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死后会去往何处?
是下地府,亦或是再次穿入话本当中?
他最近为了愉悦心情看了不少话本,会穿入哪一册话本当中?
若能再次穿入这话本,再次见到丛霁该有多好?
丛霁……
陛下……
他声若蚊呐地道:“陛下,我心悦于你。”
痛楚迟迟未造访,外头的打斗声却愈来愈近。
他掀开眼帘,催促道:“章太医,你且快些,勿要耽搁了。”
见章太医不言,且双手发颤,险将匕首摔了,他一把抓住章太医的手腕子,毫不犹豫地于自己肚子上划了个口子。
鲜血登时流淌了出来,将他雪白的肚子染作猩红。
疼痛随即从破口蔓延开去,浸染了每一寸身体。
偏生这时,阵痛袭来,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
很疼……
太疼了……
他生怕自己咬到舌头,仅能预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紧接着,他一施力,破口更大了些。
他垂眼去瞧自己的肚子,还不够深,根本见不到孩子们。
他本非大夫,根本不知该如何深才足够。
倘若过深,定会伤着孩子们。
打斗声更近了些,他盯着章太医道:“事已至此,你必须帮我,不然,你既害了我,又害了孩子们。”
章太医不得不道:“微臣遵命。”
而后,他擦净了匕首上的血液,用烛火将匕首仔细地烫了。
前一日,即十一月二十三,丛霁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成功地将陈的头颅斩于剑下,并剿灭了陈勍所率领的五十万大军。
如此一来,周楚要死灰复燃少则五年,多则数十年。
而他终于能去见温祈了,算算温祈的身孕已九月又七日,理当将要生产了罢?
他现下便要实现诺言,于温祈生产前赶回去。
他已归心似箭,顾不得其他,一人一骑,径直往那农户家中去了。
近卫只得立即跟上。
不知温祈而今是何模样?
距上一回,信使向他比划温祈肚子的大小已过去整整二十一日,温祈的肚子定然又大了一圈罢?
温祈行走定然更为艰难了罢?
不知温祈能否安然生产?
温祈定能安然生产。
不知自己与温祈的一双骨肉会更似温祈,还是更似自己?
还是更似温祈为好,他心悦于温祈,自然喜爱温祈的容貌。
他策马至距那农家一里开外处,居然有打斗声传来。
他不由心惊胆战,弃了骏马,转而施展轻功,急急地掠去。
他几乎是伤痕累累,原不该催动内息,施展轻功,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
温祈若有任何闪失,他该当如何是好?
温祈……温祈……温祈……
他拼尽全力,崩裂了已包扎的伤口,致使新伤淌出了更多的血液,终是于几息后,抵达了农户家中。
入目之战况甚是惨烈,两名暗卫全数一身血衣。
忽有一周楚小卒尖声道:“是丛霁!”
丛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将阻挡自己的周楚蛮夷杀尽,从而到了暗卫身侧,问道:“温祈在何处?”
一暗卫票报道:“在地窖。”
“你们且保重。”丛霁衣袂一拂,身侧的周楚蛮夷已死了干净。
他本不喜杀人,但胆敢试图伤害温祈者,必须杀无赦。
他当然知晓地窖之所在,掠至地窖,叩门道:“梓童,是朕,朕回来了,你可还好?”
门内的温祈已然奄奄一息,听得丛霁的嗓音,气若游丝地道:“我定是产生幻觉了,章太医,你勿要停手。”
章太医却道:“并非幻觉,当真是陛下。”
言罢,他立即放下血淋淋的匕首,开门去了。
丛霁作然见得章太医满手血腥,目眦欲裂:“梓童出何事了?”
章太医粗略地道:“温大人命微臣为他剖腹,取出皇嗣,其后,他便会向周楚蛮夷自投罗网。”
丛霁心如刀割,疾步到了温祈面前,小心翼翼地将温祈抱于怀中。
他鼻尖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鼓足了勇气,才敢去看温祈的肚子。
这肚子赤/裸着,已被破开约莫三寸,隐约可见其中的胎儿。
“梓童,朕回来了。”他双目泛红,满腹愧疚。
他不该离开温祈,该当寸步不离地跟着温祈才是。
“我无事。”温祈惊喜交加,费力地抬起手,摩挲着丛霁潮湿的面颊,“陛下莫要落泪,不疼,真的不疼。”
章太医行至丛霁跟前,恭声道:“启票陛下,剖腹怕是势在必行,否则,生产之际,温大人的伤口定将裂开,现下缝合了亦无济于事。”
丛霁难以想象温祈的肚子被剖开,一时间无法决断。
温祈却是抢先道:“便剖腹罢。”
章太医附耳道:“陛下,如若剖腹,温大人便不会难产;但剖腹许会导致温大人失血过多而亡。”
于丛霁而言,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此刻紧张。
他定了定神,问道:“需要准备何物?”
