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妄
云归从屋里头出来。打开门,外头的风夹带着雪,扑在身上,又涌入室内。
隔壁的温媛一听见声响,就连忙使人过来问问。云归便随着温媛的贴身仆婢见温娱,“母亲。”
“可想出法子了?”温媛急问道。
云归神色肃重,在温媛急切的神色里,到底重重点头,“有法子了。母亲静待好消息罢。”
他所想的法子,是可救人,却是最大逆不道之法。他不知道眼下有多少人在下棋,身为棋子的人又有多少。他从来无意插手此局,但到底身不由己。
离开温媛的内室,唤来邓喜,“昨儿来报信的那个小厮,你去给我找来。”
又唤来云定,“定儿,你去找找你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找出宫里一个叫‘添平’的小太监。若是找不着他,那能找着与太子通信之人,亦可。”
两人领命而去,云归回后院寻温媛,“母亲,您可熟识一些好嚼事儿的妇人?
他想来想去,只从向寻那儿着手,还是不够的,还得要些人把消息传得更广更泛。再加上向寻的配合,此计方能成。
温媛一怔,道,“你作甚问起这个?”
云归不想让温媛知晓太多。此事太过冒险,一旦暴露,必是身死的结局。能尽量少牵扯亲人,便少牵扯。
“儿子有用。还请母亲把人找来。”云归言道。
温媛沉吟一会儿,“人自是有的。只是,那到底是妇人,你这个外男如何见得?眼下云府堪危,好歹我身为云府主母,又是你的母亲,照理来说,该是我来护这头家。奈何我不中用,这样重任便早早落在你身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做什么,不妨仔细与我说,不必顾忌^”
云归犹豫起来。且不说这法子分外冒险,只说其中罪恶,便是温媛万万难以接受的。说了出来,温媛执意反对,他又待如何?
父亲和楼桓之被拘在深宫不得出,安危堪忧,哪里能再拖得时间?眼下最好的法子,也就是这么个法子了。
“母亲,航脏之事,怎容污耳?”云归艰难道。
温媛听了这话,半晌都愣愣看着云归。随后竟是捂脸呜咽起来,“是我不好……我自认良善,向来掩耳盗铃,从不去理会那些摆不得台面的事儿……你父亲位极人臣,效力于天子,说是耿直刚正,其实要换这偌大荣华,就真是一点脏污不沾手
了?我为求一身干净,装聋作哑,懦懦缩缩,连后宅阴私也不管不顾。我以为这是好的,却苦了你……你是我心里的珠宝,却因我自私,早早沾惹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
云归听得莫名心里微苦,“母亲莫这样想。儿子已经长大了,保护父亲、母亲,保护云府上下,是儿子与生俱来的责任。”
温媛手微颤地抓住云归的手,触之冰凉,是一点儿温度也无,又看他眼下青黑浓重,心疼得不行,“让母亲与你一道扛起来,可好?”
“……好。”云归到底应了。
果是邓喜先将人带到。云归一见了人就问,“你可能与添平通消息?”
让邓喜寻小厮,让云定寻添平,其实都只为了将消息通去向寻那儿。之所以一件事两样吩咐,不过是为了多一重保险。
小厮犹豫着点头,“许是可以。因着宫里眼下戒卫森严,小的也不敢打包票。
这话倒是实诚。瞧这小厮也不算多好使,添平却让这小厮上云府传消息,想来也是形势严峻,饶是向寻手眼通天,眼下被拘禁在东宫里,也得束手束脚。
“添平没有再告知你别的事情?”云归盯着小厮问道。
小厮有些慌乱起来,“不是小的不愿说,只是添平公公有吩咐,在云大公子拿出好法子前,不必要说。”
云归忍不住有些心烦气躁。昨夜里,他以为自己能察觉这小厮是向寻的人,已算是足够镇静。如今看来,还是有所漏失!
若是昨儿就察觉了这小厮有所隐瞒,将这小厮所知,都逼问出来,是否能更早想出法子来?又或是想出来的法子能更好?
也不知向寻打的什么主意。何谓他未有拿出好法子,就不必多说?
“法子我自是有的,只是你不尽说,这法子也就不够周全,甚至会弄巧成拙。
”云归冷声道。
小厮一怔,支支吾吾,“云大公子何不……何不先把法子说一说?”
“我父亲与太子眼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心里的焦急不比你深重?若非事情关己,我何必费时多问你?我一心为救父亲,如何能害太子?也只有太子好,我父亲才能脱身而出。”云归也存了一些试探的心思。
要是这小厮说不出个子丑演卯,他还真不放心,直接将自己所谋一一告知。
小厮挣扎半晌,到底道,“添平公公说,若是云大公子能想出法子来,就将皇长子受伤一事并非苦肉计告知云大公子。再让云大公子将这事合计合计,也好使法子更周全。”
云归几乎忍不住冷笑,“太子打得好主意。既要我替他卖命,还要遮遮掩掩,一点儿不愿亏本,生怕得不了法子却让我得了消息,只救我父亲不救他?”
