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肆淡墨工笔般精致的眉目扫过对方一眼,调笑的眼神里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幽光,“若是真有神仙下凡,你应付不过来,有我在才能对付他们。”
什么叫真有神仙下凡?所有看似奇妙的神通广大,不过都是坑蒙拐骗的弄虚作假。
齐季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对方时常挂在嘴边他也不予争论。何况迟肆真心相帮,他也
不推却:“明日给那两人说一声,随后出发。”
第18章
“既然二位主意已定,我陪二位一同前往。”
第二日,迟肆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瑶山派二人后,谢观河手持茶杯沉思半晌,最后说出让人料想不到的一句。
“不怕赶不上武林大会?”迟肆疑惑。
他缺席了不打紧,若是召集人之一,且身怀秘籍的谢观河迟到,几百号江湖侠士岂不是要在摧雷山庄里干等着?
“离秋月十五还有一段时日,算算日子应当无妨。逢山村这场骗局我十分在意,若能尽早解决,也好了却一桩忧心事。”
谢观河侠肝义胆心怀苍生,是真正关心百姓,悲天悯人的大侠。
听了神仙传言,又亲眼目睹昨日诡谲一幕,谢观柏早被逢山村的神仙勾得心痒难耐。
此时一听师兄之言,忍不住拍手欢声:“走啊走啊,反正在客栈里等着也无事可做,再待一天,我人都要闷坏了。”
他兴致勃勃/起身,拉了迟肆就朝楼上跑。
在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四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向掌柜问明方向,一刻钟以后已纵马奔驰在官道上。
此时夏末初秋,暮蝉声声万树鸣,路旁稻花成片。
今年各地天灾频发,逢山村方圆百里却是风调雨顺稻谷飘香。仿佛真有神仙保佑一般。
几人策马驰骋一路,马蹄卷起轻薄烟尘,缥缈如画。
谢观柏偶然想到一出,又按捺不住拉出话题来。
“要是逢山村许愿真的灵验,你们想许个什么愿望?”
没等别人答话,他单手拢嘴朝向远方大喊:“我想成为名震八方,人人敬仰的盖世英雄!”
初入江湖的少年侠士鲜衣怒马,神色中全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风发。
“迟肆,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迟肆的容貌气度极易让人不由而然心生亲近。这个自来熟少年似乎已自然而然将他归结到了臭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我?”他想了片刻,随口答道:“我没什么愿望。硬要说的话,那就修为精进,境界更上一层。”
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敷衍。
“哟,还挺上进。”谢观柏没想到迟肆的愿望居然是追求武学上的造诣,笑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招式,什么时候有空咱俩比划比划。”
他瞥了一眼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师兄,没敢问,又转头看向眼角含笑,看起来面慈心善好说话的齐季。
“喂,你呢?”
“嗯……那我就许一个希望大衍朝山河永固,海晏河清吧。”
“……啊?”这愿望空泛却又显得志向高远,比他师兄还忧国忧民。看着神色悠然,不知真心如此还是消遣他玩的齐季,谢观柏一阵沉默,无言以对。
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虽不愿看到民生疾苦,却觉得庙堂江山离他太远。
这句话倒是引得谢观河一顾。
“没想到齐少侠竟有如此胸襟,在下深感佩服。”
谢观柏:“……”
齐季竟然和端方清正的师兄是一类人?!
