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泽脸上温柔和笑意散的干干净净,蛇瞳冷冰冰看着他。
兰溪泽嗤笑出声:“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言卿漠然道:“你在惊鸿元年后化名徐如清,拜入霄玉殿,目的就是忘川鼎。当年霄玉殿的雪崩,也是不是就是你试图寻找忘川鼎引起的灾祸。。”
兰溪泽被他提到这件事,神色扭曲了一瞬间,不以为意淡淡道:“是。我曾以为微生妆是个蠢货,没想到我自己也犯了蠢。忘川鼎早就被九天神佛毁了,再找一百年都找不到。”
言卿接着说:“那场雪崩后,你传位给谢识衣。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开始忌惮霄玉殿。”
兰溪泽盯着他,微笑:“继续。”
言卿抬眸看着说:“兰溪泽,你是魔种对吧。”
兰溪泽没有说话,眼神阴毒冷厉。
言卿自顾自说:“你曾亲手把谢识衣推入死地,又怎么会好心让位给他?你只想毁了他。”
“你说的没错。”兰溪泽笑意加深,没有否认,他坐在桂树上,一拂袖就是满树的花雨,轻声道:“我在霄玉殿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孩子有执念。”
兰溪泽说:“你不如猜猜,谢识衣现在是不是魔种。”
言卿缓缓闭了下眼。
“执念过深不是好事,要知道,很多恶念都来自于求而不得。”兰溪泽笑着说:“霄玉殿是个主杀戮的地方,同时也是个放任恶念扩散的牢笼。不受约束的权力,很多时候,只会把人推向堕落的深渊。”
“我没想到,他的执念居然是十方城少城主。更没想到,他都成了霄玉殿主,掌控了那条魔域唯一通向上重天的路——最后的选择还是等。”
言卿漠然说:“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
兰溪泽笑了,竖瞳里却毫无笑意,他评价道:“执念过深的人,一定会死在霄玉殿。”
兰溪泽把哨子放到嘴边。
“我先杀了你。放心,识衣马上会去黄泉陪你的。”
哨子声吹响,高台上困住白潇潇的藤蔓都潮水般散开。
白潇潇吞噬了无数魇,现在体内的力量处于一个临界爆发的状态,他神志不清,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兰溪泽创建四百八十寺,也不过是效仿忘川之灵,收集天下的魇。
但现在白潇潇一人就够了。
不需要集云落雨。
不需要男女苟合。
不需要将魇凝聚于胎才能取出。
如今天底下的魇,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形状,都能被他吸引,被他吞噬。
言卿不得不在识海中喊了魔神的名字。
魔神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碧绿的眼,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嘲讽。
祂说:“你说兰溪泽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我教给他的术法,要等白潇潇成为真正的新鼎后才能用,现在为时过早。兰溪泽这么做,其实对我们还有利。”
兰溪泽吹动了哨子,白潇潇袭向言卿。每一道剑招都毫无章法,可是里面混乱复杂残酷的灵力,还是让言卿不得不提防。除了白潇潇,言卿还要对付兰溪泽。
祭台的土地上各种复杂的藤蔓荆棘缠生,共生的毒虫蛇蚁,也纷纷奔向他。
言卿一个不慎被刺划伤手臂,鲜血从宽大的衣袖下渗出。
魔神阴冷说:“言卿,攻击他的眼睛。”
言卿挣脱一根枯藤,在白潇潇疯魔一般拿剑刺过来时,红线直接刺入了他的眼睛。“啊啊——”白潇潇神智恍惚,放下剑大叫出声。半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肩膀颤抖说不出的脆弱和可怜。
魔神幸灾乐祸道:“兰溪泽弄巧成拙。他继承了太多记忆,现在正式最混乱的时候。”
言卿眼眸复杂得像是撕不开的长夜。很久,他蹲下身,把那颗避息珠拿了出来。
白潇潇捂着眼睛,哭过的眼眶流转绿光,茫然懵懂像是稚子。
他还在因为身体受伤而抽噎呢,但是马上又被熟悉的气息所感染,呆呆的抬起头。
月光从玉桂琼枝中渗出,被花瓣斑驳,落在青年苍白又诡艳的脸上。言卿身上宽大的衣袍随风,他脚下是各种枯萎的荆棘藤蔓。
墨发红衣的青年半蹲下身来,冷风吹起衣袖,露出青白的手臂,上面的伤痕如泣血的杜鹃花,零零落落,触目惊心。
言卿哑声道。
“大白,杀了他。”
*
大白,杀了他。
避息珠让大白的意识占据上风。
“主人……”
白潇潇碧绿疯魔的眼神变得澄澈,它看着那颗避息珠,泪眼婆娑。
大白心里空茫茫一片,直到听到言卿的指引,才回过头。懵懂迷茫的双眼在看到兰溪泽时,泪水瞬间滚滚而下,同时恨意铺天盖地卷来。
三岁稚子是不知道生死爱恨的。
