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好啊。
混账东西。
景瑜伸了个懒腰,随意绑起了头发。这一日他悄悄跟在了无极宗的一队弟子身后,顺利混入了灵境。
进入灵境的一瞬,他感觉到身后空气似有震动。
少年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形很快消失在灵境之中。
另一边,无念峰之上,温度骤然降低,竹叶之上覆上一层薄霜。
陆北津强行压下眼底浮动的一抹殷红,手握在剑柄之上,仿佛想一剑劈了那不长眼的灵境,将景瑜从其中捞出来。
景瑜走后,他体内的魔气宛如潮汐阵阵爆发。陆北津花费了许多心力,才堪堪将它克制住。
但在他体内,剑骨受了催发,已经牢牢长在脊柱之上。这是他最不愿看见的情况。一旦受了魔气侵染的剑骨全然融入他的骨血,他便会入魔。
他一直没有去寻景瑜。
景瑜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他身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任性的离开,只会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无念峰要更加残忍。
陆北津日日看着景瑜的状况,等着景瑜哭着回来求他。
他知道景瑜在被医修治疗时,因为用的药有杂质,而痛得眼角泛泪。
他看见景瑜与容积羽相处甚欢,在心中冷笑,景瑜终有一天会自作自受,被容积羽害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他没有想到,景瑜进入了一个全然隔绝神识的灵境。仅仅是失去景瑜的联系片刻,陆北津便生出了撕开灵境进去的念头。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入眼的是一片废墟。一株参天大树,树心之中硬生生被开了个洞。
这是灵境的镇树,毁了镇树,相当于毁了整个灵境。除了魔修,从来不会有修士对镇树下手。更遑论用镇树养育蛊虫——
一个巨大的茧在洞中生长,吸收着大树的养分。但如今连茧也被人剖开了,取走了其中的产物。腐败的茧散发出阵阵臭味,陆北津轻轻皱眉,克制着恶心,将手按在树上,回溯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看见容积羽满脸淡漠地划开了茧,取出一只虚弱的蛊虫,而后转身离开。
陆北津恶心却不解。
镇树养出的蛊虫,对寻常修士没有任何作用。只有神道修士,会被其所困。
神道修士百年难得一遇,且常常孱弱得用不着这种旁门邪道。容积羽用这种手段,是想控制什么人?
他想起了景瑜。
以及那只不知为何,忽然有了生命的狗崽。
与此同时,景瑜无力地跪在一条被魔气污染的河水面前,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落在地面上。
这条河本应是灵境之中最有活力的地方,却被破坏得几乎看不出原样。
怎么会这么严重?
景瑜紧紧拧起眉头,每一次呼吸,空气中的腐臭气味便让他胃中一阵翻滚。
他本能地站起身来,迈入浑浊的河水,却被人一把扯住。
他呆滞地转过头,却看见容积羽心有余悸的模样:“河水中全是魔气,你不要命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了灵境,要不是我随意逛逛,还真发现不了你。”
景瑜愣怔地看着他,眼角泛红,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得去救救它……”
“它?”
“这个灵境。”他本来是想让灵境帮他救活樊樊,却听见了灵境的哭声。灵境不能说话,它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人能听到,只有自己能够救它。这是他的天职。
景瑜无法控制地落泪,容积羽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似是有些慌乱,开口安抚他:“不必急,灵境只是里面坏了些,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候。”
景瑜的声音因带了哭腔而糯糯的:“嗯,我得去看看镇树。”
镇树就在河上游的源头。
“那也不能就这么淌过去。”容积羽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他放了一个灵舟在河水之上。载上两人,缓缓往河流的源头飘去。
景瑜缩在灵舟的角落,被灵境的情绪影响得眼角一直红着,呆呆地盯着河水。
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去渡情劫,没能好好照顾这些灵境,才让他们遭了修士的毒手。
他忽然想起,为了复活君卿,陆北津与君婉也毁了许多灵境。那些被毁的地方,是不是也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到?
