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站在灵堂前,而沈宁元躺在棺材里,再往前,是他的遗照,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沈琰平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扯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很难想象,这个曾经身居高位的男人会以这样的死法离世。
沈琰的手指轻轻扣在冰棺的玻璃罩子上面,沈宁元额上的血迹被擦得很干净,两鬓白发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他双手搭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睡。
玻璃罩子上虚虚地映出沈琰自己的脸。
方以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陪着沈琰站了一会儿,道:“少爷,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是停灵的第一天,您会很辛苦。”
“好。”沈琰应了一声,他抱住方以左,“你今晚和我一起睡。”
沈琰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方以左就让厨房留了点夜宵免得他夜里饿,沈家老宅并没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管家收拾了间客卧出来,沈琰洗完澡往方以左怀里一扎,没多久便睡熟了。
方以左拍了拍他的后背,忍住了自己想抽烟的冲动。
次日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沈琰醒了,里外都还算安静,只有管家彻夜未眠地守了一晚,沈琰坐在餐厅里吃饭,方以左将药盒拿出来,一边给他盛了碗甜汤。
到早上七点的时候,已经有沈家旁支的亲属陆陆续续地赶回来,沈琰和方以左站在灵堂外边,都是一身黑色西服,手臂上佩了黑纱,沈琰右耳上戴着个十字架的耳坠,垂在他的颈侧。
除去亲属朋友之外还有一些合作伙伴,林启文代表万家过来送了挽联,因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多留了一会儿。
黎琛和戚景云也在。
几人便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沈琰明面上经营的是一家娱乐经纪公司,这场葬礼也请了几家媒体过来,镜头虽然还算有礼貌,但也尽其所能地往沈琰脸上怼,恨不得把他怎么哭的,说的哪些话,见了哪些人都拍得清清楚楚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戚景云蹙着眉头,“现在这些记者,葬礼上也拍得这么敬业。”
他偏头看向沈琰,沈琰哭得眼睛通红,眼泪大滴大滴地划到下巴上再啪嗒砸到地上,他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仔细看甚至觉得他在发抖。
沈琰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方以左身上,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是在尽量控制自己的失态,方以左抿着唇,终于忍不住开口,冷声道:“抱歉,沈总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接受你们的采访,请各位媒体朋友体谅一下。”
沈琰缓缓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抱歉。”
林启文在一旁看了半天,觉得有点好笑,“敬业?沈总比记者朋友们更敬业,公司捧自己的总裁做大明星会赚得更多,脸漂亮,还会演戏,哭戏更是一绝。”
沈琰被方以左半扶着进了灵堂里面,保镖们则尽量友好地将记者请了出去。
戚景云道:“这些记者不来他也不至于要哭。”
黎琛轻轻叹了口气,“但沈家的一些私事传出去会带来更恶劣的影响,这次葬礼是个能够改变沈氏形象的好机会,对于公司整体而言是个好事。”
“我知道。”戚景云跟上沈琰打算看一看他的状况,“但从一个医生的角度而言,这对病人的身体不是件好事。”
沈琰坐在偏厅里,而方以左半俯下身,拿着手帕给他擦脸上的眼泪,沈琰垂眸,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回过神,戚景云看了眼,倒也没再上前,有方以左在就足够了。
方以左给他擦脸的动作很轻很慢,柔软的帕子一点一点抚过沈琰脸上的泪痕,但是眼泪像是擦不完一样,沈琰浓密的睫毛完全被眼泪打湿,像被雨淋透的蝴蝶翅膀,瑟缩着颤抖。
方以左将手帕放在一旁,指腹贴着他眼睛下方,接住了沈琰的眼泪。
“少爷,”方以左吻他的眼睛,“别哭。”
沈琰忽然伸手,紧紧搂住了方以左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往下压,直至他们完全贴近到一起,他凑上去,咬住他的下唇。
几乎融入骨血的一个拥抱。
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两个人都是。
2021-10-21 00:54:52
第三十九章
沈琰从洗手间出来之后,除了眼睛还红着之外情绪已经没什么起伏,他似乎对于刚刚自己的失态也有些不满,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脸色更冷了些,前来吊唁的亲友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礼节性的一句“节哀”便匆匆离开了。
到傍晚的时候,沈家的几个旁支也都到齐了,作为亲属留的时间要更久些,沈琰没怎么招待他们,也懒得管他们对自己愤恨的眼神。
律师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宣读遗嘱。
沈宁元自己的一些股份和财产没有一点是留给沈琰的,但公司和会所的所有都已经在沈琰手底下,沈琰无所谓这些,留给侄儿或者侄孙都不在乎。
然而有个小辈在听完遗嘱之后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指着沈琰的脸,不屑和厌恶几乎扭曲了他的整张脸,“是你把爷爷气死的!”
