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我就带你过去。”即便睡意未消,也还记得人生头等大事,民以食为天。
“老四。”细沙微哑的音调撩起腹中饥火,却带着令人不敢抗拒的天仪威严。
“哦。”迟肆无奈叹气。
临渊王法度严明,差事办得好重重有赏。
但若事情没做完——不给饭吃,等着饿死。
顶着未吃早食的空腹,迟肆勉力而为施法掐诀带着人一晃而至千里之外的东海仙山。
营地内井然有序,一众武官见临渊王和国师回营,急忙出帐恭迎。
人影凭空出现的神通无论何时都让人猝不及防,但有真仙在此,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统领们朝国师和王爷禀明了从昨日黄昏到今时的军事统筹。
昨日迟肆破阵之后没多久,瑶山上的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谢观山暂时接下谢观柏的位置,处理善后。
杨辉羽则带着朝廷密探下山回营。
虽破阵后不见国师和王爷踪影,然听当时在场的瑶山弟子叙述,他二人不知消失去了何处,但应当平安无恙。
听闻临渊王回营,没过多久,谢观山领着谢观河和几位瑶山管事的弟子一同来到山脚营地。
很快,两帮人就商定好了如何解决这次江湖动乱。
谢观柏已身故,原先的保守派弟子重新掌管瑶山事务。
主犯伏诛,朝廷对前事既往不咎,江湖和庙堂仍然和以前一样,各自为界江河不犯。
“这样就完了?”瑶山弟子离营后,迟肆问杨闻拓,“你若是想彻底收拾那帮江湖人,我可以帮忙。”
仅凭人力,朝廷的确难以攻下瑶山。
但若是他出手,管他什么仙山,想打哪打哪。
杨闻拓摇头:“若是他们愿意偏安一隅,不同朝廷作对,暂时不必多管。如今瑶山统领着武林盟,往后说不定有用得着这些江湖人的地方,也不能将他们斩尽杀绝。”
他瞥了一眼迟肆:“老四,你老实回答我,到底有没有天劫?”
迟肆一愣。
原来阿季还是担心天劫,不愿他插手人间事。
他得意轻狂笑了几声:“不知道别的修士有没有,反正我没有。”
杨闻拓喜怒不显,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头吩咐统领们收营,准备班师回朝。
迟肆斜倚在辕门口,扬着嘴角笑看烟尘中那抹飘逸身影。
没过多久,另一个相识身影从山间石道飒沓而至。
谢观河去而复返。
“怎么了?”迟肆打趣道,“钱袋掉在营里了?要不要我帮你找?”
谢观河不苟言笑,同他见礼后跟随传令兵去到临渊王旁边,二人说起了什么。
迟肆心中微微一凛,已大致猜出老谢的来意。
一炷香过后,谢观河同杨闻拓谈完,又走回迟肆旁边:“迟兄,我……”
“你不待在瑶山了?”迟肆心知,他应是要和他们一同回京,和杨辉羽一样入朝为官。
谢观河点头:“我想凭己之能,为天下百姓做点事。”
更为他的私心。
他曾将自己困于瑶山,然而身易困心却难收。
已然决堤的情念再难束缚,强留在此处只会泛滥成灾。
天地囹圄在劫难逃,若是能离得近一点,岁岁常相见,也可缓一曲相思。
四目相对了片刻,迟肆蓦地扬嘴一笑,意态轻狂:“我不介意。”
他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得道真君,本就没必要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凡人较劲。
更何况他和阿季两情相悦,同结连理。老谢自己选的道,要怎么走,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他从不劝人放下心中执念。
要是阿季觉得老谢入朝,能对往后治国有所帮助,愿意留着,他也不会从旁置喙。
谁让自己性格好,不生气不记仇呢。
反正得胜的是他。
第164章
军士们拔营完毕,浩浩荡荡沿着来时路离开东海之滨,西行而去。
迟肆拉着缰绳靠近杨闻拓身边,朝临渊王献媚取宠:“要不我施个法,我们先回去,不用走这几百里的路。”
杨闻拓似笑非笑,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军士:“能把整支队伍一起带回京城?”
“可以设置一个巨型传送法阵。但是,”迟肆话音微顿,“需要耗费一些灵力。但这个世界没有灵石,天地灵气也不充沛……”
一定得解释清楚,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外界限制太多。
“那就是不行。”杨闻拓一针见血,调笑道:“国师也是主帅之一,岂能擅离职守?”