他听见容积羽带着担忧的声音:“你的状态好像越来越差了。”
景瑜轻轻点头:“是因为灵境越来越崩溃,我心里难受。好奇怪哦……明明我已经在靠近了。”
以往他能靠自己安抚灵境的,可是现在他好像被带着走了。好像灵境并不欢迎他们的靠近一样。
容积羽笑着道:“可能它是不喜欢你把我带过去吧。我一向不太招灵物喜欢。”
景瑜微微抬眸,眸光湿润,认真地看着他:“不……我得谢谢你肯陪我过来。你本来不必管我的。”
容积羽看向他时,笑容暖得像是冬天的阳光:“怎么能不管你。虽然你已与陆北津结为道侣,我对你的心意,也没有变过。”
景瑜偏过头去:“哦。”
容积羽还想说什么,但景瑜已经看见了枯败的镇树,忍不住翻出船去,踩着浅浅的河水,朝着镇树奔去。
参天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一袭雪衣的男人。
陆北津掌心正贴着镇树,将体内的灵力输送进去。
景瑜却感受到了镇树的痛苦,心念一动,镇树周围便爆发出一阵气浪,将陆北津与树干分隔开。
陆北津被灵力反噬,内脏痛得宛如移了位,他狠狠皱眉,却看见景瑜守在镇树之前,警惕而愤恨地看着他,像是已经将他当成了毁坏镇树的元凶。
偏偏容积羽在景瑜身侧添油加醋,问他镇树这么虚弱,是不是就是因为陆北津输入的灵力。
景瑜泫然欲泣地看着镇树,轻轻摇头:“不对的。他的灵力……不纯粹,确实加重了镇树的情况。但是这个茧……我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坏的心思,对镇树出手啊……”时至今日,他依旧存着一分理智,没有在容积羽面前说出陆北津身受魔气困扰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陆北津是为什么要来搅这摊浑水,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理陆北津。
他绝望地看着镇树。
这个茧,几乎吸干了镇树所有的生命力。
是什么人故意将它重在镇树上,故意要毁了这一方灵境?
“他不怕遭天谴吗……”景瑜有点哽咽,轻轻抱住镇树的主干。他的身形太过纤瘦,一袭青衣在宽大的镇树面前,就显示一根柔弱的草芽。
镇树的气息轻柔地抱起了景瑜,将容积羽与陆北津分别推向不同的方向,让他们看不清景瑜的动作。
“谢谢你……”景瑜哽咽着,勉强勾起笑容,“不过我顾不上被发现了。”
他被镇树的力量轻轻捧起,伸手去触碰那个丑陋的茧。
一股神道的力量从景瑜的体内迸发出来,景瑜用自己的本源,轻轻抚慰着灵境。
巨大的茧缓缓被消融,景瑜有些虚弱地轻轻喘息。
但他看不见,远处在他身后的两人,神色各异。
容积羽露出了然的笑意。
陆北津察觉了景瑜的身份,面色却严峻得宛如一个风雪交加的黑夜。
本源被动用,景瑜几乎站不起身。
他听见身后,远处男人冰冷的声音,像是带着一点怒意:“景瑜,回来。”
随后,容积羽的笑声在空中响起:“许久不见,仙君就这么强横地对待自己的道侣,好像不好吧?你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和你走呢。”
第29章 了然(二)
容积羽挡在了景瑜的面前, 而景瑜死死护着那棵树。
这一幕让陆北津感觉极其碍眼。
他的目光像是在寒冰中淬过,带着森森的寒意,投在景瑜身上:“跟我走。”
景瑜轻轻抚摸着镇树的枝条, 轻轻对陆北津道:“为什么?”
他是诚心发问的。
可惜陆北津把他的问题当成了挑衅。景瑜看见了陆北津眉心的不耐, 轻轻垂眸,额心贴紧了枝条,轻声道:“请先送我们离开吧,去我该去的地方。”
镇树被不知来源的茧破坏了, 但灵境被污染的源头并不止这一处。
古朴庞大的镇树之上, 荡出一股幽幽的气息。
陆北津握剑的动作一瞬间被定格在原地。
下一瞬,白色的身影挣脱了镇树的威压,景瑜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他眼前。
连带着容积羽。
陆北津终于确认,景瑜口中的“我们”, 是容积羽与他自己。
体内的魔气臌胀翻腾,勾出陆北津心底最阴暗的想法。
刚逃出无念峰, 便忙不迭地勾上了旁人。他养了景瑜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了条白眼狼么。
该把他抓回来, 捆紧了关起来, 让他求饶,冷眼看他哭泣。让他明白, 什么是不该犯的错。让他不敢再犯。
镇树包容的气息飘到他身旁。陆北津捡回一点神智,压□□内的心魔。
镇树的气息忽然弱了, 陆北津想上前查看, 却被拦截在外。
也是, 他体内魔气深重, 本就不该靠近镇树这等至纯的灵物。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
陆北津沉默地望向天空。
绚烂的传讯烟花在空中炸开, 他从中感受到了君婉的气息, 皱紧了眉头。
“诸位,”清丽的女声在空中响起,“想必诸位也感受到了,此方灵境如今已经濒临崩塌。不知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胆敢毁坏灵境。但如果我们再不动手修补灵境,恐怕要受灵境塌落的牵连。”
另一边,景瑜落入了一片乔木林。
湿热的气息中带着一点枯萎的腐臭,带来君婉的声音。景瑜轻轻皱眉:“贼喊捉贼。”
容积羽不解:“何出此言?”
