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指着环绕四周的沼泽,道:“这是水?”
不得志想了想,改口:“也许本座诞生在沼泽里。”
言卿对不得志的身份,忽然有了个猜测。他兴致勃勃问:“不得志,你说你能吞下这一片沼泽吗?”
不得志拿翅膀捂住嘴巴,一溜烟钻进芥子里,一边钻一边骂言卿丧良心!什么狗屁玩意儿!它才不要。
言卿也没逼不得志,他只是低头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散发幽幽黑气的沼泽,若有所思。不得志连淮明子和镜如玉的魇都能完好无损吞噬,确实古怪。
他之前想过不得志可能是神兽,例如饕餮之流,但不得志身上“魔性”很强,而且它本人都傻白甜的很,只知道吃和睡,给言卿一种其实它的灵智才初开的感觉。
不像是诞生于世间万载的神兽。
现在言卿有点怀疑,可能不得志本身……并不是个活物。
他还没推导出不得志的身份。忽然一声口哨声响起,言卿抬头,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蜂鸟密密麻麻笼罩这片天地。这些蜂鸟身形小巧,翅膀流光溢彩,尾翼是冰魄色的,自空中划过跟流星雨一样。
然后言卿看到了熟人。
虞心正御剑随着蜂鸟,神色严肃,赶往这边。谢识衣在洞穴内疗伤,言卿可不想他被人打扰,连忙挥手把人拦了下来。
“诶诶诶,停下。”他把血玉珠带到了手腕上,虞心虽然心急如焚,但是看到言卿腕上的血玉珠,还是只能敢怒不敢言的飞下来。
虞心开门见山:“盟主现在如何?”
满天的蜂鸟粉碎在他身边,像落下一场雪。
言卿道:“急不得。到了他那个修为,所有伤都只能自己调养,你就别进去打扰他了。”
虞心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郁闷地不说话了。
言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怕有人跟踪你暴露我们的位置吗?”
虞心说:“不会,南泽州现在乱成一锅粥,而且仙盟传令的蜂鸟有隐匿气息的功能。”
言卿笑说:“乱成一锅粥?”
虞心说起南泽州那边发生的事,瞳孔中便蹿出一丝怒火来:“虽然盟主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但是秦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想到了那些传言,终于从担忧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言卿。一向因为刻薄长相显得有点不好惹的虞心,这一刻憋的仿佛要出内伤,他脸色一下青一下白一下红后才说:“你真的是十方城少城主。”
言卿:“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
虞心下巴都快惊掉了,骤然拔高嗓音:“你真的是?”
言卿扯了下嘴角,是真的不想和他在这种破事上纠结,道:“谢识衣现在要休息,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他挑眉:“你可别跟我说,你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表达衷心。”
虞心:“……”
虞心有点别扭,毕竟早就已经习惯了谢识衣的绝对掌控和绝对威严,现在要把事情汇报给言卿,让他多多少少有点懵。
言卿点了点自己腕上的血玉珠。
虞心马上激灵了下,眼神复杂,想着言卿上辈子的身份,也不再别扭。
跟言卿把南泽州那边的乱象简单描述了下。
镜如玉死了,谢识衣失踪,秦长熙受伤,随便一个都是轰动南泽州的人物。
秦长熙脖子上还有他的魂丝,坐实了言卿魔域少主的身份。加上谢识衣不知所踪,现在秦家已经就此事开始发难。虽然有忘情宗周旋,可是一日找不到人,一日就无法查明真相。
谢识衣身为仙盟盟主与魔域之人勾搭,只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虞心说:“浮花门镜如玉死了,但是镜如尘却活了过来,她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修为。她虽然为盟主说了几句话,但是难以服众……”
言卿道:“秦家现在是下令天下,寻找我们吗?”
虞心颔首,眼中的怒火又蹿了上来:“对!秦家还说魔域之人甚至都敢在九宗内大开杀戒,诛魔之事迫在眉睫,现在这种危急时刻霄玉殿不可无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言卿早已了然的笑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虞心一愣:“没有。仙盟中人除了外出执行任务的,如今都在霄玉殿。”
言卿道:“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
“还有,”虞心自袖中找出一枚玉简来,道:“这是盟主之前托我查得障城资料。”
言卿稍怔,手指接过那枚玉简,冰冷的触感让他回神。
从回春派到障城。草灰蛇线埋伏千里,谢识衣是不是从闭关百年睁眼的一刻起,看向着上重天,心里的棋局就已经开始一步一步落下。
“你先回去吧。”言卿接过玉简淡淡道。
虞心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言卿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口:“等等。”
虞心:“怎么了?”
