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看见对面的伊莱恩正定定地看着他。他眼神很专注，餐桌上方的橘黄色的灯打下来，将他罩在温暖缱绻的氛围中，连那双蓝眼睛也变得水光粼粼，像夕阳下的湖泊。
他在很认真地倾听。
只一瞬的犹豫，他便接着往下说，边说边感到，他心里有些事情变得很不一样了。
*
晚上，他们照常进行信息素交流，结束时他对伊莱恩点点头，伊莱恩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他便又专心写材料去了。
正写着，忽然，他身后传来了重物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大理石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他猛地转过头，便看见伊莱恩摔倒在地上。
第16章 他的另一面
“伊莱恩——！”
盖文忙起身，快步上前去扶他。
“你怎么了？”
伊莱恩像晕倒了，缓了好几秒才睁开眼看他，接着他便用有些虚弱的声音道：
“扶我起来…”
盖文将他扶起来，可伊莱恩却像浑身脱力一般，没法自主站立。他只好把伊莱恩架起，将他放平在沙发上。
“你感觉怎么样了？”
盖文边抚摸他的脸，边问道。以前阿提亚发烧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守在她身边，偶尔抚摸她的额头、脸颊安慰她，偶尔用毛巾替她擦汗。
他很习惯这样的安抚动作，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和伊莱恩的关系，还远没有那么亲密。
伊莱恩闭上眼缓了会，才缓缓答道：
“只是有点脱力…好像是疲劳综合症犯了。”
盖文又关切地问道：“这病要紧吗？是不是刚刚信息素交流的原因？”
伊莱恩又睁开看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没关系，等一会就会自己好的…”
盖文又担忧地皱着眉问他，“真的吗？你没有逞强吗？”
“是真的…”
伊莱恩伸手抚上了他的手背，温热干燥的触感从盖文手背传来。
“别担心……”
客厅的灯也是暖黄色，就如同刚刚一样，打在他身上。
伊莱恩用湿润的蓝色眼眸看着他，眼神也在安慰他，仿佛是想用这个让他相信“真的没事”。
盖文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亲密与信赖——它就那么自然地发生了。
这样的爱抚、亲近，以前只发生在家人间。妈妈会这么摸他，姨母会这么摸他，但成年后，已经很少再获得这种体验。
伊莱恩带给他的与家人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盖文心里扑通扑通打着鼓，又有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
他把手抽了出来，转而握了上去，将伊莱恩的手牵在手里，又带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盖文闭着眼，感受着温热干燥的触感，他摸索着伊莱恩手，那儿有一些薄茧，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伊莱恩，你好温柔。”
为什么这么信任他，对他抱有这么大的善意呢？为什么这么敏锐，明白他想要什么呢？
他渴望的亲密，理解，细腻入微的体贴，都在此刻得到了满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伊莱恩静静地听，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话答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他的嗓音很轻，很绵软，带着点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摩挲纸张，平静又柔和。
盖文睁开眼，抬起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想，或许在答应他那个下午，命运的齿轮就把他转向了这特定的终点。
他想，此刻的氛围太好了，太好了，他心里的感情像是要漫溢出来一般，甚至生出了许多荒谬的冲动：如果可以让时间永远停在这里，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谢谢你，伊莱恩。”
他轻轻说道。
“也谢谢你，盖文。”
他又对自己说。
*
之后，他们按照莫尔医生指定的频率，每天进行一次交互。一开始是20分钟，后来变成了30分钟，45分钟，60分钟。
伊莱恩一如即往地很配合，也很能忍耐。他总是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即使是这样奇特的任务也不例外。