但是见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它耳边好像就听到了小主人的哭声。在逼仄的蛇牢中,在无尽的黑暗里。
兰溪泽坐在桂花树上目睹这一切,不知道出神想了些什么。
只是容不得他反应,大白的攻击,已经疯魔般反噬冲向了他。
兰溪泽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股青色的风来,漫天的绿叶绕在他身边,绝对强悍的化神之力飏上九天,使得整个沧妄海的海水都在狂涌呼啸。
海惊山顷,天地异象。
海平面上的人都愣住了。
兰溪泽对上那双稚嫩又憎恶的眼,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原来你那么恨我啊。”
祭台上的每根刺都是带毒的,毒渗入血液,虽然对言卿造不成生命威胁,可依旧让他精疲力尽。
言卿背靠一棵桂花树。
魔神难掩兴奋:“等白潇潇吞噬了兰溪泽的魇,我们就可以对他进行夺舍了。”
言卿扯了下唇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种厌倦恶心的感觉伴随他很久了,五脏如沸,灵魂烧灼。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解脱。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一生,或许他都解脱不了了。
“我们现在可以先融合了。”
魔神的语气里满是激动。她幻化出一个女童的模样,从言卿识海走了出来。女童发髻斜绾,上面的碧玉珠花和她的眼眸一样流光璀璨。一袭黑裙,半蹲在言卿身前。
魔神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言卿,我们共生了百年,现在终于要成为一体了.”
言卿一双眼漠然看着她。
万千的红丝自天地升起,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茧。淡黄色的桂花缤纷像是落雪。
一人碧瞳笑意吟吟,一人血眼冷若冰霜。
红线入命,这一刻,串联起了从沧海海底初识百年所有因果。
言卿闭上眼。
他把灵魂与魔神共享。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生死相通,意念相通,言行相通。
接受魔神的感觉很神奇。
言卿想起了谢识衣曾说的一句话。
——“魇是另一个你”。
他与魔神相融的过程,更像是在记起自己曾经所有不堪言的恶念和欲望。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灵魂里多了什么。
魔神就像是成为了他的第二个人格。
第120章 霄玉殿(六)
祭台上明月琼桂,落花如雪。祭台下潮起潮落,沧海无声。
魂丝蜿蜒在枯藤荆棘上,像铺陈一地血色的花。
言卿苍白的手指抓住木剑,踉跄站起来。魔神和他融为一体后,他们情绪是共通的。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魔神的喜悦和得意。
野心恶意如荒草般蔓延生长。
初次融合后,魔神想和他打好关系,讨好一般地抛出橄榄枝。
“言卿,你要为谢识衣报仇吗?”
言卿声音低而沙哑:“报仇?”
魔神:“对啊!报惊鸿十五年,他被抽灵根、被毁修为、九死一生的仇。”
言卿淡淡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指。
空中桂花清淡的香都压不住浓郁的血腥之意。
言卿融合了魔神本体,某种意义上也是彻底脱离了肉体凡胎的禁锢,恢复了化神修为。
他说:“嗯。”
兰溪泽是化神巅峰的修为,但是白潇潇体内吸收了近半个魔域的魇,灵气动荡、神力暴动。
哪怕是毫无章法的攻击都能让兰溪泽逃无可逃。
大白死咬着嘴唇,固执地攻击眼前这个人。它咬,它抓,它扑,眼眶赤红,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大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黑气,最后一击,是趁兰溪泽不备之时,扑上去用手指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手中的哨子落地。
兰溪泽闷哼吐出一口鲜血,半跪下来,倒在了那棵幻化出的乔木之下。
大白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泪水浮在眼眶下,牙关颤抖喃喃说:“就是你害了小主人,就是你,就是你——我要杀了你。”
兰溪泽唇角溢出一丝讽刺的笑,反擒住它的手,没有用任何灵力,眼中绿色一闪而过,将它甩开。
兰溪泽眼里血红几近疯魔,一字一句:“对啊,就是我。不过你算什么东西,让你的主人来亲自杀我!让微生妆来杀我!”
