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冻微楞,细思了片刻。
这确实是个奇思妙想,就是不知这样的炼心能不能得到天道认同。
况且……
“被你化作梦境的那个世界会怎样?”
“都化作梦境了,自然是从现实中消失。”
石冻眉头微微一皱:“世界成了梦境,那原本生活在其中的那些凡人……”
迟肆不以为意,轻狂一笑:“当然也成了梦中幻影。”
“那他们不是……”石冻音调一沉,“消失在真实世界上?”
也就是……死了?
“师兄,你从梦中醒来后,被你化作幻影的世界会如何?”
“不知道。”艳色双目意态飞扬,并未把微小凡尘放入眼中,“或许会回复成入我梦之前的样子。也或许会是我醒来那时的情况。”
“当然最有可能,是同其他寻常梦境一样,在梦主醒来的时候消亡。”
毕竟都已经化为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草一木都已不能算作真实。
“岂不是在一梦之间,就夺去万千凡人性命?”石冻对此法并不赞同,“师兄,这样或恐招来天劫。”
迟肆抬眼,惺惺作态看了看天。阳光明媚,天高气清,并无半朵雷云。
恣意声色哈哈一笑:“我倒是希望天道能给我来一场大天劫。一百多年没见过劫云,早就忘了天劫长什么样。”
他二十多岁时就已修成元婴,此后再没经历过雷劫。
日思夜想,只望天道快一点朝他降下天雷,好让他渡劫,破境。
“别说九重天界中世界无数,幽天区域内的小世界就已不可胜数。”清朗嗓音再次张狂轻笑,“就我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就有无数世界消亡,又有无数世界新生,有什么可值得挂怀的。”
凡尘草芥,今日死一千,明日又会新生一万。何况凡人性命本来就只几十年,在修士眼中不过一息,多几年少几年能有多大区别。
“能入灵濯道君的梦,是千年修来的福分。”
师兄这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狂妄性格,石冻也别无他法,他也不是济世度人的菩萨。
“你在梦境里经历了些什么?是否真和去往真实凡尘一样?”
“这阵我刚想出来,还不完善,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迟肆不痛不痒轻声一叹,“我方才试用了一次,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梦境的内容。”
“师兄,你这个法阵有个很大的问题,”石冻仔细看了一会阵法图,眉头微皱,一脸的高深莫测。
啊?
迟肆一怔。
什么大问题?他怎么没发现?
“你这个阵法,没用。”
第219章
“你这个阵法,没用。”石冻说的煞有介事,“你已经游历过一次凡尘,但心性和以前并无任何区别,可见这个炼心阵,没起到任何炼心效果。”
他调侃道:“恐怕不止一些地方需要改进,整个阵法都需要大改。”
“臭小子!”迟肆微楞片刻后恍然回神。
看对方神态如此严肃,他还真以为自己的阵法有大问题。没想到这混账师弟都调侃他头上来了。
石冻哈哈一笑,又正色问道:“这个法阵,能让师兄如此高的道行都不能察觉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梦境,那岂不是相当凶险?若是在梦境中遇到什么危险,是否会对本人造成伤害?”