言卿道:“当初谢识衣取了镜如尘的眉间血,你们是不是拿回去测了魇?”
谢识衣很多时候做一件事,目的不止一个,也难怪上重天那么多人说他心思难测。一段感情都可以被重复利用,先拿飞羽控制镜如尘,后拿镜如尘牵制飞羽。先取眉心血做魂牌控制镜如玉,后去测出这对双生姐妹的识海。
言卿道:“镜如尘是魔种吗?”
虞心愣住,摇头:“不是,镜如尘不是魔种。”
言卿愣住,手指一点一点紧攥住玉简,点头:“好,我知道了。”
镜如尘和镜如玉由一胎孕育,魇的寄生在胎还没成型,没有一分为二时。如果镜如尘不是魔种,那么镜如玉也不可能是魔种。但是镜如玉的魇,现在在不得志肚子里了。
言卿闭了下眼。
这么说,镜如玉的魇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魇。”
——“魇是另一个自己。”
所以,镜如玉体内的魇,不是万年前诛神的恶念,而是她本人的恶念。
言卿讽刺一笑,轻声道:“化神,化神,到了化神期,也算是神了。”
而魇的本质,不就是神的恶念吗?
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念头划过心间,但是又转瞬即逝,没能抓住。
他将虞心留下的玉简打开,时隔两百年,再一次看到熟悉的城池。
虞心做的资料很详细,谢识衣应该嘱咐过几个侧重点。
首先是雨。
关于雨的调查放在第一条,言卿了解到,障城的雨是从惊鸿四年开始下的,一直下到现在春和百年绵绵不休。惊鸿四年之前,障城并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不会像现在这样少有晴天。
其次是障城城主。
当初谢识衣屠了障城五家后,两百年间障城中多了一个城主。来历不知,年龄不知,名字不知。唯一的得出信息是这个城主,残忍暴戾,极好女色,于是整个障城现在大街小巷基本上没什么女子出行。
第83章 障城(九)
言卿看完后,把玩着玉简,无奈地笑了一声,没想到他和谢识衣居然是在流亡途中解开心结表明心意的。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言卿又看了眼自己身上忘情宗弟子的衣衫,给自己换了件不怎么显眼的青色长袍后,坐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开始盘腿坐好、运气凝神。
对于言卿来说,凝气修行并不是什么难事,修行一晚,丹田的灵力就已经溢满被他淬炼吸收,到了元婴中期。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言卿转过身,发现谢识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谢识衣换回了一袭雪衣,玉冠束起乌发,清风霁月,正隔着晨雾遥遥看向他。
言卿笑起来:“你站这多久了?”
谢识衣:“没多久,你修行得如何?”
言卿想了想如实说:“七天之内应该能破大乘期吧,不过后面就有点难了。”真想回到化神期少说也要个几十年,不过他们现在去的是人间,大乘期修为就够了。
言卿把虞心调查的事简单跟谢识衣说了:“南泽州那边发生的事都跟你我想的差不多。障城现在多了个城主,跟上重天有些牵连,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谢识衣点头:“嗯。”
说完,走过去,到了言卿面前道,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言卿正在好奇谢识衣要干什么呢,突然见他另一只手指间变化出一些红线来。织女丝早就遗失在十方城,言卿后面用来做武器的不是自己的头发就是早已备好的用自己鲜血染的红线。
言卿诧异:“这是你哪来的?”
谢识衣说:“玉清峰你乱丢的。”他当初制作魂丝就是直接割一碗血把线往里面泡,多出来的就随便丢了,没想到居然被谢识衣捡了起来。
言卿一时失笑,低头看着他把红线缠在自己手腕上,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不错啊,幺幺,那么贤惠的吗。”
谢识衣早就习惯他的吊儿郎当,没有搭理,帮他把红线一圈一圈绕上,垂下眸,清晰平静说正事:“白家两百年前就和上重天紫金洲有勾结。我之前对白家并没有赶尽杀绝,现在的障城城主十有八九是白家的人。”
没有赶尽杀绝。言卿心一提,问他:“谢识衣,那你当初放过了白家哪些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谢识衣甚至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贴着言卿的肌肤道:“白子谦,白冠玉。”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最后一个名字:“白潇潇。”
言卿愕然:“白潇潇?你居然记得白潇潇。”
言卿彻彻底底笑不出来了,心思电转,直言问道:“所以你当初在回春派,认出了我,实际上也认出了白潇潇?”