他侧头盯了眼齐季,又转向谢观河,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师兄,你呢。”
“我没有什么要向神佛诉说的愿望。”
谢观河老成持重,声音如平稳流水般清澈有力,却又波澜不惊。
向诸天神佛许愿,寻求心中慰藉的举动,他虽不反对也不赞同。
凭手中长剑,竟想成之事。
这答案和他为人如出一辙。谢观柏从小敬佩师兄,常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可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趣。
他忽然又跳脱地想到了什么,靠近迟肆小声八卦:“如今师兄武艺和名声一样不缺,和话本里的大侠相比,就缺一个可以白头偕老执手相伴的人。要是我帮师兄许愿,就求他遇上一个情意相投的美貌女侠。”
“此言差矣。”迟肆调侃:“那些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男女侠士,若是两情相悦立场一致,顺理成章结为夫妻,除了得世人一句神仙眷侣的称赞,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
“你看那些让人印象深刻,津津乐道的侠客情爱,哪个不是一正一邪,在情意和道义之间进退维谷,历经千难最终抛弃道义才能在一起。”
谢观柏瞬时就被迟肆绕了进去,粗略一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
像师兄这样正气浩荡的少侠,以后娶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江湖人除了称道几句郎才女貌也没别的好说。
若是像话本里遇到一个立场相悖的却又难以割舍的心上人,不知师兄会作何选择。
他一时浮想联翩玩心大起,禁不住和迟肆编排起谢观河的情/事来。
于是在迟肆和谢观柏的口中,谢观河一会为了正道,忍痛割爱和心仪之人相忘于江湖,一会和人携手隐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一会又为了挚爱之人离经叛道,走入邪道歧途。
他俩口若悬河编排得兴致勃勃,也没管朗日清风早已把这些玩笑话卷入本人耳中。
齐季弯着眉梢意味深长瞥了谢观河一眼。心中纵然好笑,也不好当着本人的面笑出声来。
谢观河似是无奈却也心胸宽广,知那二人不过玩心深重并无恶意,置若罔闻由他们去说。
阳光穿破飘忽薄云,洒下金光如柱,渡在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之上,勾勒出浮光跃动的神采飞扬。
马蹄疾驰,少年侠气,登山临水剑吼西风(*)。
逢山村离客栈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几人来到逢山地界,日头才刚朝西偏斜了一点。
途经一处高坡,能居高临下看到远方广袤连绵的山脉和山口处山环水绕的朴实小山村。
迟肆忽然一拉缰绳,将马勒停,在高地上细细凝视起来。
谢观柏以为他驻足观赏风景,凑过身来:“此处风景虽好,但过于恬淡,少了天堑沟壑的雄伟壮丽。”
“怎么了?”齐季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因为神仙之说的缘故,去往逢山村的人很多。进村小道上能看到不少来往的行人车马,除了比其他村子热闹喧嚣,其余地方和别的山间村落并无不同。
莫非是此处景色和迟肆的家乡相似,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他猜不准对方的心思,又怕戳中对方伤心事,只在心中斟酌字句不敢直言。
“此地是一处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迟肆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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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第19章
迟肆眉头凝扭了一息,瞬又舒展,恢复了悠懒散漫的不着边际。
对于他的时常挂在嘴边的迷信之说,齐季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少以直言反驳。
只谢观柏心直口快嘲笑道:“迟肆,你还会看风水?”
迟肆也不知是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揶揄之意,还是再次逗弄于他,眼含笑意却又正经百八:“此处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千川百水隐龙,左右龙虎相依。穴风吹入真气,致使灵气聚集千年不散。”(*)
“你没发觉在此山间呼吸,要比寻常地方轻灵舒畅吗?若是不信,运转真气试试,看是不是比在别处更为贯通畅达。”
谢观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真鬼使神差照他所说运转真气。
似乎……好像……是要比往常顺畅?
可一看迟肆眼里闪过的微光,和齐季别过头想要掩饰的唇角微扬——他又被迟肆诓骗了!
圆脸倏然一红,正欲怒吼一声,却又听得迟肆抢口道:“纵然堂局生得好,皮崩肉裂露杀机。此处已阴阳逆转,两相逆行,灵气转为凶气,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慵懒散漫的话音一顿,收敛了一点轻浮神色:“待会进了村,千万别随意开口许愿。”
谢观柏哽在喉间的一口真气还没提起来,瞬间又如巨浪退潮般泻了下去。
迟肆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信将疑。
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莫非真如这个白日鬼魅所说,此地诡异?
“神仙下凡一事本就蹊跷,我们前来探查,本就该小心行事。”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观河此时开了口。
鬼神之说不可信,小心谨慎却是没错。
齐季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风水一说他们不予置评,但不可随意开口向所谓的神仙许愿,这点倒是十分赞同。
耽搁了一会,四人又继续上路。
谢观柏始终如鲠在喉,没走多远又瞪着迟肆道:“喂,你真懂风水?”