“不会。这并非是攻击性的法阵。”迟肆依旧得意洋洋,“只作游历凡尘,炼心寻机缘之用。若是在历练中身亡,也只是从梦中醒来,不会对梦主产生任何伤害。”
“我这样高的修为,即便封印法力化作凡人,也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不过别的修士,还是应当小心。”
说是梦境,也是真实世界,在里面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
即便在梦中死亡后只是梦醒,体验一回真实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一段愉快经历。
他记不得方才梦境的内容。但梦醒时那种难以言说的怅然若失,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这么一想,炼心阵应该是有用的。
至少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心痛难言的感觉,更是从没流过泪。
“我方才睡了多久?”他问石冻。
“你自己睡的时间,来问我?”石冻失笑,“若是从上午我们分别后的时间就开始睡,到我找到你哪会……”
粗略一想:“可能也就两个时辰。”
对于成日白日睡觉的师兄来说,两个时辰,算是很短的时间。
“虽然不记得我梦中过了多久,但必定比直接去凡尘省时省力。而且睡觉和修行,两不耽误。”
之所以想出这样的法阵,皆因他想寻获破境机缘,却又实在不愿去往凡界。
在算命的神棍同门让他去凡尘游历之后,他也正儿八经去过一次。
三千世界各不相同,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尽相同。
他找了一个凡尘小世界待了一段时间,什么有趣的事都没遇到过。觉得无聊就回了幽天。
本打算在门派待几天,修整好后重新出发,又换另一处世界。谁知回到幽天,这个世界已经过了近二十年。
最可气的是,这二十年间幽天界发生了巨大改变,他回来之时都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错过了门派收徒,回来的时候新师弟们都不认识他。
他错过了幽天七大势力间的旷世大混战,还错过了道修和魔修之间的大战。
石冻都已经去过魔界,他这个师兄没去过。
还错过了派中同门的合籍大典,据说当时盛况,整个九天都没几个修士的合籍大典能比得上。
去了一趟别的小世界一无所获,反而错过了一大堆趣事,简直得不偿失。
谁知道去凡尘寻获机缘需要多久,若是下一个小世界待上几年,幽天又过了几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不知又会错过多少趣事,并且浪费时间。
有了这个炼心法阵,将别的凡尘世界化为自己的梦境,几个时辰就能达到现世中需要几年,甚至成百上千年才能达到的效果。
已经不是事半功倍,这已经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能创造出这么一个玄妙通天的法阵,自己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旷世天才。
“目前看来,法阵需要改进的地方,是让人醒来之后能记得梦中经历。”迟肆朝石冻一扬手,“你也拿去试试,明日给我说感想。”
看还有无需完善的地方。
除了石冻,还得另外找几个同门,多让几个人试用,才能发现其他问题。
“我又不需炼心。”石冻脸上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嘴上却在调侃,“师兄,整个玉泉需要一边睡觉一边修行的,只有你一个。”
旁人都在修行,成日悠闲懒散,无所事事睡大觉的只有这个迟肆师兄。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迟肆扬手,佯作要打。
石冻起身,假意要跑。
师兄弟二人在院中追逐打闹。
若是此时被别峰的同门见了,静照一脉的弟子又会觉得脸面无光。
“哟,在这玩得挺热闹。”
一声清丽飒爽的女音从院门边传来,一个英华贵气的女修眼含一丝嘲弄意味,看着这俩三岁小孩。
石冻身形一顿,急忙挺直了身,迅速披上清冷仙君的外皮,文质彬彬抱拳行礼:“给苏师姐问安。”
迟肆也停下疯跑的脚步,他和苏合同辈,且还先入师门,平日关系好,毫不见外调笑打趣:“苏太后驾到,有失远迎。”
又鬼使神差补问一句:“今日怎么没穿你那一身红色衣服?”
苏合一愣:“迟老四,你睡觉睡糊涂了?本宫什么时候穿过红色衣服?”
玉泉道袍是一身暗纹浮动的净白,气质高洁,她从未换过。
迟肆也是一愣,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会觉得在哪儿见过,苏合一身红衣,对着他喋喋不休训诫个没完。
有时又一脸鄙夷不屑,对着他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
他只能低眉垂眸站在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一句也不敢回嘴。
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惊涛骇浪般瞬时涌上心头。
他眉头紧皱,仔细回忆了片刻,似乎是和苏合初见的时候?
那时她一身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服,被血液浸染得鲜红欲滴,像一朵没有温度的烈焰。
她静静地站在玉泉山门,仿佛刚从血海中爬出来。
那一眼,就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那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
苏合没穿过红色的衣服,也不会唠唠叨叨,苦口婆心说个没完。
虽爱冷嘲热讽,但不会静如古井,平稳无波。
而是带着烈火般的泼辣凶横。
例如现在这样。
——一道红色掠影急袭而来,快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清。
苏合一扬手,须臾之间,她手中之物已经出现在迟肆手上。
若不是迟肆境界高,接起来轻而易举,换做修为稍低的师兄弟,这东西就是啪的一声狠狠拍在脸上。
“何物?”迟肆好奇,边问边拆出来看。
“请柬。给石冻的。”
给石冻的为什么朝他脸上扔!