他如何不明白向寻何以特地吩咐?不过是怕他知道得越清楚,状况掌握得越明白,就能想个法子避开救他,却能将父亲和楼桓之保全。好个精打细算的太子殿下
I
先是让威远侯府的小厮传消息给他,若他未有察觉小厮实则是他的人,也就罢了。便是察觉了,也是告知一点儿,藏着一点儿,好让他不明就里,想的法子自然也是先把太子洗清嫌疑,再把云锵和楼桓之捞出来。
若是他昨儿就知晓,向寻确定向临受伤一事,并非向临故意施为,那他可以直接找上刘少悟,与之谈条件,暂且与向临合作,先把云锵和楼桓之保出来。而如今他已然谋定一切,当真要放弃先前所定,转而去寻刘少悟?
云归到底决定按原先计划行事。思虑了一整夜的谋划,到底比临时改意,更让他有把握些。也不至于耗费更多时间。
眼下皇帝老病,皇长子受伤,皇太子又受了拘禁,既然事情非皇长子所为,那必定凶手另有其人。
若是太子也因皇帝厌弃而“病重”,又有母亲找爱嚼事儿的夫人,去宗室世家里,传各样真假参半的消息,何愁无法弄虚作假?那幕后之人当真可以沉得住气,不再次出手?
若这第一步可成,接下来也就好办多了。
想起将这计划告知母亲时,母亲半晌都未有言语的情景,心里又有些闷堵。
在未有确定此事非向临所做之时,他自然一个不能错漏,为着周全,必是要做一场让诸皇子除向寻外,都有嫌疑的栽赃嫁祸。
只有把一池水搅混,也才有可乘之机。此计确实大逆不道。即便无意皇位,却有谋朝篡位之嫌,亦不利于大靖安固。
母亲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他早有预料的。所幸母亲最后到底同意了。
恰巧此时也不需广撒网了,只需按着原计划的太子“重病”,引蛇出洞,倒省事许多。
第12章 算计人心
过去两曰。
市井坊间皆有皇帝偏爱皇长子,疑心太子并将太子重重罚了一事的传闻。好些受惠于太子的百姓愤愤不平,待得太子因受罚重病不起的消息再传来时,民心已倾太子,而非皇帝。
太子病在东宫,皇帝莫说亲去探看,便是太医也不曾许派。只大半日陪在大皇子身边,嘘寒问暖,做足了慈父姿态。
便是皇长子受伤,太子可疑,到底未有真凭实据,皇帝却是问也不曾问,直接将人拘禁东宫,更要就此废太子,将储位赐与皇长子。
朝廷重臣为免动荡,不愿皇帝随意废太子,皇帝却是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众重臣,更安与“结党营私”之名,将重臣们拘于宫中,后又直接投入大牢,连三司会审也无。
连番作为,让其他尚且安好的朝臣战战兢兢,让安危堪忧的大臣家眷夜不能寐,更有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联写白身谏书,为太子和受拘重臣说话。
当这些事儿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又是震怒,直指太子狼子野心,必有异心,不若如何有这许多人为太子说话?
怒急攻心的皇帝不顾太子病重,直接派人抓太子去跪祠堂。此消息一出,又是世人哗然。皇帝大半辈子勤政爱民得的“英明”二字,竟要在晚年时,将近毁于一旦。
就在太子跪足一夜祠堂,天值黎明时分,皇帝病倒,在龙塌上昏迷不醒。至此,皇帝、太子、皇长子,这三个可站出来主持大事之人,一夕之间俱无可现身,而一干重臣,还在牢里不得出,竞是偌大靖朝,无人能担起稳局重任。
人心惶惶之际,封地在靖西的镇西王爷,领兵入京,打着护卫大靖的旗号,更要领兵入宫,直接护卫病倒的皇帝。
在早前二皇子逼宫时,云府二公子云定,带一众江湖散人,救了皇帝一命。而今镇西王爷非诏入京,更带重兵要擅闯皇宫,云定又带一众官家武子,阻拦宫前。
就值皇宫无主之时,皇后下懿旨,命令镇西王爷退回封地。镇西王爷不遵,公然抗柜皇后懿旨。皇后又下懿旨,无罪释放牢中一众重臣。
重臣等得释,谴责镇西王爷居心巨测的奏折如雪花,又请太子出祠堂,主持大局。有一众重臣请命,皇后自无不允,暂允太子现身主持大局。
太子与几位手握兵权的将军,一道将镇西王爷生俘,拘禁宗人府。余下叛者,俱都贬为奴籍,发配靖西。
至此时,镇西王爷方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却非那黄雀。所谓的太子重病,不过是引君入瓮的筏子。
平定叛乱,皇长子伤势渐好,皇帝却是强弩之末。失了皇帝庇护的皇长子,到底仍是母族势弱,朝中无人,原先仍在观望的桥头草臣子,俱都纷纷投向太子,等待不日太子皇袍加身,成为大靖新帝。
