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醒对方:“你们彻查过别的营地没有?”
“国师高见。”齐侯依旧是这不咸不淡的一句。
但过了一息,她详细道:“国师想必对我朔方不甚了解。叛军在边城中待了两日,并无出逃的打算。若只想抢夺了钱财就跑,早已逃出州界。”
“别的营也已彻查,未曾发现有暗中勾连的迹象。”
迟肆想了想:“背后煽动之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齐侯沉默不语,并未作答。
大厅中倏然一阵寂静。
迟肆心中窃喜。
他说对了。
这样是不是能在齐家人心中博得一点好感?
他这个赘婿不至于那么遭人白眼?
他心里正自鸣得意,听到朔方侯说:“我为何一定要你亲自来一趟,只因这事太匪夷所思,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尤其不能落入京城和其余八郡诸侯耳中。”
杨闻拓轻微皱了皱眉。
“我朔方军士向来同甘共苦,上下同心,兵变本就让人难以置信。军中向来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即便兵变,兵士们也应当冲着官府侯府,而非抢夺百姓财物。”
“这两件原本不可能出现在朔方军中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朔方侯上挑的眼角中闪过一抹锋寒:“圣上可知,我派去平乱的将士,在城中见到的是何情景?”
迟肆悠悠开口:“什么样的?”
什么事情,需要说的这么神秘兮兮。
“军士们在城中见到的叛军,非人。”
非人?
迟肆和杨闻拓同时一怔。
凌冽无波的冷声继续道:“那些叛军,各个力大无穷双目通红,看神态根本已不像是人,而是被什么邪祟之物附了身。”
“别看只有一个营,我调派了三个营用了军中重弩才将他们全部肃清。那一营将士并非精锐,但短兵相接,精锐营的兵士都非他们对手。”
“我们用重弩剿灭了大部分叛军,拼了三十多个兵士才抓到一个活口。本想审问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可那校尉被邪祟附身,根本已不是常人,只会嗬嗬大叫,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力大无穷,甚至挣脱了绳索还要伤人,情急之下只得将他一剑斩去头颅。”
这样的情况,朔方将士们虽是第一次见到,迟肆和杨闻拓却并不陌生。
一听就知,那些叛军是染了煞气,已成半人半魔。
而且听起来,他们染煞的时间已超过好几天,神智全失。比以前所见的那些刚染煞气,还留有几分清醒的人,情况更为严重。
杨闻拓眼睑半垂,沉默不语。
迟肆问:“兵变发生在何处?那边有没有什么……”
他本想问,有没有改变风水,逆转阴阳的阵法或者咒术,但说了,朔方侯也不懂。
可这必然是有人在当地做了手脚,逆转了阴阳清浊,引出混沌煞气所致。
他看向杨闻拓:“别担心,我亲自过去看一眼。”
“有个人,想让圣上见一见。”朔方侯拍了拍手掌,片刻过后一个游方道士装扮的人跨过门栏进入大厅。
“姨母,这是……”杨闻拓清润双眸闪过些微难以置信的疑惑。
朔方侯府从来不相信神仙鬼怪。
唯一请进门的和尚道士,是为了给他治病。
那时侯府为了给他续命遍寻良医,却药石枉然。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请了几回下凡的神仙给他治病。
依然无效。
后来侯府就再没让仙师仙君进过门。
难道现在侯府也开始求神拜佛,供奉下凡神仙了?
第191章
“既然有兵士被妖魔邪祟附身,我也只能请教神仙,这事到底为何。”朔方侯语气凛冽平稳,似乎这事只是寻常,“你先听听他怎么说。”
道士朝厅中几人行了一礼,神色并无仙骨傲气,看来在侯府内并未享受到作为下凡神仙应有的恭敬。
他朝祥渊帝说了他对兵士们被邪祟附身一事的见解。
“数千年前曾有一预言,此方世界必在某一天出现灭世妖鬼。国内天灾频发,正是妖皇现世之兆。那些非人的军士,就是被妖皇手下的小鬼附了身。”
“妖皇此时还未完全降临人间,对凡尘的破坏有限。可若不想个办法将他赶回妖界,再这么下去,此方世界必遭妖鬼占据,再无凡人立足之所。”
虽不知这道士所说的预言从何而来,妖皇降世,和民间传言的旱魃降世,异曲同工。
都是这世间要出妖魔,山河将倾人界大乱。
为了令人间权贵们相信他所说,他还从袖袋里拿出一册残破竹简。
破破烂烂,看似年代久远。
上面正是记载了这一数千年前的预言。
“东西哪来的?”迟肆笑问。
“这是我派中秘史。我派隐居山林,潜心修行本不出世,可实在不忍见妖皇现世祸乱人间,人界黎民百姓被妖鬼奴役……”
他还想说一堆不忍见人间变为妖界,因此下到凡尘,想要拯救苍生的大义之语,却被杨闻拓和齐侯同时打断。
“如何将妖皇赶回妖界?”