景瑜还没回答,君婉的声音再次响彻在小灵境的上空:“本次进入灵境的人之中,有一位天生药骨的,可以解大家一时之困。但他仿佛并不愿意出手相助,还请诸位如果遇见他了,多加劝告。免得因他一人任性而牵连了大家。”
君婉似是笑了一声:“现将这位道友的画像告给各位,还请大家倾力相助,共渡难关。”
容积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做法未免有些太过激了。”
景瑜没说话。
容积羽仰头,看见了君婉口中那人的画像。
他微微愣怔。
景瑜看见自己的画像被放在天空上展示,虽然很生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年眼角带着笑意,对容积羽道:“现在你应该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君婉了。”
容积羽眸色有些复杂,他微微张口,却猛然察觉到一道捉捕的阵光朝着景瑜飞去。
景瑜被人扑倒到一边,听见容积羽有些无奈的声音:“现在还说什么讨厌不讨厌,修真界能用画像追捕旁人的法术并非没有,我们先注意着你别被她抓到才是。”
景瑜其实不怕君婉,也不怕陆北津追上来。
这个灵境之中有通向清幽谷的入口,这也是他选择这里救樊樊的原因。外人几乎不可能进入清幽谷,就算被君婉抓住了,他也能脱身。
他是能跑……容积羽呢?
方才那一挡,那些人已经知道了容积羽和他在一起。如果他走了,他们肯定会为难容积羽。
少年沉默了片刻,容积羽对他的反应诧异了一瞬,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他一同躲过追来的术法,跳入一个峡谷之中。
峡谷能屏蔽神识,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两人栽到谷底的花丛之中,掀起了一阵花瓣的风。
景瑜喃喃地问:“容积羽,你和陆北津,究竟有什么仇?”
容积羽躺在地上,哭笑不得:“我没想到你已经看出来了。但现在是该问这个的时候吗……”
景瑜爬起身来,用手撑着身子,低头看着容积羽,像是想要将他看透:“回答我。”
容积羽的接近,从头到尾目的性都很强。无非是挑拨他与陆北津。
容积羽与陆北津有仇,而景瑜手上有陆北津的把柄,所以他敢独身前往无极宗,与容积羽虚与委蛇。
但容积羽为他付出的未免太多了。他甚至没有提过一句报酬。
如果不是与陆北津的仇过于深重,那么……景瑜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再想下去。
容积羽的眉眼生得很温柔,看向景瑜时,却带着平素所没有的热情,温暖美好得有些虚假:“他杀了陆家那么多人,其中就包括我的挚友。我自然是不想他好过的。但你不该被卷进来。”
景瑜眼中复杂的情愫打了个旋儿,旋即散了:“为什么我不该被卷进来?你也听见了,我是天生药骨,只有我才能救镇树,但我不愿意去见她。你全都看见了。”
他隐去了不想去见君婉的真实原因。
陆北津来时,景瑜还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但君婉也来了,那事情就已经很明晰了。
这两人的目的多明确啊,从始至终便是让他君卿重生的载体罢了。
他不能被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捉住。他必须得快些。
他的头发散了,长发垂在容积羽脖颈上,被人轻轻拨起,绕回了他肩上。
“可是你不愿意。”容积羽的目光中带着温暖的笑意,“那我就陪着你不愿意。”
景瑜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一点虚假。
但他仍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容积羽。或许是陆北津带给他的阴影太过深重了,他想。
少年坐起身来,拽着容积羽的手腕,将他牵起。
“走吧。”景瑜抖了抖身上的花瓣,“先去救灵境,它又在哭了。”
容积羽无奈地笑着跟上。
景瑜淡声道:“君婉不来找我,我之后也要去找她的。镇树的茧中,有两个人的气息。”
他本想回溯时光,看看那两人究竟是谁的,但陆北津在他之前开了回溯时光的法术,乱了天地灵气,他便看不见了。他方才该问问陆北津,那人是谁的。刚才光顾着治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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