这小辈名叫沈灵,可惜脑子看起来并不太灵光,“自从上次你和爷爷见过之后,他就一直都身体不好,你对一个老人不孝,你凭什么霸着沈家的东西不放!你也从爷爷的遗嘱里看到他老人家的意思了,他根本不想把任何一点东西留给你!”
灵堂里不少人,但也没多意外,毕竟现在人多,闹事也方便,不然真等葬礼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想要拿财产更是件难事。
沈琰神情恹恹地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杯热茶,闻言抬起头,满脸无辜地道:“为什么说是我把爷爷气死的?”
“我爸也是被我气死的,我大哥也是被我气死的,这么久了,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就只会气死人?”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沈灵面前,明明还离着几步远的距离,沈灵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沈琰笑道:“怎么,一个个的,就不能是我亲手杀的吗?”
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愣,沈家旁支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沈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
沈灵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道:“把沈家的东西还回来,你不就是个私生子吗?始终登不上台面,怎么有脸现在坐在沈家的主位上?”
灵堂里的灯亮得过分,照在沈琰鸦羽般的鬓发上,光照得他脸色惨白,眼尾那一点红像是胭脂点上去似的,几乎是诡异的漂亮,他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人,唇边带笑,像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说什么还啊?想要,那就凭本事自己拿回去。”
“你他妈的就是个贱货!一个病秧子,要不是沈家顾着你,你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沈灵越想越气,他们今天过来本来就抱着撕破脸的态度来的,现在沈琰这副模样,摆明了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干脆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手刚扬起,他就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方以左冷冷地看着沈灵,沈琰说要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他不插手,但是不代表有白痴能对沈琰动手。
沈琰躲都没躲,直接抬手攥住了沈灵的手腕,而后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沈灵的脸上。
他右耳的那个十字架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了两下,上面钉着的不是受难的耶稣,而是一条被缠缚住的蛇。
沈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病秧子打人也很疼的。”
灵堂内鸦雀无声,沈琰并不打算给他们留情面,更不在乎什么血缘关系,他们闹来闹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想要鱼死网破都不可能,最终只会是单方面被沈琰扼杀。
闹剧不过持续半个小时很快又安静下来,林启文看八卦似的看完了全程,心里嗤笑,私生子真是一大家子的福报。
也是他们活该。
停灵一共三天,除去第一天有些不太安稳之外,剩下的两天都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沈琰却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到第四天的时候又发起了高烧。
戚景云这几天住在沈宅没走,一直都留意着沈琰的身体情况,现下便熟练地给他开药吊水,顺带给方以左煮了碗安神的中药。
“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你稍微注意一些。”戚景云调配药水,和方以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我知道。”方以左坐在沈琰床边,“他哭出来比强忍着好。”
戚景云道:“你觉得他是在为沈宁元去世而哭?”
方以左摇摇头,“不是。”
戚景云看了眼脸颊烧得通红的沈琰,低声叹了口气,“今晚烧没退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太久的高热。”
方以左应了一声。
戚景云走了,方以左给他换了个冰袋,站在阳台边抽烟,万清越让他把沈琰的脚步拖着,阴差阳错之下沈琰现在是没什么精力匀出来给他,那批药也已经开始使用,再过一段时间,等金额数量足够大之后,就是他动手的好时机。
他不想再拖下去,到时候就算铤而走险也要把万清越给解决掉,一个对沈琰依旧不死心的Alpha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沈琰病中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有要挣扎着醒过来的征兆,方以左掐灭烟朝他走过去,半靠在床边上将沈琰搂到自己怀里来,沈琰闻到一股苦艾的气息,又重新睡熟了。
两个小时过后沈琰吊完水,方以左给他量了下体温,已经降下来一点,原本想要给沈琰把药端过来,然而小少爷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方以左只好捏了两下他的脸把他叫醒。
沈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汗湿的额发贴在额头上,他眨了两下眼睛,道:“方以左。”
“少爷,该吃药了。”
沈琰赖在他身上,低声道:“能不能不吃啊?”