道士神神叨叨说了一堆,例如在某地修筑镇妖宝塔,请来某些天兵天将下凡相助。
总之一句话:要钱。
修塔盖庙,找他认识的道行高深的道友们下凡,共抗现世妖皇。
迟肆都快被这个假神仙的惑众妖言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假神仙为了骗钱,将自己的本事吹得天花乱坠,比他一个真正修士还要说得头头是道。
这个道士大概也是想入宫当个国师,还要自己开宗立派,让大衍朝尊奉他的道派为国派。
他气极反笑:“那个妖皇在哪?”
要是这些自然界的气候异变真是某个妖魔所谓,他马上去斩妖除魔,帮阿季解决心头大患。
“我派先师曾于千年之前布下防护结界,护佑此方世界不受妖魔侵害。妖皇还被挡在结界之外,只派了一些手下妖鬼扰乱世间。可若等到他冲破结界,完全降临凡间,一切为时已晚。”
还是暗含那个意思:找皇帝要钱。
有了钱,他可以去上界请天兵天将加固结界,将妖皇永远挡在此方世界之外。
“好了,你下去吧。”等道士说完,朔方侯毫不客气令人出门,又转向杨闻拓:“圣上以为如何?”
雅言正音冷嗤一声:“妖言惑众。”
和以前那些入宫骗钱的仙师仙君没什么不同。
如今皇帝不追求长生,不要炼丹的道士,他们就配合天灾,换了一套妖魔降世的说辞。
不知为何朔方侯会让这样的骗子入府。
“他说的不可信,兵士被邪祟附身,又当如何解释?”
朔方侯并不知乾坤阴阳逆转,天地清浊混绕,会引出煞气。
煞气又会影响凡人心智,放大心中妄念,最终被嗜血,杀戮,抢夺等各种阴暗情绪支配。
请来神仙询问,也只当随意听上一听。
“这次军士被邪祟附身发动兵变,我已命令全军不能泄露分毫。这一次兵变的人不多,平叛得很快,但如此离奇古怪的突然兵变,要如何才能防止不会再次发生?”
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又有兵士变成邪祟?
若是突然变为邪祟的兵士不止一个营,而是大军,又该如何平乱?
兵变事态更重于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天灾,要如何提防?
“方才那个道士的妖言,目前还未流传出去。”朔方侯皱了皱眉,“但民间早有旱魃降世的传言。”
“若是方才他所说的千年预言在民间广为流传,圣上觉得会如何。”
杨闻拓眉宇微蹙,金质玉相的脸上覆盖一层幽冷寒霜:“人心惶惶,朝野动荡不安。”
气候异常天灾频发,已有部分县镇粮食短缺,百姓心忧不已。
再有这等妖皇降世,人间将被妖魔占据的言论,会有许多百姓信以为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若有心怀鬼胎者借此煽动,各地兵变叛乱,都有可能发生。
或恐严重到动摇国本。
“想天下安定,必须杜绝此类谣言。倘若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你并非真命天子,真龙另有其人的飞短流长。”
现今皇室还有一庶子一嫡子在前,按照大衍立长不立幼的宗法传承,本轮不到杨闻拓坐上龙椅。
“谁敢造反?”迟肆嗤笑了一声,意态张狂。
有他这个国师在,哪里出了妖魔他去除,哪里出了兵变他去平,怎么可能让人动摇到阿季的皇位?
