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火房看看。”
小鲛钻进火房找糕点,却不像往年那般掀开蒸笼就能见到端端正正躺在上面胖糯糯的点心。
他有些呆,杵在原地罚站似的站了片刻,门外的人提水回来,斥声:“谁在偷吃?!”
小鲛被吓一跳,转头看着对方。
“我、我没偷吃……”
来人不是怪老头儿,小鲛不认得他。
进宗苑做厨的中年男子打量眼前的公子,语气疑惑:“你是何人。”
小鲛抿唇:“我不认得你,爷爷呢,怪老头儿呢?”
厨子道:“你是怪老头儿的亲人?”
又开口:“他已经死啦,都死两个多月了。”
鲛:“……死?”
厨子看见面前的公子奇奇怪怪,拉不下脸轰人,索性冷眼干活,偶尔出声叫发呆的公子去旁边呆,别挡位置。
小鲛呆完,追着厨子问:“爷爷回不来了吗?”
厨子看呆子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死人能回魂,那也早就过了头七,肯定回不来,年轻人别太伤心难过,早晚都团聚的。”
鲛张了张嘴,他走出火房,门外的树枯败得只剩下干枝,但他觉得这里他都认不出了,因为怪老头不在,蒸笼里不放着他喜欢的枣糕。
地上爬有一行蚂蚁,小鲛蹲在它们面前,脑子有点乱。他想找阿渊说话,跑上书阁,空空荡荡的,李管事和仆都不在。
新来的丫鬟鲛与她并没有太熟悉,因此闷闷留在书阁上打发时间写字,不久之后伏在桌面合眼睡着。
溥渊进门时武卫领头就与他说了此事,径直走上书阁,熟悉的蓝色身影在他刚到的那一刻就起来了。
小鲛迷糊地往宗长身上靠,鼻子有点没通气,嗓子很闷。
“阿渊,我在等你回来。”
溥渊自然地揽过小鲛,带他坐下后又理了理翘起的青丝乱发。
十余年宗长的耐心细致未变,小鲛眯眼,嘴角扬起脸都快贴到宗长面前。
他笑着:“痒痒的。”
溥渊微微出神,嗯了声。
小鲛忽然问:“阿渊,鲛今天没有吃到枣糕,他们说……怪老头儿死了?”
溥渊放下手,安静注视鲛的蓝色眸子。
“约莫两个月前,李管事命人抬棺,我送殡,葬在西芽山。”
小鲛动了动唇,抓住溥渊的手指。
他微微坐立不安,还有点说不出的焦躁。
溥渊看在眼底,只道:“别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这是人的归宿。”
那几日宗长似乎有格外多的空闲,小鲛在书阁练字练了几日坐不住,宗长主动带他出门玩,从东街走到西街,曲黎最偏南的境地逛到最北之地。
刚入冬时天并不算太冷,小鲛闷出一身燥汗,还使坏的故意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往宗长身上抹。
抹着抹着,就嘟起唇亲过去。
绵软湿热的气息渡在彼此口间,小鲛浑身柔软的被溥渊抱在怀里,他其实还想要更多,不过溥渊却适时停下。
“阿渊?”
小鲛坐在宗长怀里,宗长分明出了许多汗。
溥渊沉声,温柔开口:“时间不早了,晚些时候我得出去一趟。”
小鲛慢吞吞嗯了声,抱着宗长脖子的手臂一点一点滑下来,卷进被子里,脸红通通的。
“那鲛先睡觉,阿渊回来也睡。”
溥渊静默,半晌才道:“好。”
这一年的冬天漫长,小鲛没有出去,实在乏闷就溜去花市里听曲看戏。他的发/情期趋于稳定,不会再以人类每一年的时间作为固定的阶段。
过年的时候宗长带他去了一趟神陵,小鲛看见孟临之,趁宗长忙时,又碎碎叨叨地与他说上自己的见闻。
孟临之笑问:“你说的陨星雨我在书里见过有关记载,却想象不出,能否借鲛珠予我一看?”