章太医答道:“诸如灵芝、人参之类用于吊命的药材,用于止血的药粉,用于减轻痛觉的麻沸散,用于服用麻沸散的烈酒,用于缝合的针线,干净的细布以及大量的温水。其中,药粉、麻沸散、针线、细布,微臣早有准备,将微臣的药箱拿来便是。”
答罢,他又提醒道:“陛下亦须得快些包扎。”
“无妨,不必顾及朕。”丛霁为温祈盖上衣物,扬声一唤,随后赶到的近卫首领旋即进了地窖。
他将章太医所言转述于近卫首领后,又听得章太医补充道:“还得再寻两名乳娘来。”
乳娘,是了,温祈定无乳/汁。
近卫首领领命而去。
丛霁亲吻着温祈的额头道:“亲亲便能渡过难关。”
温祈有气无力,严肃地道:“陛下且快去包扎。”
但凡丛霁的耳力差一些,他便听不清温祈所言了。
他矢口拒绝道:“你不必为朕操心。”
温祈有理有据地道:“左右章太医所要之物还得费功夫去寻,陛下何不趁此功夫让章太医为陛下包扎?我与孩子们若是平安无事,但陛下有所不测,该如何是好?”
“好罢。”丛霁轻轻地将温祈放下,容章太医为他包扎。
章太医让温祈以手按住其破口,尽量止血,同时为丛霁包扎。
他分明已足够麻利了,丛霁却仍是不断地道:“快些。”
一被包扎完毕,丛霁便又小心翼翼地将温祈拥入了怀中。
温祈几近昏迷,却强迫自己不许睡去。
他痴迷地望住了丛霁,笑着问道:“陛下此次回来可是凯旋?”
丛霁颔首道:“如梓童所言,朕气吞山河,叱咤风云,自是凯旋。”
“贺喜陛下。”温祈心生欢喜,又向着丛霁撒娇道,“陛下,陛下,你再亲亲我。”
丛霁垂下首去,吻住了温祈的耳孔道:“梓童要朕亲何处?”
阵痛并未减缓,温祈疼得急欲呻/吟,却害羞地道:“陛下想亲何处便亲何处。”
丛霁于温祈面上落下无数啄吻,末了,覆上了温祈绽裂的唇瓣。
霎时间,他尝到了血腥味,心疼难言。
温祈拼命地伸手勾住了丛霁的后颈,迎合着丛霁久违的亲吻。
丛霁离开他之时,乃是八月二十一,而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四,足足过去了三月又三日,丛霁终是回到他身边了,丛霁并未抛弃他,亦未抛弃他与丛霁的骨肉。
与丛霁唇齿相合,使得他切实感受到了眼前的丛霁并非他的幻觉。
一吻罢,他不满足地道:“陛下今日尚未向我表白心迹。”
丛霁一字一顿地道:“梓童,朕心悦于你,此番,你须得熬过去,否则,朕定为你殉情。”
温祈怔了怔,笑道:“我要陛下向我表白心迹,并非要陛下为我殉情。”
丛霁却又道:“切记,你万一熬不过去,定要在奈何桥边等朕,朕稍后便至。”
第101章
“我定能熬过去。”温祈与丛霁十指相扣,“我亦心悦于陛下。”
丛霁于温祈手背上印下一吻:“你既心悦于朕,便该当为朕逢凶化吉。”
这手背上沾满了鲜血,使得他心疼更甚,极是后悔二月十六那日非但制服不了温祈,反是教温祈怀上了身孕。
于他而言,子嗣并不紧要,断子绝孙亦无妨,只消温祈完好无损便足矣。
不多时,章太医所需之物便已备齐了。
由于这地窖内光线不佳,章太医请近卫取来上百支蜡烛,悉数点燃,将这地窖照亮。
其后,他先令温祈以酒服下麻沸散,待麻沸散起效,才一寸一寸地剖开了温祈的肚子。
温祈依偎于丛霁怀中,半醉半醒间,冲着丛霁道:“疼……陛下……疼……”
清醒之际,他并未冲着丛霁喊疼,唯恐丛霁担惊受怕,现下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丛霁束手无策,仅能将自己的右掌送到了温祈唇边:“疼便咬朕罢,不准咬舌头。”
温祈张口衔住了丛霁的右掌,口齿不清地道:“其实远不及适才疼。”
丛霁抬首问章太医:”可让梓童多服用些麻沸散么?”