迟肆对这个同样目无尊长的师妹颇有微词。
“炎天界的谢道君来了。他上午来找你时,你不知又跑去哪儿睡觉,于是他去拜会了师父。”苏合朝石冻扬了扬眉,“正好你也在这。你们两都待在院子里别乱跑,他等下会再过来一趟。”
“老谢来了?他……”来此何事。
迟肆本想这么问,可老谢二字一出口,又是一股强烈的,莫名其妙的违和。
他和谢逸早年相识,结为莫逆之交,但相隔两重天几十年没见过。
虽几十年对修士来说只是很短一瞬,为何似乎他“老谢”“老谢”地叫着,也是方才的事。
“你今日是睡多了,还是睡少了?”见他第二次突然愣神,苏合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平日不这样。
她看向石冻。
石冻摇摇头:“可能睡糊涂了。”
睡多了还是睡少了他说不准,但这个答案肯定没错。
苏合送了请柬就走,迟肆神思还有些恍惚,直到石冻抢过手中请柬,才回过神。
“谢道君和和光道君的合籍大典。”石冻看了一眼请柬内容,有些疑惑,“师兄,我怎么记得他们此前已经办过一次?那时你为了给他们送一份独出心裁的贺礼,绞尽脑汁。”
话音一转:“那几天整个静照峰的同门都被你打扰得不胜其烦。”
为了这个“独出心裁”,迟肆的贺礼已经奇怪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若不是师弟们死谏,谢道君收到后可能会同他恩断义绝。
“上次他只能请到炎天界的修士,其他几重天的道友去不了。”迟肆解释,“只有这段时间,炎天界门开启,其他世界的修士才能前往炎天界。所以他要再大办一回。”
“老谢苦恋和光上百年,甚至为了她放弃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在,去为炎天界的修真王朝做事……”
这确实是老谢与和光的故事,但为何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听过他二人的事。谢道君对和光道君情深意切,最后也算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石冻心中佩服,又有些感慨。他也有一个自小就放在心中的人,却不敢直言。
“师兄?”若是平日,迟肆少不得见缝插针调侃他几句。今日却漠然无声。
偏头一看,人又呆愣住了。
短短几刻钟,已经第三回 。
果真是睡糊涂了?
迟肆蓦然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这时院门闪来一个修长的青色身影。谢逸正好来到此处。
文雅意态中透着几分强者的高傲,腰间别着的一只净润玉笛,令他同腰挂佩剑,杀气腾腾的修士们看起来差别甚大。
像是凡界哪家高门大户的纨绔公子。
迟肆同他几十年没见,却不知为何,似乎才见过不久。
那副漠不经心转着笛子,傲世轻物的态度,比他还狂,有点碍着他眼。
三人寒暄了几句,叙了半日旧,眼看天色已晚,谢逸起身告辞。
青色背影逐渐消散在灰石山道。
迟肆调侃:“你别看老谢光风霁月,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则也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阴冷偏执。”
石冻叹笑,替谢逸代为说项:“那也是因为谢道君对和光道君所爱之深。肖想求而不得的心爱之人,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师兄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明白。”
肖想……求而不得的心爱之人?
迟肆心尖猛然一怔,似乎被一把锋锐尖刀直刺,一剑穿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瞬间涌入心头传遍全身。
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好几息才缓过来。
这是什么感觉?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极少受伤,从小到大几乎没体验过“疼”的真正滋味。
为何会在听到这句话后有如此剧烈的心神震荡?
他从未有过心爱之人,应当如石冻所说,不明白这种感情。
可为何此时却觉得感同身受?
别说求而不得,即便得了,也仍是日思夜想。
“师兄?”见他又愣神,石冻神色关切,“你是不是在炼心阵里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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