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的手用力得有点颤抖了,他俯下身子,贴近了陆北津的侧颈,呼吸的热气喷在陆北津耳中:“他是不是很乖呀。”
“他是不是从来都不会乱跑呀。”少年的声音像含着蜜,可尝到深处,却冷得像冰。
“他是不是把你当小孩,被你伤害了,也只会红着眼眶哄你呀。”
景瑜的领口湿润了,热腾腾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他这几十年,活了个什么东西呢。
活得像一条找不到主人的狗。
满腹的委屈冲垮了景瑜的理智,他死死扼住陆北津的脖颈,他眼里只有陆北津,心里只想让陆北津死。
男人沙哑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但比起他,我更喜欢你。”
掷地有声。
听起来却像个笑话。景瑜麻木的脑子转了一下,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陆北津腌出狗味了,怎么这种时候,还能听见这种心存侥幸的幻听。
他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可便是这一瞬,他背后的炉鼎印骤然泛出滚烫的气息,像是要将他蒸熟了、灌醉了一般。
少年晕乎乎地没了力气,双膝跪倒在地,往常晶亮的眼眸迷离得像是隔了层雾。
陆北津从中读出一丝了然。
景瑜就好像在说,你看,陆北津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他果然是在算计我呀。
那种眼神像是一根根尖针,可眼角的红晕却泛着委屈,陆北津用手掌盖住他微微泛红的瞳孔,一手将景瑜拥入怀中。
“我不是在算计你……”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多虚伪的一个人啊。他闭口不言。
心头血一点点没入景瑜的脊背,炉鼎印的联系像菟丝子一般,死死地缠绕在景瑜的丹田里,将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化作陆北津手中的傀儡丝。
景瑜无声无息的,就像失去了意识。但陆北津知道他没有,因为他的肩头已经湿透了。
景瑜现在应该恨不得杀了他吧。可他却舍不得、也不能放开炉鼎印。
“睡一觉吧,我的……”他顿了顿,贴近了景瑜的耳侧,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撒娇的情人,“小道侣。”
这是他原本就有的计划。
他想,结成了炉鼎印,他也不会用太多。他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来消除景瑜关于君卿的那段记忆罢了。
以前的景瑜,虽然会闹一点小脾气,但是陆北津还是非常喜欢他的。可是有了君卿的事情以后,景瑜便变得不可理喻。陆北津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来让他变得乖顺些。
这是他原本的想法。可心思被当面戳破以后,陆北津却迟迟下不了手。
最终,他轻轻垂着眸子,让景瑜体内的魔气顺着炉鼎印,一点一点渡到了自己的体内。
那魔气在景瑜体内宛若山洪暴发,早已臃肿不堪,泄入陆北津体内时,兴奋得无以复加。魔气逐渐引渡完成,陆北津的面色愈发惨白,忍不住发出痛哼。
景瑜下意识地揽住他,手握成空拳替他捶了捶背。可手指划过的地方,就像着了一团择人而噬的火,催促着陆北津像饿狼一般将面前的人拆吃入腹。
陆北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他强迫自己放开了景瑜。
在这一刻,什么君卿、什么乖巧的景瑜都不重要。他不能顺应自己的欲.望要了景瑜,否则两人都会葬身在魔气之中。
魔气侵入了识海,陆北津看得见、听得见,却全然不能理解。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忽然在想一些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问题。
为什么要帮景瑜清除魔气呢。
明明就算不管,景瑜也不会死。无念峰灵气那么充裕,他也不会真的入魔。只是会痛苦一段时间,被心魔缠身一段时间……可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地让景瑜摆脱痛苦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梦魇,将他推入他从不敢踏足的深渊。他一瞬间希望面前出现一些变故,能让他能从这个问题之中解脱开。
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道。
他看见景瑜养的那条狗,憎恨地扑了上来,将他扑倒在地,撕扯着他的喉咙,想将他毙命。
“连你的狗也想杀我吗?”陆北津喃喃出声,只觉得好笑。
他没料到,被犬牙咬出的狰狞伤口暂时压制了他的灵力,魔气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头脑,他的瞳孔像是被挤压得滴出血来,一片殷红。
体内剑骨的寸寸碎片,被魔气聚拢起来,在他的脊柱之上生根发芽,焕发着新生的活力。