他抓着方以左的领带,“我闻到中药味了,只是发个烧而已,我不想喝中药,太苦了。”
方以左有些无奈,“少爷,不吃药的话只会好得更慢。”
他对沈琰的每次发烧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总是很容易让他想起沈琰八九年前生的那场病,他不得不把沈琰抓得越来越紧,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给弄丢了。
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沈琰的病容,看见他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身体和满是针眼的手背,他只希望自己的小少爷能够平安健康地度过人生中的每一天。
2021-10-21 00:54:55
第四十章
人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来自于自身无法掩藏的劣根性,他对沈琰的渴求随着时日的推进而不断增多,现下即便已经将人抱到怀里了也并没有减退半分。
他没有办法回忆沈琰当初病重的那段时日,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差点失去他的痛苦,后怕的情绪甚至没有一日远离过他,他就像个用冷静来压抑自己的疯子,只有沈琰能救他。
沈琰被他突然加大的力气抱得有点疼,他还在发烧,脑子也并不清醒,艰难地转过脸来看了看方以左,半晌,他试探着叫了方以左一声。
“哥哥……”
方以左愣住了。
“哥哥,你来帮我吧,我需要你。”
这是沈琰病的最重的一次,在病床上和他说的,方以左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从此以后彻底地成为了沈琰用的最好的那柄剑。
但沈琰很少这么叫他,方以左的记忆里大概不超过十次,而大部分时候是在沈琰五六岁的时候,那会儿沈家没什么人肯跟他玩,只有方以左陪在他身边,沈琰自小就会看人脸色,一开始还觉得他总冷着张脸有点怕他,慢慢熟了之后就开始频繁对他撒娇并以此来使唤他。
玩游戏玩不过他的时候会拜托方以左手下留情让让他,想偷偷摸摸从家里溜出去的时候也是方以左给他打掩护,想吃小蛋糕棉花糖了还是来找方以左,偶尔撒娇也没用的时候他就会小心翼翼地叫他一声哥哥,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你看,方以左那时候毕竟也还小,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
等沈琰和他都渐渐大了之后,这个称呼就基本上不出现了。
现在沈琰糊里糊涂地叫他一声,方以左忽然意识到沈琰或许也一直将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
他们是家人。
是只有彼此且互相依附的爱人。
沈琰被亲得七荤八素,原本苍白的唇也重新有了血色,他呆呆地看着方以左,头昏脑涨地道:“我吃药,你别亲我了。”
方以左却仍然抱他抱得很紧,声音竟然有些发抖:“沈琰,我也会害怕的。”
他没再叫少爷,只是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唇贴在他的脖颈处毫无章法地亲吻,沈琰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稍微清醒过来一点,翻过身坐在他怀里,和他额头贴着额头,“对不起。”
喜欢一个经常生病的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提心吊胆都快成为一种常态。
沈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道:“对不起。”
方以左含住他的唇轻轻地吮吸着,两人都没再说话,这其实算不上情绪的爆发,但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另类的释放,方以左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直白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而沈琰感受到了。
他用手指戳戳方以左的脸,“不是要喝药吗?你快一点,我还很困。”
然而方以左此时并不想将沈琰放开,只是让管家将药送过来,他端过中药含了一口,渡给沈琰。
沈琰脸皱得像个包子,被他这两口给喂懵了,苦涩的中药在舌根停留的时间越长嘴巴里的味道就越重,他几次三番想伸手自己把药碗端过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掉,却又被方以左攥着手腕根本不得动弹地被迫一口一口慢慢喝下,药味盈满了整个口腔,而方以左的舌慢慢地扫过他口中的每一处,像是要让他把这个苦味记牢。
沈琰被这一碗药灌得眼泪都下来了。
方以左还不给他吃糖。
他呛咳了几声,用眼神控诉对方的恶行。
方以左用手指替他眼尾的一点泪花擦了,低声道:“少爷,下次再不肯吃药的话,我会喂得更慢。”
沈琰半天说不上一句话,这中药苦得他头疼,嘴巴也被方以左嘬得发麻,然而现在他竟然没什么底气跟方以左生气,趴在人怀里缓了半天,终于找出个错处来似的,拧着他的脸道:“别叫我少爷。”
拧了两下,他又心疼似的给人揉揉,笑得跟个小傻子一样,“叫我名字呀,你叫我名字很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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