区区小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他朝杨闻拓眉语目笑:“我明日就去看看,兵变那处到底怎么回事。”
有关风水阵法一事,也无意朝朔方侯多做解释。
阿季知道就行。
“事情我已让你知晓。”既然真仙已经发话,朔方侯也不欲多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不可继续放任流言传播,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商议完正事,恰好午时。
朔方侯设宴,为祥渊帝和国师接风洗尘。
这顿宴席让迟肆有些傻眼。
宴桌上摆了很多餐盘,粗略一看似是豪华丰盛。
可仔细一瞧,每个餐盘中的菜少不说,大多糙米素食。和平日在宫中所见菜肴,有若云泥。
虽不靠这些凡俗食物填肚子,可如此简陋的宴席,不免让人觉得,他第一次进齐家门,别人要给他这豪门赘婿一个下马威。
吃过午饭,朔方侯说自己军务繁忙不能作陪,让国师留在府中自行安排,便不知去了何处。
倒是那个看似病弱教书先生的舅父,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小食。
他态度和蔼地问了杨闻拓一些宫中琐事,朝中事务是否繁忙,嘱咐他要多保重身体,勿要为国事太过操劳。
又问了一些齐音的近况。
迟肆在一旁坐着,安安静静地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舅父走后,杨闻拓笑问迟肆:“国师感觉如何?”
“他们二人一直这样?”
朔方侯威势严肃,想必从小对阿季极为严厉。
侯府公子温和儒雅,似乎在他姐姐面前说不上话。
“姨母从小教导我军略和武艺,舅父教我诗书。后来我拜了师,又跟着家主习武。”
阿季从小体弱,一大半时间在生病,却还要学那么多东西。
想必从小就无一点玩耍时间。
迟肆心中五味杂陈,最后混为一股浓浓的心疼。
若是自己能早一点来到这个世界,早一点遇上阿季,必不让他遭受这些“天降大任”的磨砺。
杨闻拓见对方神色不虞,雅致眉眼微微一弯:“我带你去街上走走?”
迟肆一怔,似乎他成了需要温言安慰的那一个。
他勉力扯出一个笑,跟着他的圣上出了门。
第192章
二人出了侯府,来到大街。
朔方郡府是个军镇,远不如京城热闹喧嚣。
各处民居白墙黑瓦,黑白界限分明。
屋院建筑风格统一,简洁肃穆。高低差别不大的民居排列紧凑,如同列阵整齐的军队。
屋檐勾角密密匝匝几乎要勾连到一起,紧密得彷如长矛方阵,看的人心中有些灰沉压抑。
就连走在街上的行人,都步履沉稳迅疾,带着一股浓浓萧凉肃杀。
和迟肆的悠闲懒散一步三摇形成强烈对比。
路经一个巷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几名小童买了糖葫芦就走,没有以前在京城时,院外稚子那般欢歌笑语。
“糖葫芦要吗?”杨闻拓戏谑一笑。
迟肆轻笑:“你送我的,我什么都要。”
话一出口,脸色猛然一沉。
上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是杨闻拓和他斗气,给他送了一批侍寝的宫人。
那些人如今还留在那座冷宫里。
自从住进临渊王府后,他再没去过那处宫苑,如今才想起来。
“怎么了?”见对方脸色不太对劲,杨闻拓疑惑。
迟肆思忖片刻,觉得这事似乎不宜再提。
另一件事他有些好奇:“以前那个贵妃,如今哪去了?”
还有老皇帝的那一大堆后宫妃嫔。
“遣出宫了。官家里出来的大多回了娘家。无家可归的,可能去了庙里?”
都是内侍总管在负责打理,杨闻拓没过问过这些人的去向。
“怎么,国师有什么想法?”他调谑逗弄,“贵妃娘娘可有大衍第一美人之称。”
“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迟肆不屑轻嗤,“她还没我长的好看。”
如今他才是魅惑了圣心的大衍朝第一美人。
“是他对我有想法。当时我住在宫里,她来找我,要我帮他生儿子。”
杨闻拓一怔。
“那你帮他生了吗?”
迟肆一愣,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没等对方反应,他拉过肌骨匀称的劲瘦手臂,把人拖入小巷内阴影处,将冰冷手腕反扭在身后:“你现在宠幸我,我这个皇后娘娘帮圣上想办法。”
现在?这个地方?
杨闻拓惊得目瞪口呆。
“老四……”清润语言无奈又好笑。
两道影子缠绵相拥,声色绮靡。
星火瞬间灼燃,眼看就要燎原。
“老四……”水润嗓音沙哑,隐含刻意点火的挑拨,说着冰冷的引诱,“……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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