那次后，伊莱恩再也没有晕倒，因而他们也规规矩矩，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接触对方。交互结束后也是各自回房间，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会互道晚安。
可盖文能感觉到一点暧昧的气氛在弥漫，自从第一次在晚饭时间跟他聊了会天，这个习惯便心照不宣地继续了下去。
晚饭时间成了盖文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他变着法地做家常美食，有时甚至有点多，只为了延长晚饭时间。
他发现伊莱恩爱吃鱼，便变着法做鱼，烤鱼排、煎鱼肉、炖鱼汤，直到伊莱恩告诉他，盖文，我不想吃了。
盖文会和伊莱恩讲一天的经历，变得越来越健谈，可伊莱恩只会安静又专注地听，他很少对盖文的话做出评价，只偶尔给他一些回应，盖文便已经很满足。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一个月。
*
“你为什么换掉原来的冰箱？”盖文问道。
这天，他下班带着新鲜生鲜蔬菜回家时，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台双开门大冰箱，而原来的小冰箱已经被搬走了。
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塞的满满当当，从肉类到蔬菜，冻品到半成品，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原来的小冰箱就已经很够用，他们不是什么十多口人的大户人家，哪用的着这样大的冰箱。
伊莱恩答道，“存着，不好吗？”
除了占地方，没什么不好。盖文想。
现在的冰箱和以前都不一样，蔬果放进去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坏，可以保存一两个月。这样大的冰箱，可以保存很多食物，起码一段时间不用去商超了。
“没有不好…只是没必要吧？”
伊莱恩放下勺子，对他说，“要经常去商超，很浪费时间吧？”
他是指之前盖文不得不亲自去商超的事，生鲜蔬果本可以由家庭AI代为采购，可这儿不一样，所以盖文亲自去商场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伊莱恩这么一提，他觉得确实有点事，又确实不那么像个事。
他便答道，“嗯…还好。”
伊莱恩沉默了一会。
忽然说道：“我希望你早一点回来。”
盖文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伊莱恩，伊莱恩则是仓促地低下头，而他自己也感觉到脸颊发烫，他磕磕绊绊地答道：
“早…早点回来！好。”
这是伊莱恩第一次表达他“希望”什么，他想要什么，盖文心跳又加快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心情又涌上来，甚至让他想偷笑。
他只好也低头去吃自己的饭，并假装无事发生。
“嗯…是呢，早点回来也好早点交互，早点休息…”
——没错，伊莱恩一定只是想早点做完每日任务而已。盖文逃避地想。
*
伊莱恩的囤物并没有停止，自从那个超大冰箱放进家后，他又陆陆续续囤了一些厨具。
很多都是在晚饭时盖文随口一提的。
比方说某一天，他说希望买个新的炸锅，好帮助炸一些薯条鱼排之类的，第二天家里就多了两个炸锅。再比方说他某天说炒锅的涂层掉了一点，第二天家里便多了两三个炒锅。
他说想要买咖啡机放在书房，伊莱恩也不声不响地买了。
盖文无奈地看着伊莱恩说道：“你倒也不用那么把我的话放心上…那些东西买回来也用不了几次。”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盖文摸清了一点伊莱恩的性格，这人是有点倔的，轻易不听人的意见，自己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
伊莱恩听见他这么说，也不搭话，只是安静地吃饭。盖文心想完了，估计还得接着囤下去。他没有办法，只好费心思又学很多新菜谱，好让那些个厨具有被用到的机会。
*
两个月后就是复查的日子。
莫尔仔细看了送上来的单子。
自从他被指派来负责伊莱恩的治疗工作后，他便查了许多资料。他虽是性腺科的医生，但也是第一次接手这样的病例。
单子上记录了自疗程开始以来，近三个月内伊莱恩与匹配对象alpha进行交互的次数、时间，相关的指标数值。总体来看倒是一片向好的趋势。
他放下单子，推了推眼镜，正了正嗓音，对面前的棕发alpha说道：
“先生的相关数据看起来很不错，第一阶段的测试算顺利吧。接下来就要加大交互时间与频率了。”
盖文对他点点头。
“还是没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吗？”
莫尔又问道。
“没有。”
每一次交互，都是他释放信息素，伊莱恩接收，alpha信息素在他身体里确实有作用，只是怎么起的作用，起了什么作用，因为伊莱恩没有释放出信息素，盖文就无从得知了。