云归和云定将云销接回家。云锵刚到府门,温媛已经泣涕等在门后,云归知晓温媛此时十分需要云锵,便使了眼色,与云定一道先回后院。
本来以为云定这几日累得慌了,该赶紧回屋歇息,哪想云定跟着他一道去了他院里,一屁股坐在他内室软榻上,“哥,这事儿,总算完了。”
云归微叹气应道,“是啊。”这几日,云定累得很,而他虽不霈做体力事儿,但也是身心俱疲。
“幸亏有哥在云定看着云归,眼里满是钦慕,“哥果然比我聪明太多。”
云归失笑,“你不见得就比我迟钝。不过是我俩所专不同。”他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如何能够这般快把父亲和楼桓之救出来。许是人遇困境,总能激发出潜能。
只可惜,匆匆见了楼桓之一面,连话也未来得及说,不过互一颔首,皆为安对方的心。虽是匆匆一见,却也能察觉楼桓之的樵梓,甚至好似瘦了些许。
“哥,难道你当真不觉得自己厉害?市井坊间的消息,太子的病,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皇后的懿旨,父亲等人的释放,还有让我带兵守宫,这些全都想着了,且一环扣一环,简直就是……就是算无遗策!”云定言道。
云归摇头,“这些算不得什么。皇后懿旨这事儿就算我未有提醒,太子迟早也能想到。说到那些文人士子,我倒是该记着早些上门向施渊和柳北道谢。”
想起一事又道,“你此番带兵,亦是无令自作主张,虽说你又立了大功,功过相抵,当不要紧,但那些追随你的官家武子,可要好生顾一顾,免得来日遭罪责。
云定应了,“我眼下只盼太子早日登基。”他可是怕了那老糊涂的皇帝。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似他父亲这样的人,竟也要受一遭牢狱之灾,更害得母亲和哥哥几曰未曾舒坦过。
云归一早便去往施府和柳府。若非施渊和柳北应了他所托,由几个信得过又人脉广的文人,去挑唆一众文人士子生事,在此局后推波助澜,想来也不会如此顺畅便宜。
“你此次倒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施渊带笑言道。他虽知晓云归是个厉害人,但却不知能谋算到这个地步。
云归苦笑,“这样的眼界,不要也罢。我倒怕你觉着我心思歪斜,光想些旁门左道之法。”
“算计人心如何就是旁门左道?你便是不算,镇西王爷迟早也要叛变,倒不如你激他出来,守株待兔更来得好。你不必有愧疚之心,此事你全无做错,于大靖社稷更是只有功,未有过。”施渊瞧出来云归的不安,便劝解一二。
云归仍旧苦笑未答。就算未有过错,却也是利用了许多人。且真正利用了的人,还是无辜百姓和文人士子。利用他们传消息,造声势,皇帝因此重病不起,这些可都是他的手笔。
“只我不知,你何时与太子站到了一边。”施渊忍不住道。
在他看来,云归是再纯直不过,绝不会攀附皇室中人,以谋权势。此次虽说是为救其亲,可到底也是大大有利于太子。
云归摇摇头,“我哪里是与他站到一边。是皇帝把我们云家拨拉到东宫。”
听云归直呼皇上为“皇帝”,施渊有些反应不过来。再细细品这话,便能体悟到云归当时的无奈和愤懑。
想想亦是,若是他父亲大半生,都为皇上犬马,一朝却被污为结党恶臣,也得是意难平。
只是先前,他亦是能够明白皇上所为。身为天子,千万人之上,俯瞰众生的滋味何等好,也就生怕有人夺其尊贵之位。防兄弟防儿子,忌惮权臣忌惮功将。
天子本就多疑,更何况是年老的天子?本就一直对太子心生忌惮,又在皇长子受伤,迁怒于皇太子时,一众受其信重的大臣,竟都为太子说话,这是何等难以忍受?
自然觉着众人都已向着太子,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也就愈发决意废太子,更把为太子说好话的人,都关押起来,无暇去管被关之人,于朝廷是何等重要。
再睿智英明的君主,都难以跨过释然放权这一关。皇上先前到底还是个英明君主,便是晚年行事不妥,到底未有真正酿成大祸,想来百年后,自也是功大于过,被后人颂为流芳千古的明君。
往施府、柳府都送了礼,致了谢,又闲话几许,时候也就不早,云归便急匆匆往威远侯府去。
由小厮直接领去楼桓之的院子,还未走入多远,楼桓之就已迎了出来,“听说你来了,我还当是仍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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