小鲛想了想,最后摇头。
“鲛想过年留给阿渊看,下次我再给画一幅送给你吧。”
孟临之失笑,看着他不说话了。
什么都不明白最吸引人,同样也是什么都不明白最伤人。
第十三年的春炮炸响,小鲛牵着宗长的手跑上楼,脸上神神秘秘的。
“阿渊~”
两人面对面坐在房中,小鲛将四周的烛火吹灭,眉眼波动着明亮的笑意。
他捧起鲛珠,珠子上流光闪烁,片刻后变化出陨星如雨,天光交辉的画面。
鲛珠闪现的光芒照亮彼此的眼,溥渊望见他的半生已经过去。
小鲛把那一夜所见记在鲛珠上,鲛人安静地微笑,而溥渊习惯沉默。
鲛黏在宗长怀里:“只能看一次哦,看完就没有了。”
半晌,小鲛着急的将鲛珠捧到宗长眼前。
“阿渊你看珠子,别看鲛,不然就没有看了。”
溥渊闭了闭眼。
他拿下小鲛的手,掌心覆上,压下。
岁旦迎年鞭炮声噼里啪啦不断,室内温暖稠香,也有声音不断响起。
小鲛的爪子将宗长抓得有些狠了,不要怪他,而是阿渊有点凶,都不听他话了,把他从床头撞到床尾。
春水潮湿连绵,回暖的那天小鲛才松松散散地下了地。
天气一暖和,他就可以出去了。
刘松子把包袱藏起,小鲛笑呵呵地问:“我包袱哩?”
刘松子别扭的给他,已将近而立之年的仆不再有当年纯真青涩的面容,刘松子把包袱递给鲛时,哑着声,摇摇头。
仆道:“公子,我的娘子前些时日已怀有身孕。”
小鲛笑眯眯追问:“有小宝宝吗?”
仆点头。
小鲛道:“我下次回来你要带他来与我玩。”
鲛牵着宗长的袖子,一路走到马车前。
“阿渊,鲛出门了。”
他皱皱鼻子,指着仆人往车上搬运的东西,说道:“阿渊这次给鲛准备了好多东西。”
两箱子衣物,冷暖替换。一箱子玩意儿,乏闷了便随便玩玩,一箱子封存的果酿和点心。怪老头不在,新厨子做了好几天才做出适合鲛口味的枣糕。
溥渊微微点头,目光里流转许多情绪。
他牵着鲛没松手,一刻钟过,所有情绪消散,才停在原地放开。
溥渊看着鲛,喉结上下滑了滑。
半晌,溥渊语气徐缓:“小鲛,这次你要找到他。”
鲛侧目:“诶?”
溥渊深邃的眸光很平静:“找到他,找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找,能去多远就走多远。”
马车离开时,溥渊背过身。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这句终究没舍得当面与小鲛说。
他说:“去吧,别再回来了。”
溥渊希望小鲛能去很远的地方,希望他停留更长的时间,也许等到真正别离的那一日,年华转逝,鲛已经能淡忘自己。
鲛这一生会走很长的路,而他不过是鲛人数千年光阴里遇到的一个过路客,总有悄然停下的时候。
溥渊缓慢转身,看不见远行的马车。
“别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7章
马车在途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鲛才觉察出不对。
往时宗长会按他游海路的情况准备适量的行李, 此刻他对着面前大大小小的箱子干瞪眼,手指在车板上抓出几道痕迹。
莫名地心焦。
车驾驶离开时阿渊望着他说话的口型是什么?
小鲛靠在车板,指甲勾出第十道刮痕后, 他对着车板不停拍打,已经能嗅到海浪潮湿的味道, 再远些,就可以化身鲛形自由的穿梭于广阔的海域。
可小鲛却探头,对外面的车夫吩咐:“快驾车回宗苑。”
车夫一时怔神,小鲛眨了眨微微发酸的蓝色眸子:“快回去吧, 我、我还有话没和阿渊说完。”
小鲛琢磨出来了, 阿渊叫他别回去。
为什么不让他回来?
为什么给他准备那么多的行李,就好像……好像一下子把东西备好,以后不给他准备了。
他的眼前浮起阿渊沉默而温柔的目光, 心神稳了稳。
马车不确定地问:“公子, 真要返回去啊?”
小鲛:“……嗯!”