理智在巨大的力量之下,像是飘浮在水中的稻草一般脆弱。陆北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
该死……陆北津极力控制着灵力,目眦尽裂地捡回了自己的神志。
回过神来时,他的手上已鲜血一片。
他看见景瑜养得那条狗,化作一滩骨肉,淹没在殷红的血泊之中。
陆北津的思维还很迟钝。
他没有感到后悔,只是有点烦恼,景瑜好像很喜欢这条狗。如果这条死了,他从哪里找一条一样的给景瑜呢?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在不远处,望见了脸色苍白的景瑜。
状似疯魔的陆北津,死无全尸的樊樊。景瑜确实没有见过太多悲惨的画面,以至于如今的一幕,在他面前堪称惊悚,不断刺激着他刚被走火入魔折腾过的纤细神魂。
麻木之中渗着丝丝的恐惧,少年有些腿软,掐着大腿,绕开了陆北津,跪倒在那滩骨肉面前。他一点一点地将樊樊的尸骸揽起,放在玉盒里,而后珍惜地抱在怀中。
他抿着唇,眼眶干涩得流不出泪。
还有……还有一点机会的。樊樊还没有完全死。它是自己的造物,只要有一点本源,回到灵境之中,就还有机会活过来……
景瑜有点想笑,想笑得肝肠寸断。
在这种恐怖的时刻,他竟然忽然能够理解陆北津,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治好”君卿。因为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想承认他已经死了。他竟然在共情杀了樊樊的凶手。
景瑜踉踉跄跄地,想要走出无念峰,却被陆北津简单的一句话止住了脚步。
陆北津说,停下。
景瑜于是一步也迈不开。他站在原地,肩膀颤抖着。
他在笑。
那种肝肠寸断般的笑,让陆北津罕见地感觉到了无措,他好像又做错了。
他混混沌沌地开口:“你想走?”
景瑜抿着唇,没有回答他。
他和陆北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优柔寡断,费了那么多口舌,还没舍得下手杀了陆北津,最终却害了樊樊。
他不知道为什么樊樊和陆北津会起冲突,他知道樊樊不会无缘无故对陆北津发难,也知道陆北津不是会随意牵连别人的性子……可樊樊已经化成了一滩骨血,他还追求所谓的真相,有什么用呢。
他连君卿的事情都不想再追究了。
如果陆北津爱君卿,那就让他爱去吧。如果陆北津把他当替身,那就让他自己乐去吧。
他需要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该离开了。
景瑜的指尖抓紧了自己的后肩,从上面狠狠地扯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炉鼎印像团团丝线,绘在肌肤上,被扯出来时,仿佛有生命一般粘连着他的后背,拼命地往他身体里缩。
景瑜一点一点将这些寄生虫般的炉鼎印,从自己的身体与识海里扯出。就像是浑身被人重新组装了一遍一样,景瑜的脸色苍白得宛如雪山顶上经年不化的厚雪。
陆北津无言地望着他,指尖轻轻颤动,但最终没有阻止。
分明是景瑜在自讨苦吃,他的心脏却重重抽痛。仿佛是因为他知道,他今日拦不住景瑜的脚步了。
这个事实让陆北津陷入疯狂,他震声道:“我养了你那么多年,即便对你不好,也容不得你说走就走!”
少年的后背还流着血,一些被扯断的炉鼎印,耷拉在他的背后,像是神经一般被触碰着,将痛苦传输到神魂之中。
景瑜忽然回头,紫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嘲讽。
陆北津到底是与他相处了太久,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景瑜已经没在计较陆北津厚颜无耻地拿养育之恩做威胁,他只是觉得好笑。
陆北津当年被魔修折磨,捡了一条命回到家族,家族却逼他交出剑骨时,是一模一样的说辞。
养育之恩,无论怎么舍身来报,都是不嫌多的,不是么?
陆北津的脸色惨白。
他最厌恶的手段,最终被他亲手用在了自己的徒弟、自己的道侣,他最亲密的人身上。
他想起了景瑜之前的问题。
他给予景瑜的痛苦,与魔修给予他的,当真有分毫差别吗?
分毫无差。
他恨了一辈子魔修与陆家,最终却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景瑜看清了陆北津陷入回忆的神色,却不会留给他想明白的时间。
之前顺着炉鼎印,他朝陆北津体内导入了一股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也到了要用的时候了。
陆北津体内一股奇异的力量忽然爆发,他一时之间难动分毫。那股力量竟然是从景瑜身上传来,他憔悴的神色之中,终于带上了惊异。
景瑜背后的伤口还痛得让他发抖,可他已经笑了出来:“我知道,无极宗陆家的家族观念很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说着说着,他逐渐没有力气支撑虚假的笑容,最终喃喃着:“等我将樊樊医好,便回来报你的恩情。”
陆北津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承诺而放心,反而从心底生发出了一种难言的恐惧。
医治一条不知从何而生、但如今早已死了的狗!