章太医摇首道:“不可,服用过量的麻沸散于身体无益,眼下只能让温大人多加忍耐。”
丛霁不断地啄吻着温祈的眉眼,不断地柔声道:“梓童,你定要撑住。”
“嗯。”温祈半阖着双目,一身酒香,“陛下毋庸担心,我定能为陛下逢凶化吉。”
一人一鲛言语间,章太医战战兢兢地从温祈腹内取出了一名婴孩,一瞧,乃是男婴,长有耳鳍、背鳍,因未分化出双足,下/身尚是鲛尾,鳞片瞧来甚是柔软,全无温祈般坚硬。
他轻轻一拍,男婴当即放声大哭。
他将男婴抱出地窖,交予近卫,紧接着,又战战兢兢地取出了另一名婴孩,这婴孩乃是女婴,与男婴一般模样。
他未及拍女婴,女婴已然哭了起来。
丛霁无暇去看自己的骨肉,急声道:“章太医,快些为梓童缝合!”
章太医领命,继而利落地将温祈的肚子缝合了。
期间,干净的温水变作了血水,一盆又一盆地被端了出去。
章太医随即为两名婴孩剪断了脐带,并将其仔细检查了,确定并无残疾,才朗声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公主。”
皇子、公主,却原来双胎乃是龙凤胎……
温祈欲要瞧一瞧龙凤胎,身体却无甚气力,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丛霁眼见温祈昏死了过去,恐惧地探了探温祈的鼻息。
确定温祈鼻息尚存,他都无法放下心来。
他盯着章太医道:“梓童何时能醒来?”
章太医未曾为妇人剖腹取子过,更何况他此次剖腹取子的对象乃是一雄鲛,委实是被逼无奈,万不得已。
被这般一问,他迟疑良久,方才坦言道:“微臣不知,但微臣认为温大人应当能于十二个时辰内醒过来。”
丛霁愠怒地道:“你连梓童何时能醒来都不知,居然胆敢为梓童剖腹?”
章太医跪倒于地:“微臣知罪,望陛下饶恕。”
丛霁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半晌,才对章太医道:“罢了,朕恕你无罪。”
仔细一想,其实章太医并无罪过,章太医若不为温祈剖腹,温祈许会难产……
章太医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丛霁望着温祈,发问道:“朕可否将梓童抱回房间?”
章太医票报道:“温大人的肚子缝合不久,微臣以为还是勿要挪动为好。”
丛霁颔了颔首:“你且去煎药罢。”
章太医应诺,即刻出了地窖。
丛霁又扬声命在外头候着的涧水去抱两床棉被来。
少时,涧水抱了棉被来,他侧身遮住了温祈,以免温祈被涧水窥见分毫。
他命涧水将棉被铺于地上,其后,正欲将温祈抱到了棉被上面,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掌尚且被温祈咬着。
他将右掌抽了出来,其上仅有牙印子,并未见血。
被剖腹之际,温祈分明一直在喊疼……
他霎时心如刀绞,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将温祈抱到了棉被上面。
这地窖颇为阴冷,且已入冬了,纵然温祈身为鲛人,并不惧寒,但温祈而今正昏迷着,还是暖和些为好。
他又命涧水去端干净的温水来,未多久,涧水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
待涧水离开后,他用温水浸湿了锦帕,绞干后,一点一点地为温祈擦身。
温祈不久前丧失了大量的鲜血,仿若将整副身躯的血液流干了。
他双目湿润,好容易将温祈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方要为温祈穿衣,温祈的双足竟然于眨眼间变作了鲛尾。
显然温祈过于虚弱了,以致于维持不住双足。
他心疼地亲了亲温祈的鲛尾,才为温祈穿上了一件亵衣。
温祈成年前,他从不认为鲛人身无寸缕有何不可,现如今,他却不愿鲛人模样的温祈被旁人瞧见多余的肌肤。
不一会儿,近卫来报:“属下寻到了一名乳娘,已将其带来了。”
一名乳娘怕是不足够,可这荒山野岭要再寻一名乳娘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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