国师想带抛下大部队单独带走临渊王,自然也是不行。
迟肆垂头丧气:“那能不能,和你骑一匹马?”
清艳眉眼仍然似笑非笑:“这是在行军的路上。”
“那么晚上,在营帐里……”
“不行。”
迟肆无精打采闷闷不乐。这几天都吃不上饭了。
虽不清楚国师和临渊王此前到底有何纠葛,他俩之间诡异玄妙的关系军官们也听过一些散言碎语。
国师钟情于临渊王,临渊王却有所不受。
此前的一路,两人若即若离。
昨天二人不知所踪,到今日再回,已是迥然大变。
统领们无一不好奇,如今他二人到底算何关系。
几个时辰前,国师刚回营的时候,喜眉笑目春风满面。
但没过多久他就怏怏不乐,俊艳如妖的脸上神色阴沉,周身散着几欲凝结为实质森寒怨气。
别说看他一眼,就算从他身旁经过,都能感觉到砭肤刺骨的悚然霜寒。
众人皆低眉垂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到了晚上扎营休整,这股怨忿之气在浓郁夜幕之中似乎更为阴盛。诡异死寂的冷雾古林中,只能听见寒鸦声声,似如丧钟。
安顿好一切事宜后,杨闻拓走到满身怨意的迟肆身旁。
“老四,”细长净润的手指勾上紧实流畅的下颌,清音雅语带着刻意撩拨的诱惑,“等回了京城,我迎你进门。”
迟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
进哪儿的门?
还用说吗。
当然是临渊王府的大门!
临渊王这招奇谋妙计,即刻解了众兵士的燃眉之急。
阴怨神色瞬然一变,转忧为喜春风满面。
国师甚至差点忍不住,想下令让刚搭好营帐的官军即刻拔营,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但见风华尽染的眼梢闪着清润光辉,浸上似水柔情的笑意,澄澈纯净却最是勾魂夺魄。
迟肆心尖猛然一震,柔软地似要融化在那抹绝色风月里。
***
一众人马行了三日回到京城。
统帅未作休整径直回了皇城入了金銮殿,向人间的九五之尊复命。
这一切不过是个形式,毕竟真正的掌权者早已换人。
只是一系列章程还是要完备,因为往后几天国师不打算让临渊王上朝了。
所有琐碎差事今天就得全部办完,免得饕餮盛宴被一些细枝末节的杂事打断。
好不容易等到内侍那声尖着嗓子的“散朝”,迟肆从软椅上一跃而起,跟在临渊王身后走出金銮殿。
“国师这是……”和临渊王同行的几位官员见了他,心觉不对。
国师住在宫中,现在却和他们一道跨出大殿,走上出宫步道。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平日笑意诡艳,森寒阴怨的如画妖魅,此时竟然笑颜艳灿,有如和洵清阳暖风扑面。
更像传奇鬼怪的话本里,那些假扮文弱美人的妖异鬼魅,佛口蛇心诱骗世人,将凡人骗至妖洞内,敲骨吸髓食肉寝皮。
不知国师出京一趟发生了何事。
众官员颔首低眉,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迟肆扬了扬下颌,示意他们走。
周围官员如蒙大赦,踩着垂朱拖紫的厚重华服,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朝宫门方向迅速逃离。
杨闻拓无奈轻笑,戏谑调侃:“国师要出宫?”
迟肆瞬间呆愣。
不是说回了京城,就迎他进门吗?
现在又反悔,不带他去临渊王府了?!
杨文拓不禁低笑出声。
细长冷润的手指勾了勾精致流畅的下颌,澄澈眼梢笑意纯净,却又暗露似有若无的刻意引诱:“国师身份尊贵,岂能这样入府?要不先等等,我明日派八抬大轿前来迎接。”
“我不!”迟肆已迫不及待抓过挑弄是非的手指,拉着人大步流星朝宫门走去:“我现在就要进临渊王府。”
二人出宫乘车,没过多久便来到王府门口。
看着朱红大门的金色牌匾上,笔墨横姿的几个烫金大字,迟肆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绪激荡,却也有些忐忑。
他早知杨闻拓住在哪里,也从法术幻化的水镜中窥探过府中景致。
却是首次脚踏实地迈向这里。
他早已和阿季结为连理,也有过一座青墙灰瓦的小院,但不知为何,似乎要跨过眼前门槛,才算真正过门。
他肆意骄纵,九天寰宇横行无忌,却唯独对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满怀敬畏的情怯。
竹清松瘦的身影鹤立在门前,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走吧。”府中主人牵着他的手,将他迎入家中。
入了厅堂,杨闻拓问:“想先吃饭还是先去沐浴?我去吩咐人准备。”
“边吃边洗!”