迟肆嘴角一扬,几分轻狂几分散漫:“在我们那儿,风水堪舆之术人人都会一些。”
寻常百姓修筑房屋,出行嫁娶都爱翻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算个时辰方位。
谢观柏骤然想起迟肆生于商贾之家,在他认知里,似乎经商的人对于风水八字之类的事尤为讲究。
他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免不了心生好奇:“我看一些传奇话本里说,某些经商的大户人家为了生意兴隆,对于房中器物的摆放特别讲究,你家是不是也这样?有些什么门道给我说说呗。”
“观柏。”谢观河狠盯了他一眼,“慎言。”
迟肆自幼父母双亡,家乡又在今年年初的地震中毁于一旦。
他看似恣意洒脱,是真的生死看淡,还是将悲伤深埋于心底不愿在人前显露?
况且揭人伤疤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谢观柏心直口快,他说者无心,却极容易勾起听者的回忆,再次想起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谢观柏圆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找补。
迟肆却彷如真已从伤痛中走出,如随风飘荡行走天涯的落叶,悠然闲适中依旧带着几分放荡疏懒:“家宅格局?我们不研习这个。我只学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看着对方得意张扬的眉眼,谢观柏方才积了满腔的愧疚,顿时被这股流里流气吹得烟消云散,又化作了满心的碎屑和不服。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里会从宝地变凶地?”
方才听迟肆这么说,他就有些好奇。
若是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一定是在吹牛诓骗他。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哪有永恒的风水宝地。”迟肆连懒散都懒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壳移位造成地脉走向变动,或者水流改道影响地势,没有哪个地方的地形是一成不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场地震,震塌了某处山头,就能轻易改变一地风水。当然也有人为布阵改变山川格局的,这个实地看了才知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谢观柏某些词语半懂不懂,也觉得似乎说的在理。
可又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诓骗,然而何处被骗又说不上来。
在始终想不通透的满心疑惑中,四人很快到了逢山村口。
从远处看时,就已然觉得往来行人众多。如今到了村里,才实际感受到何为水泄不通。
山村小道本就不宽阔,几辆马车就能将山路堵到寸步难行。
马鸣声,鞭笞声,吆喝声,争吵声,喧哗着混成一片,在依旧盛烈的日头下鼎沸升腾。
有粗布麻衣的市井庶民,也有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不用说,都是听信了神仙传言前来上香请愿的。
有古道热肠的路人好意朝他们摆手:“神庙的门槛今天也被挤破了,庙门外还排了一大群人。你们现在才来今日肯定进不去,先回去吧,明日请早。”
“神仙庙进不去,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观柏初次下山入世经验尚浅,一路都听从师兄安排。
“先进村,向当地村民和香客了解更多的情况,明天再做打算。”谢观河说完,又问向其余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少侠所言甚是。”齐季赞同。
迟肆自然也没别的意见。
四人入了村,打听了一路,尽是逢山村神仙如何神通广大,百姓请愿如何灵验的夸赞之言。除了将那位神仙吹嘘得更加神乎其神,并无其他任何有用线索。
山村不大,没用多少时间就能走个遍。
走入村后房屋稀疏的一片小空地时,齐季和一农户交谈了几句,转头就瞥见迟肆一个人在空地处,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荫,如金色墨点般泼在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上,碧山苍翠映衬青衫晃动,如幻如画。
“怎么?”他走到迟肆身旁,看到他脚下有几条奇怪的红色痕迹,被人用脚踢乱了看不出原貌。
“这是什么?”
“不知道。”迟肆笑意慵懒,漠不经心,“可能是村中小孩胡乱画的?”
齐季不置可否:“问遍全村也没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这事你怎么看?”
“是人非仙。不过,”迟肆一顿,轻狂淡笑中露着一点轻鄙,“这人有些真本事。”
“哦?何出此言?”
俊艳眉眼微微蹙起,迟肆在心中考虑了片刻措辞,正欲说出自己的看法,却被飞来的惊炸嗓音打断。
“喂!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
谢观柏阵风一般的跑跳过来,圆脸写满失落:“都问遍了,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上仙灵验,不收钱财不收弟子,是真正济世救人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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