陷入复活君卿的困局之中如此之久,陆北津比谁都明白,景瑜将要踏上的是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他慌乱而尽力地嘶吼着景瑜的名字,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束缚……可一点用也没有。
他被困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而少年最终没有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景:溜了溜了。
还有一个副本到炼药,总感觉这篇写不太长,挠头。
然后蠢作者,我休息好几天啦,情绪好很多了,虽然没去精神科但身体上的小毛病整了点药。身体好点心情也好一些啦,接下来调整生活节律试试看!明天恢复晚上九点更新,爱你们!
第28章 了然(一)
发现陆北津从来只将自己当成君卿的倒影以后, 景瑜本想一走了之,永远摆脱陆北津的。
但陆北津忽然说,要他偿还这些日子的照顾。
景瑜觉得好笑, 但也答应了他。
但复活樊樊迫在眉睫, 他只能先去灵境之中寻找复活樊樊需要的缺月灵露。
但仅凭他一人,很难进入灵境。
景瑜在荒野之中,倾听了来自四方的精灵的声音。所有草木都是景瑜的耳目。
“近日有修仙者会开灵境是么……无极宗也在内。”少年轻轻垂眸,踉跄着站起身来。
那就先去无极宗吧。
无极宗之中, 高耸的墙壁层层将桃阁围起, 上千株桃树在围墙内争奇斗艳。
景瑜坐在一株桃树之下,随手摇落了一枝桃花,飘絮一般落到经过的人身上。
容积羽仰起头来,刚看见一袭粉衣, 觉得有些惊异。见着是景瑜,又惊又喜:“我差点没认出……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景瑜身上一袭与桃花同色的□□外衫, 衬得他身形纤细。他身上零星挂了几块纹饰,连发带上也捆了朵殷红的小花。比起从前在陆北津身边, 反倒更加生动。
少年轻轻扬起唇角, 笑容浅淡得仿佛清水:“陆北津打伤了我,我没地方去, 只能来碰碰运气。”
底下一时没有传来回音。
景瑜轻声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将我交还给陆北津也是可以的。”
容积羽听出他话里的揶揄, 苦笑着道:“这是哪里的话。就是看在你上次帮我无极宗发现了魔气, 我也不能恩将仇报。我方才只是在思索, 该如何安置你的身份。”他补充道:“虽然你与北津仙君是道侣, 但你恐怕不想承认。而无极宗对北津仙君敌意也很重。”
这便是轻易答应了收留景瑜, 不管会不会引起陆北津的不满。
他话里话外暗示景瑜要隐藏身份, 景瑜反倒笑了:“你要是不怕被我连累,说实话便是。”
“连累……”容积羽轻笑两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怎么会怕连累。你下来吧,我看你身上有伤,别拖太久了,耽误了治疗。”
景瑜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些许审视,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容积羽身旁。
容积羽一派君子风范,扶住了他,却幽幽道:“这么跳伤口不疼吗?”
景瑜:“……有点。”
他听见了容积羽克制的笑声。
尽管说着不怕陆北津找来,景瑜还是看见容积羽在宅子里多加了不少阵法。
景瑜被医修涂了药,趴在床上动不了,看着他忙活,支着脑袋笑着看他:“我说陆北津最近不会来,你信不信?”
容积羽保持微笑:“我信,但他万一来了怎么办?”
他引导着景瑜,说出更多关于陆北津的消息。
通往无念峰的耳目早就断了,景瑜无意间说出的每一句话,对他都很重要。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收下景瑜。
可少年只是笑得一派天真:“那便没有办法了,反正你也打不过他。”
一瞬间,容积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在利用景瑜,还是景瑜拿捏了他。
但这种试探很有趣,容积羽笑着道:“我可真喜欢你。”
景瑜嗯嗯应声,故意曲解:“我会把你的告白转达陆北津的。”
活泼得不似从前。
后来果然如景瑜所说,陆北津很久也没有找来。景瑜有时候会觉得,陆北津是不是忘了他还有这个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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