谢识衣没有否认:“嗯。”
一瞬间有关《情魇》的各种剧情入脑,言卿坐在岩石上沉默很久,随后气笑了,幽幽地叹口气道:“厉害了谢识衣,演技真棒啊。”他点头,咬牙切齿夸赞:“不愧是仙盟盟主,你要是想伪装什么,九重天应该没人能看穿吧。难怪当初点评我演技差,原来是行家啊失敬失敬。”
谢识衣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在你面前伪装过。”
言卿点头,戏谑道:“这还不叫伪装?既然障城专门放过白潇潇,怎么回春派装得视而不见呢。”
谢识衣:“……”
谢识衣帮他把红线系好,随后站起来,俯身在言卿唇上落下一个吻。
言卿:“?!”吻在日出时分带着初晨的凉薄清冷,霞光落在谢识衣的眉眼上,刹那间摄人心魂。
言卿面无表情想要别开脸,被谢识衣轻轻地止住。两人的发丝都被风吹的微动,眸光交错。
谢识衣似乎是轻轻笑了下,漆黑的眼眸深处冷意散去只余缱绻,语调平缓道:“言卿,其实我很高兴,你会为此吃醋。”
“但我不想你生气。”
“我当初放过的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出生在惊鸿元年。”
言卿其实也是受《情魇》的影响,一时情绪有些波动,等冷静下来后,听完谢识衣的话皱了下眉。
谢识衣道:“我在南斗神宫内得不悔剑,转修无情道。南斗帝君让我不要犹豫,回障城去做个了断,但他要我留下惊鸿元年出生的人。他说,那个人跟我的命数息息相关,也跟天下息息相关。”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那么多理智去管这个命数。”
当时的他接近于疯魔,杀完人后,只想着在言卿身上寻得一个答案。
言卿眉头锁的更深了:“跟天下息息相关。”
谢识衣道:“我不信命数。而且若是白潇潇真的跟天下息息相关,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走到我面前的。”
言卿:“所以,你在上重天从未去关注过白潇潇?”
谢识衣安安静静看他一会儿,才轻描淡写说:“我用了命魂书,这些年时时刻刻关注的只有魔域。”
言卿一噎。开始认真梳理这件事,他现在越发觉得《情魇》这本书,真的就是被人强行灌入自己脑海中的,而且这本书在他眼中的主角,不是白潇潇,是谢识衣。
无情道、琉璃心、叛出宗门,现在到了哪一步呢,障城取血?
晨光穿破乌云,照亮整片山林。
谢识衣跟他说:“天亮了,走吧。”
言卿自岩石上跳下去,出声说:“谢识衣,我在回春派重生后,想起了部分在原来世界的记忆。”
谢识衣:“嗯。”
言卿说:“我想起来在来到这个世界前,看了一本书。这本书里面就有你的名字。”
谢识衣颔首:“嗯。”
言卿道:“你在里面的结局并不太好。”言卿皱起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谢识衣把《情魇》这本书讲明白。
看言卿自己在那纠结,谢识衣沉默片刻,说道:“是不是看到我因为一碗粥爱上一个人,收他为徒,最后因他叛出宗门?”
言卿骤然抬头:“……”
言卿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不过你没有收他为徒,但粥和叛出宗门都对上了。”
谢识衣神色不变,点了下头。或许是现在二人关系确定,他身上的锋冷也收敛很多,谢识衣笑了下,回答言卿的问题:“从南市回来忘情宗的九千九百阶上,你话里话外就一直在试探我。”
言卿:“……”
谢识衣淡淡道:“下次不要试探我了,你想问的,我都会直接回答。”
言卿无奈地笑笑:“好,我直接说。《情魇》这本书里的你是先从无情道开始毁的而后是琉璃心碎、流亡、最后死在沧妄海。现在前面三条都对上了。”
80/127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