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识衣却沉默了很久。
然后在他耳边笑了很久,胸腔微微震动,不知道在笑什么。
谢识衣眼中的血色散布眼白,手指摸上他紧抿发颤的唇,一点一点让他的唇瓣放松,自言自语哑声说:“言卿,我想表达什么?”他整个人似神似魔,处于一种失控诡谲的状态,轻轻一笑:“我喜欢你啊。”
言卿骤然睁眼,愣住。
谢识衣或许是真的气得有点失去理智了,手指的劲很大,在言卿唇瓣间摸索,水色颓靡,平生一点暧昧、色情的感觉,一字一字说:“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不会结为挚友,我们会结为道侣。”
“我喜欢你,从惊鸿15年就开始喜欢,两百年。你既然也喜欢我,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在这里说这些废话。”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没有笑,语气斩冰碎玉。眼眶泛红,瞳孔却是冷冰冰的,看着言卿,认真而固执。
言卿还处于愣怔之中,没有动弹。
谢识衣等了很久,没有答复,自嘲一笑,扯了下唇:“算了,跟你聊天,你对我从来不会坦白。”
他半垂眼眸,深邃的眼眸里流光疯狂阴郁,神色如霜。这一次另一只手直接伸过去搂住了言卿的腰,力度很大,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另一只手让言卿被迫抬头。
“那我也不说了吧。”
这一次完全不像之前那样轻柔克制。
言卿大脑还在空白,便感觉谢识衣已经舔湿他的唇瓣、舌尖撬开他的牙齿,攻城略地扫荡进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和肉眼可见的情、欲。
清冷如雪中青竹,也被染了暧昧靡靡色。谢识衣的墨发散在一旁,勾着他下巴的手往下,轻轻地贴住了言卿的后颈。他的指腹冰凉,可是言卿却觉得接触的地方在着火。
这是一个发泄惩罚般的吻。
言卿觉得谢识衣应该是想咬他一口的,但是最后又作罢。
他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被带着换气,被勾着舌头加深这个吻。
言卿愣愣闭上眼,却并不是因为害羞或者惊讶。
他只是在想当初魔神的话。
一声一声,如泣如诉。
“言卿,你怎么可以讨厌我呢?!”
“我之于你,就是你之于谢识衣。”
“我们有着同样的痛苦,我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我们一模一样。”
他当初在龙宫风雪中,踏碎了自我的怯懦逃避,接纳了被人厌恶憎恶的曾经,冷静下来,重新与魔神为敌。
而现在,才算是彻彻底底走出阴影,走出那所谓“将心比心”的魔怔。这块阴影不是魔神给他的,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在这块阴影里,他根本不敢去想谢识衣怎么看他。
当初的决裂太森然,这个问题就是他的噩梦。
谢识衣怎么看他,谢识衣对他什么感情?
他又怎么看魔神,对魔神什么感情?
两者犹如镜像问题,逼得他懂装不懂,一直麻痹。
到现在,巩固在灵魂外的围墙好像在才满满裂开,落入光来。
魔神,去你的一模一样。
言卿想笑,但是被吻得差点窒息,他只能伸出手。细白的手腕自袖中探出,轻轻地环上了谢识衣的脖子,眼角缓缓淌过一丝泪光。
他在心里说:我和你,彻彻底底不一样。
第80章 障城(六)
两人贴的很近,言卿的泪水谢识衣自然也察觉到了。他身形微微一僵,在黑暗中有些无措,轻轻地结束这个吻。唇瓣分离,这个开端来势汹汹的吻却在温柔中结束。
言卿现在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抓着谢识衣的肩膀,慢慢平缓气息。
缓着缓着忽然笑出声来。
谢识衣垂眸,正在用指腹轻轻地去擦拭他的泪痕。他并不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只是因为琉璃心的缘故从小到大很少在意过什么事。掌权仙盟这一百年,看遍了鲜血看遍了眼泪看遍了分离,第一次体会世间情爱,才知心疼是什么滋味。
言卿哭了。
谢识衣贴着他的脖颈的手往下,缓缓地在他背上轻抚,他不知道言卿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可能有些积郁,终要发泄。
言卿脸上还有些潮红,眼睛被泪洗过也亮晶晶的,抬头笑问:“谢识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
谢识衣说:“今天。”
这把言卿彻底整懵了:“啊?”
今天才知道??
谢识衣说:“惊鸿十五年猜过,后面觉得自己猜错了,就不敢再猜了。”
言卿听完他的话,终于彻底明白了谢识衣在汀澜秘境那句“没猜错”,一时间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叹。所以谢识衣什么都看出来了,也不敢去推导正确答案?