大白跌倒在地上,碎石砸到脸上,它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兰溪泽受魔气侵扰,眉心皱起,刚要运气调养丹田。可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又让他停下了动作。
沙沙沙。
言卿握着木剑在一步一步逼近,殷红的衣袂掠过荒草。
兰溪泽靠在树下,抬起头来,他银色的长发浸染鲜血,一张被恨和欲望扭曲的脸,卸下全部伪装,彻彻底底展露在月光底下。
言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兰溪泽。
兰溪泽靠在树下,扯唇讽刺说:“你运气倒是好。”
言卿说:“你早该死了。”
言卿半蹲下身体,木剑抵上兰溪泽的额心。他俯身的时候,有桂花落在发上肩上。
“兰溪泽,”言卿勾唇笑了下,声音很轻:“我当初在障城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你欠谢识衣,我来帮他一件一件要回来。”
兰溪泽的竖瞳缩成一条线。
言卿低头,脸在晦暗的光影里显得亦正亦邪。
“惊鸿十五年,诛魂台上毁修为,剔骨崖前断灵根。”
言卿淡淡说着,扬起手,手里的木剑毫不犹豫直接穿刺了兰溪泽的瞳孔。
“他们先是毁了他的眼睛。”
剑起剑落,落血如雨。
“然后毁了他的灵根。”
一剑横穿命门,一剑挑断经脉。
“将他关入幽绝之狱。”
魂丝缠上兰溪泽的喉咙。
“逼他走过春水桃花。”
一寸一寸勒紧。
言卿低下头,笑容嗜血:“兰溪泽,我真的遗憾,没能让你死在不悔崖前。”
对于化神期的修士来说,皮肉上的痛苦都不足为道。
哪怕他现在将兰溪泽千刀万剐,兰溪泽也体会不到谢识衣当初的疼痛。
但是言卿现在就是想见血。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心疼,只能用血洗刷。
兰溪泽听完这些,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讽刺一笑,森然说:“这是他活该的!我只恨当初没能挖走他的心,如果不是他,微生妆怎么可能逃出上离宫!”
言卿“哦”了声,魂丝直接穿入兰溪泽识海。
兰溪泽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脸上的恨意一丝一毫没消散。
言卿桃花眼散去情绪,他看着兰溪泽,嘲讽地笑了起来:“兰溪泽,所以,你当时还想着要微生妆的爱情?”
“你算计她的家族,害微生一族式微。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做御魇的试验品。就这样,你还想要她陪在你身边?”
“既想要报仇,又想要权力,还想要她的爱。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你走到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
言卿动用魂丝残忍地在兰溪泽识海内搅动,找到了那团根深蒂固的魇。
言卿淡淡说:“你跟镜如玉,还真是同道中人。”
兰溪泽脸色煞白,额上冒出冷汗弯下身来,九根手指痉挛般插入尘土落叶中。
言卿当初在汀澜秘境还有闲心去看镜如玉的回忆,去寻找当年璇玑殿的真相。如今,他厌恶到不想在兰溪泽的识海里呆一秒,像是抽动一团死物般,直接把兰溪泽体内的魇扯出来、甩在地上。
魔神在他身体里,语气都是兴奋:“现在就等着白潇潇将它吞噬了。”
言卿不以为意问祂:“一个兰溪泽的魇就足够形成新的忘川鼎了吗?”
魔神和他融为一体后,也不再做任何隐瞒,微笑说:“当然不够,最少要七个人。不过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兰溪泽的魇,已经足够我剥离忘川之灵了。”
言卿嗯了声,收剑,起身。
兰溪泽捂住眼睛,魇伴随着汩汩鲜血从他指间流出。
这些活魇一股一股落到地上,如同条条细蛇,兴奋尖叫地往白潇潇那边奔去。
兰溪泽低头静静着那些黑色的东西。这是他日以继日,用恶念滋养的魇。
什么时候成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在灵心宫,可能在上离殿,又或许在很早很早之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奴籍少年时,贪欲就已经扎根于心。
谁知道呢。
白潇潇跪坐于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当兰溪泽的魇从他口鼻钻入身体的一刻,他因为痛苦抱头大叫,彻底哭了出来。
“好痛,啊啊啊啊好痛,出去!出去啊啊啊啊!”
随着兰溪泽的死亡,这祭台上所有的植物,都在枯萎老去。荆条萎缩,叶片凋零。这里的树木生得过于高大,根须错综复杂盘踞。
兰溪泽虚弱地靠在树边,抬头看着这漫天的落叶,视线有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南疆密林中。
120/127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