以他们现在暧昧的气氛，如果omega信息素有释出的话，那可能盖文早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莫尔沉吟道：“考虑到他之前的情况。倒也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他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又说道：“第二第三阶段才比较关键，这个时期才是性腺可能发育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状况。”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起来有些许紧张。
“我得再开一点药，让先生配合着吃，以防出现什么我们控制不了的情况。”
盖文对他点点头，恭恭敬敬地拿着病例单子出去了。
*
从医院出来后，他心情变得畅快许多。虽然莫尔医生很紧张接下来的疗程，他却有种近乎盲目的乐观。
如果这次顺利的话，伊莱恩可以恢复一点性腺功能，到时候会更活泼吗？
他从没闻到过伊莱恩的信息素是什么样，期待早就在心里拉满。或许是跟他的外形完全不匹配的香甜气味？只要伊莱恩恢复了一点，就有可能嗅到一点他信息素的味道…他们也有可能……
盖文甩甩头，打住！打住！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刚回到家，一打开门便被一只手扼住喉咙，抵在墙上。
这手的力量极大，几乎要把他颈骨扼碎，盖文顷刻便无法呼吸，眼中白茫茫一片，他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就被放了下来。
“咳咳…咳……”
盖文还没能搞清状况，被扼住脖颈导致他大脑缺氧，只能一个劲地咳。
“盖文？”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蓝色眼睛在闪着光，对方轻声说道。
“咳咳…伊莱恩？”
伊莱恩凑上他的脸，把他嘴捂上，“嘘——”
“还有一个。”
外面只有秋天的风，吹动着树枝发出的沙沙声，伊莱恩站起身，仔细听了一会，便灵巧地翻过窗台，跳了出去。
盖文捂着脖颈不敢做声，只能缓缓走过去。走到一半，他脚上便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又费力踢了踢，结果发现那竟是一具躯体。
黑暗中，盖文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缓缓低头，只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地上，月光照在他脖颈处，一道深的几乎把他脖颈切断的刀痕出现在盖文眼前。
血肉翻了出来，鲜红的，带点微微的润度，就跟盖文平时处理的牛肉没什么区别。
那人一动不动，身后的血在地板上缓缓流动，月光照在上面的反光还清晰可见。
——他死了。
盖文被吓的瘫坐在地上。
不久，伊莱恩又掐着一个人在脖子走了进来。
那人双手被他拧断了，被伊莱恩一踹，只能跪倒地上。
他嘴里不住地滴血，血腥味在整个客厅扩散，刺激着盖文的神经。
伊莱恩对他冷声问道：
“谁让你来的。”
盖文从未听过他用这种音调说话，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神，冷酷又无情。
那人吐了口血，冷笑道，“呵呵…杀了我。”
话音刚落，伊莱恩掏出枪，毫不犹豫地一枪打在他头上。
——砰！
——咔、哒。
第17章 血月
一声枪响，两声弹壳落地的声音。
盖文长这么大，鱼都没杀过几次。其他家禽的屠宰场面他就更没见过了。不过，在他还小的时候，父母在每年秋天都会带他到中部的一片草原区，他们在那有养羊的朋友，每年都会做烤羊肉招待他们。
他们那可不是什么现代化大都市，人们要杀羊只采取最原始的办法。他们会提前挑选出一只羊，跟着队伍。白天，大人们围着喝酒聊天，孩子会去和那只羊玩耍，抚摸它，或者喂它牧草。
雪白的羊。总是很温顺。
到了傍晚，几个大人便会抓着羊，为首的那个磨好刀，一刀架在羊脖子上，哗啦一声，便可以了却它的性命。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生”“死”意味着什么，他看杀羊的场景，心里却没什么想法。只是会在晚上吃肉时，忽然想到羊的眼睛，雪白的被毛。
盖文看着眼前的场景，分不清是“伊莱恩在他面前杀人”还是“伊莱恩真的会杀人”更让他震惊。
——还杀的那么干脆利落。
那人应声倒下。
伊莱恩放下枪，他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等子弹壳掉在地上发出啪嗒声，他才径直走到墙边，打开了客厅的灯，还按下了墙上的某个按钮，对着那边说：
“卡萨诺，过来清理。”
接着，他便转过头来，借着光，盖文看到他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向盖文快步走来。
“盖文，你没事吧。”
盖文瞪大眼，定着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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