神就愈发接近紧绷,接近崩溃……如此以往,恶性循环。
白听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醒罪堂之内,没有时间的概念,大脑也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即使精神力足够强大的白听泉,也在此刻感觉到了无法调解的疲惫。
忽然间,白听泉听到了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次幻境来得如此快么……
白听泉懒懒地掀起眼皮,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愣住。
这不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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