杨闻拓一楞,随即扬起嘴,好笑又无奈。
迟肆方知自己会错了意,讪笑几声,随即又眉飞色舞:“都行。听你安排。”
“那先去沐浴,我让人准备饭菜。”临渊王叫来侍女,吩咐人领他过去。
“你不一起?”迟肆微楞,但见精雕如画的眉眼含着淡笑,他再次讪笑,一步三摇跟着侍女走了。
也是。若是阿季也一起,那晚饭也别想吃了。
他早已辟谷,即便不吃也无所谓,但阿季不行。即便筑基之体比普通凡人耐饿,但还未完全辟谷。
何况,他俩已经很久没有一同坐在桌边,怡然悠闲地好好吃一次家常饭菜。
从浴房中出来,饭菜已经准备好。
杨闻拓已在另一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简易便袍。
宽松锦袍隐隐勾勒劲瘦身形,衣襟微敞,艳白红痕半露不露,只一眼就看得人邪火顿生。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第165章
迟肆气的牙痒,不住咬唇凿齿。
他饥火烧心,迫不及待想将心尖珍馐囫囵入口,却又想好好同他月下对坐,把酒言欢。
此种上下为难,甜蜜又焦灼的身心煎熬,也是有生以来的首次体会。
“燕窝鱼翅三鲜瑶柱芙蓉大虾,”杨闻拓温柔雅意一面帮他夹菜,一面调谑,“这是答应过你的山珍海味。不过国师在宫里想必早都已经吃腻了。”
迟肆将菜夹到对方嘴边:“你走后我再没吃过东西。我只想和你同席而坐,同器而食。”
随后也在对方嘴边轻点:“你难道没听说过,国师只出席有临渊王参与的宴会?”
“我只听过朝中传闻,都说国师坐在饭桌前的表情,不像是要吃菜,像是要……吃人。”
迟肆哈哈一笑,张扬艳色又带着几分油滑痞气:“等下就吃人。不仅食肉还要寝皮。”
温润眼梢弯出隐带诱惑的浓情蜜意:“这酒你尝尝。这是从朔方专程运来的,皇宫里也尝不到,整个京城只有临渊王府才有。”
他又温柔提醒:“酒很烈,下口慢点。”
迟肆一口饮尽,艳色张狂:“我什么样的酒都喝过,这点烈度根本不算什么。”
杨闻拓微微一愣:“老四,你喜欢喝酒?”
他们往日在一起待过那么长时间,却从未听他说过。
“不是!”迟肆轻笑,“我自己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不过我师弟对酒挺有研究,他请我喝过不少。”
“那个被你抢过糖葫芦的师弟?”
迟肆心中狂喜:“你还记得?”
以前他曾同对方讲过一些自己师门的事。
他以为他并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阿季都记得。
即便那时阿季他们都不信他是仙,以为这些都是他受不了亲友尽亡,悲痛欲绝之下得了癔症,臆想出一个亲朋好友皆还在的极乐世界。
他对阿季说的神仙鬼怪,修行问道,对方统统没听。
但“家”之一事,他都记在心里。
杨闻拓点点头,戏谑中又带着几分唏嘘:“他请你喝酒,是因为……为情所困,借酒浇愁?”
迟肆哈哈一笑,还带了点幸灾乐祸:“为情所困是真,借酒浇愁倒不至于。他虽被人抢走心上人,但这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总角之交,从小形影不离,即便不能结为道侣,往后岁月也是无话不谈的至亲。除了会因为这事被我们时常嘲笑,也没多大损失。”
“看来你们感情真的很要好。”杨闻拓淡淡一笑。能拿这样的事取笑对方,只能是至亲之人。
迟肆点头:“等我们一同回了玉泉,我介绍那些师兄弟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他们。”
“对了,”他又笑道,“这酒既然很特别,那我们回去之时,我给他带一点,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你是不是以为我师弟喜欢喝酒?”他朝对方勾了勾手指,示意又要说些别人的八卦,“不是他喜欢,是那个小机灵鬼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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