冰雪琉璃心竟然也有这样犹豫不定的时候?怪不得每一次的暧昧都那么若即若离,每一次的试探也从来点到即止。
言卿手指抓着他的肩膀,偏头闷声笑了半天,心中的郁气惶恐烟消云散,转过身桃花眼中涌现出浓浓的光彩来,他趁谢识衣不备,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掰着他的肩膀,靠近吻在了谢识衣的唇上。
一吻动全身。
谢识衣微愣,墨发垂落雪白脸侧,睫毛颤抖,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言卿觉得他这样子好玩,起身又去亲了下,笑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幺幺。”
其实他小时候就喜欢逗谢识衣,只是很少有成功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是自己被气得咬牙切齿,就是两人互相冷嘲热讽你来我往。
想看谢识衣失态几乎不可能。因为谢识衣的性格冷漠,却跟纯情木讷无关,与之相反,谢识衣了然情爱洞察世故,只是外冷内更冷风雪不侵罢了。
谢识衣只做理智中的事、只按自己的计划行走,不会对计划之外的人或事生出一丝半点好奇心。
没想到,小时候绞尽脑汁都做不到的事,现在轻而易举做到了。
言卿借着蝴蝶冰蓝的光,看着谢识衣出神发愣的表情。见他背脊挺拔好似雪中竹,神情少了那种遥远的锋冷,因为样貌出众,真的就像是名门世家冰清玉洁的“大小姐”。
言卿心里更是乐开花,又亲了一次,说:“幺幺。”想了想,他又换了个称呼,说:“夫人。”
“是的了。”言卿忍笑地伸出手,撩起谢识衣鬓边的一缕头发,青丝冰凉落在指间,说:“我忽然想了起来,当初早在十方城你就已经被我金屋藏娇,封为少城主夫人了。”
“七公公是媒人、百城城主是宾客。你还喝了我的交杯酒。幺幺,你这可不能不认账啊。”
现在再去回想十方城的重逢,才发觉彼此间的暗潮汹涌,只是那时他们都不知情。
城门之前,谢识衣走过青烟雾障朝他走近;灯火惶惶,满座豺狼里他含笑将酒盏递到他眼前。
红莲之榭白骨响动的声音如十五岁的檐下铃。
原来那天早上,右眼跳的真的是好姻缘。
言卿心中清爽明朗,一下子笑起来:“嗯,夫人,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谢识衣看着自己被他把玩在手中的头发,也没有扯出来,只是淡淡道:“你欠我的不止于此。”
言卿:“嗯?”
谢识衣抬眸,当初似落雪玉溅的眼眸,如今情欲翻涌,他平静说:“交杯酒之后,是洞房花烛,夫君。”
洞房花烛?
为什么谢识衣喊夫君,不好意思的是他?!
言卿只感觉一股热潮自脸颊飞速上升,火速燃烧到耳朵,他卡在喉咙里的调笑咽下去。
“我……”卡壳半天,言卿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只能讪笑着转移话题:“我觉得这事急不得,我还没准备好。而且你现在受了重伤,我舍不得。”
谢识衣奇怪地看他一眼,转过头,也没说什么。
竹筏下的水流渐急,应该是到了黑水泽山洞的出口,蝴蝶慢慢变少,只有零星两三只绕在长满青苔的倒石上。言卿见场景熟悉,眉眼盈盈笑起来,回忆说:“我记得当时为了得灵芝要接近妖道,我扮成新娘接近他,你扮成送嫁护卫。结果还没到里面,我们先在船上吵起来打了一架。”
谢识衣:“嗯。”
言卿:“我问你有没有把握,你说没有。结果杀那个妖道的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我看你很有把握啊。”言卿想着以前的事,越想越觉得好多端倪可以寻觅。
“最后你还专门把妖道的眼珠子挖了出来!幺幺,”言卿戏谑笑问:“你当时是吃醋了吧,吃醋我假扮妖道新娘,才赌气说没把握的。”
谢识衣没有看他,平静道:“嗯。”
言卿得到这个回复难以置信:“就一个嗯?!我说你吃醋你就回我一个嗯?!”
你当时那么别扭,现在就没有一点秘密被拆穿的羞耻之心?!
竹筏行至洞口。天光从外面照了进来,谢识衣现在身受重伤,衣衫殷红如血,他看着洞外丛生的水草皱了下眉。
言卿咬牙憋气,凑过来:“不行,你有琉璃心一下子能看穿所有事,我却被你蒙骗鼓里那么久。这不公平。”言卿兴致勃勃:“幺幺,你这两百年暗恋史跟我说说呗。”
谢识衣抿唇,一下子转过身来,他之前被言卿接二连三吻出的欲火现在还在血液深处,摩擦着理智。
谢识衣眼眸深沉,用手指抵住言卿的唇,同时也让他不靠近。
言卿:“唔?”