溥渊尚未外出,原路返回的鲛下车后,武卫们只见一道蓝色身影犹如轻风奔往书阁。
小鲛停在书阁门外, 将跑到身前凌乱的发丝儿拨到身后, 摸起来服帖整齐了,看起来应当是个端端正正人的模样, 才双手攀抓着门框, 偏过脸探出一个脑袋。
“阿渊……鲛又回来了。”
溥渊身形微僵,却依然背对着门, 坐在窗前案桌上凝神执笔。
宗长没有回头看鲛,最后一笔结束, 才对去而复返的鲛说道:“怎么回来了。”
小鲛走到宗长身后:“阿渊为什么不转身看着鲛说话。”
溥渊变换姿势, 鲛撞进那双深黑沉静的眼, 唇角立刻翘起笑意,含羞带惬,却又蛊惑人心。
窗外的几树杏花繁茂,最开始的前几年小鲛留在书阁里写字,写乏闷了就习惯将手伸向窗外摧残树上的花枝。
鲛人天真依恋的笑对溥渊而言就像温和地包裹着自己的毒药。
小鲛坐在宗长脚边的坐垫上,像往时那般习惯性地去抱宗长的膝盖。
他郁闷地仰望宗长:“方才鲛可能出现幻觉了,竟然听到阿渊不许鲛回来。”
所以他要回来和阿渊见一面,熄灭内心没有缘由的慌乱。
半晌,他听到阿渊说了一句话。
“没有听错。”
小鲛睁大眸子,似乎不解。他脖子都仰酸了,宗长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还是那样深静平和。
溥渊道:“小鲛,今后你不必再回宗苑。”
鲛急忙地抓住手边的衣料。
“阿渊?”
他无措,不太明白为什么阿渊会说出这种伤鲛的话来。
每次只要他出门,阿渊总会叮嘱他早点回来,要求他记得写信,这是第一次,认真的告诉他不必再回。
溥渊没有拂开小鲛的手,他用如往时叮嘱他那样专注深邃的目光,语气未变,话里的意思却不同了。
小鲛迷茫不解的目光逐渐被这双黑眸吸引,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阿渊没有和他说玩笑话,对方的眼神专注又温和,还有一种他看不太明白的,坚定的疏离。
“阿渊……”
鲛攥在溥渊衣料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溥渊却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鲛真正的领悟到阿渊对他拒绝的心思。
小鲛渐渐松开抓得发白的手指,唇一点点抿紧。
“阿渊是坏人……”
“……”
可小鲛依然示弱。
“鲛是不是惹阿渊生气,鲛不出门了。”
溥渊没有丝毫表示,他温柔平静地望着伏在膝盖的鲛人,大概在等鲛接受这件事。
初夏的日光一点一点跃进窗内,小鲛偏过脸,眼睛被光芒刺得酸胀。
他缩回那双紧攥宗长衣料的爪子,指尖蜷在手心刺出痛感。
鲛带了几分赌气的心思:“阿渊不让鲛回来,那鲛一定不会回来。”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从门外直接朝着楼下跃。小鲛没接好树枝,落地时打了几个踉跄,等他站稳很快就跑出大门,跳上车。
“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避在回廊转口的仆站在门外,望着如同石像静坐的人,犹豫着。
“宗长……鲛公子已经离开。”
溥渊松开袖底的手:“无事。”
鲛离开了也好,这也正正遂了他的愿。
他没有力气再送他。
刘松子有些不甘心:“宗长为何不与鲛公子说,”他难忍心绪的起伏,“宗长等了他那么多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年头……”说罢,仆的声音带了哽咽,“鲛公子才等了多久,有半个时辰吗,为什么他都不愿意多等几天。”
他背身而站,仍然不死心:“仆再下楼看看,兴许公子都没离开。”
溥渊稍有疲倦,背后的衣衫已微微湿透。
他的克制力一向很好,这次也没有出差错,能给的感情和温柔只增不减。这是他最后一次忍耐得还算不错,至少他不愿对小鲛严声斥责,也不愿轰赶他。
溥渊望着窗外盛开的杏花出神。
“无妨,走了就好。”
——
离开宗苑之后小鲛走了很远的路,他呆呆看着周围陌生的地方,抿紧的唇缓缓瘪起,气倒是消得快,可心口依然发涨,委屈浇得他嗓子眼还是酸涩的。
他问车夫这里是哪里,车夫道:“再往北就到苏安城。”
小鲛没听过这个地方,可他嗅到了空气中随风散来海水潮湿咸腥的气息。
鲛望着风中所带味道的方向,大致寻到源头。
“伯伯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车夫迟疑,小鲛如往时那样拿去两包银钱塞入怀里,又带走几个用防水纸袋子包好的枣糕。
他从车上跃下:“鲛走了……”他慢吞吞地转身离开,走着几步,回头见车夫还在,就又补了一句,“你回去告诉阿渊,他要是嫌小鲛烦,那小鲛最近不会过去烦他的。”
鲛虽然小性子多,可从来不会发超过三天的脾气,就算对着宗长发脾气,私下里总会悄悄地偷看对方。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阿渊对他那么好,鲛理所应当的认为阿渊只是需要生气几天,倘若几天气还没消,那他再等等,下次回去阿渊就不会不让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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