谢识衣的声音低沉微哑:“言卿,你既然没准备好,就不要招惹我。”
“否则你会后悔的。”
明亮的天光自他眉宇间流泻而过。谢识衣忽然轻轻的一笑,他脸色苍白更显得唇色艳眸色深,冰雪消融,春色无边。
谢识衣淡淡说:“希望你跟我彻底坦白时,也能像现在一样喋喋不休。”
说完,似乎是真的怕自己失控,站起身来往洞外走去。红色的衣袍掠过竹筏,掠过黑水,背影逆光仿佛被勾勒出一圈清辉。
言卿:“……”
言卿:“?”
谢识衣,这就是你对你夫君说话的态度!
言卿自己心结没解的时候,犹犹豫豫放不开,因为自己不痛快。现在跟谢识衣确定心意后,从小就有的兴趣死灰复燃。
他是真的很喜欢去找谢识衣的底线。
“你的暗恋史就那么见不得人?”言卿也起身,顺便用激将法:“谢识衣你是不是专门有个房间,就是用来收集我的画像和我的东西,不会吧,真的啊?”
竹筏被密密麻麻的水草拦住,言卿站起身才发现蹲久了,腿也麻了,加上他现在颇有点得意忘形,于是边走边说一个没注意,被水面上的浮藤绊了一跤。他人往前扑,谢识衣立在洞外,愣住,快步过来接住了他。落入谢识衣怀中的一刻,隧道外铺天盖地的光落下来,水草中各种细细密密的虫子蝴蝶飞出。
言卿闻着那冷淡清寒的味道,笑个不停,他顺势凑过去,拖着嗓音,放低声音,跟撒娇一般问:“幺幺,你跟我说一下你闭关的一百年都去做了什么呗。”
谢识衣:“……”
谢识衣缓缓闭了下眼,深深浅浅地呼口气。终究是没有办法,牵过他的手,带着他走出黑水泽,声音淡若飞雪:“真的那么想知道吗?”
言卿:“嗯对啊。”
谢识衣自十方城回来就直接闭关一百年,还是在他刚刚接管仙盟的时候,整个上重天都在猜测原因,他其实也在好奇。
谢识衣说:“我在你死后,无情道就碎了。”
言卿早就知晓还是心一颤,回握住了他的手。
谢识衣抿了下唇,其实对于他而言,讲述已经过去的事就是废话。但是言卿想听,他也不介意全盘托出。
“自十方城出来后我灵气全无,闭关只能从练气入体开始重修。我在南斗神宫得了传承,即便不修无情道,修炼也很快,不悔剑可以固元,我最开始给自己的时间是六十年。”
言卿疑惑:“六十年?!”
谢识衣垂眸道:“嗯,六十年后出关,然后去沧妄之海找到魔神。”
言卿瞳孔一缩:“你找魔神干什么?”
谢识衣平静道:“我那时以为你是魇。魇的根源是魔神,我在想,可能他有办法将你复活。”
言卿:“然后你闭关了一百年……”
“对。”谢识衣点了下头,轻描淡写道:“结婴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言卿又沉默。想起了玉清峰谢识衣对他结婴之事的万般慎重。
他曾经以为谢识衣对于碎道重修的经验都来自于忘情宗藏书楼的古籍。没想到,每一步每一关都是他亲自经历。
因为担忧他结婴,甚至甘愿伪装陪他下山,身为仙盟盟主去做一个最基础的除魇任务。
言卿涩声问道:“你结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谢识衣沉默一会儿,道:“我结婴的时候,看到红莲之榭,你跟我说先睡一觉。”
——先睡一觉吧,谢识衣,醒过来什么都结束了。
谢识衣眼底毫无笑意地笑了下,没有去细说那止步元婴一次又一次碎丹重修的四十年,只道:“我闭关后,便想着先从紫金洲入手。当时紫霄之死,牵扯到的是浮花门和秦家,于是我去了回春派。”
言卿闭眼又睁开,一直以来不愿去说的东西,事到如今也终于无法掩盖。
他喃喃说:“谢识衣,幸好我跟着你去了南泽州。”
“你不该去找魔神。”言卿笑了下,轻轻说:“要找也是我去找。当初沧海海底,寄生于我身上的,根本就不是魇,而是……魔神。”
第81章 障城(七)
言卿说完魔神两个字,便去看谢识衣。
谢识衣显然也僵了片刻,轻轻握着他的手,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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