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灼日剑已经半截剑身入了地下。
他整个脊背陷了下去,发从他肩头散落,凌乱地旖旎在地上,只有握着灼日剑剑柄的苍白手掌还支撑着。
显得无力极了。
男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正要弯腰去碰他,就见一直低着头的人抬起了头,他发丝凌乱,满脸满颈都是被逼出来的冷汗,只向他投来一个清凌凌的目光。
男人的动作在这个目光下蓦地一顿。
周晏微微仰着头,哑声道:“滚。”
他被压制着,没法反抗,然后,对着压制他的男人说了一声滚。
白茫茫天地间,男人嘴中溢出一丝冷笑,他欲抚摸周晏头顶的手方向一转,伸向了他的脖颈,白皙柔软的颈子被男人掐在手掌间,男人的手愈收愈紧,直至周晏被他掐的面上一篇潮红。
“阿晏,你要听我的话。”
不要这样,不要他不管怎样,都掐不断折不弯这把嶙峋瘦骨。
周晏被他掐的恍惚,他想呼吸,却觉吸进胸腔中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团团棉絮。
他要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神经病掐死了。
真可惜,握着灼日剑的手腕一点点松开,周晏有点难过的想。
他心道:我还不知道沈妄此时是否安然无事。
是他拖累了他,带着他来瀛洲岛,嘴上说护着他,却让他迷失在漫天树叶的阵法中。
他当时便该求求谢长青,好好求求谢长青,让他找故友时也带着沈妄,师尊这么厉害,总能护住沈妄,不像他这个没用的师兄。
青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叹了口气。
带着些柔软的愧疚。
男人看着掌心中慢慢垂下的头,心中被刺了一下,他正打算松开手时,却突然感受到肩头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就看到左肩被利刃划过了一道见骨的口子,于此同时,一阵凌冽的风从他耳边飞过,也穿过周晏身旁的空气,最终没入他身后的土地中。
那是一把宽剑,割伤了男人肩膀,逼他不得不松手,再整根没入到了地上,只留一把漆黑剑柄在地面上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剑柄上的青色剑穗在空中纷乱,可见剑的主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太久没受过伤了,男人僵立在那里良久,似乎才明白受伤的是自己。
他捂着伤口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的白雾中,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眉目间染了鲜血,配着他本就有些凌厉阴沉的五官,此时显得格外可怖。
更可怖的是,他眸中的暴怒。
见男人望过来,他一伸手,周晏背后没入地的漆黑长剑,似受到召唤,飞身而起,霎时间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握着剑,语气甚至有些轻柔:
“你的手,不用要了罢。”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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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少年提着剑,一步步地朝两人走过来。
待看清他面容后,男人突然笑了,嘴中有些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沈妄。”
他说的斩钉截铁,好像两人很熟的样子。
沈妄没有理会他,而是快步走到周晏面前,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蹲了下来,张开双臂接住了他摇摇晃晃的师兄。
周晏握着灼日剑的手终是完全松开了,他整个人跌落在沈妄怀中,下巴磕在他肩膀上,大口地喘着气。
随着沈妄的到来,他终于是能呼吸了。
沈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一只手拦着他的腰,将手放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
少年狠戾的目光在看到怀中人脖颈上被掐的粗红印子时闪了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更轻柔地拍着周晏的背,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粘在周晏脖颈上的发丝给拢到一边。
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破碎的瓷器。
周晏呼吸顺畅后,神智便清明了些许,他从沈妄怀中抬起头来,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吧?”
他声音还哑着,此时一说话,被掐的狠的喉咙就有种撕裂的痛。
沈妄的动作僵了僵,随即笑了,他碰了碰周晏受伤的肩膀,只低声笑道:“师兄还疼吗?”
周晏缓过来后,拾起来灼日剑,就要撑着剑从他怀中站起来,听见他问,道:“不疼了。”
就是疼,也不能在这里说。
男人还站在不远处,沈妄一个刚入道不到一年的新弟子,刚刚能伤得了男人已经算是撞大运,必然不能再伤他第二次。
周晏站起身后,稳住身形脚步微动,将沈妄挡在了身后,淡声道:“无妨了。”
不远处的男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嘲讽什么:“阿晏,他害你一次不够,你还要让他害你第二次么?”
回答他的,是一把呼啸飞来的剑,漆黑长剑几乎没有一点时间耽搁直奔向他头颅,男人下意识转身避开,可到底被割断了一缕头发。
沈妄从周晏背后出来,掀了掀眼皮看他。
男人被他砍伤了肩膀,割断了头发,此时面对着沈妄的目光,竟是什么都没说。
长剑又飞回了沈妄手中,他拿起长剑,做了个起势的动作。
孤原上的狼崽恨上了人,哪怕那人手上握着火把提着长刀,它宁愿就算被烧死,也要从那人身上扯下一块肉来解恨。
男人面无表情,与他对峙了片刻,终是拂了拂袖。
随着他拂袖的动作,弥漫在天地间的雾气开始散去,泼天浓雾来的厉害,消失至尽也不过是一瞬间,随着雾气的散去,周围的景象便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天还未亮,奈何暑夏的太阳东升的早,森林的轮廓边,已经被朝阳渡上了一层浅浅的灿烂金黄。
不算强的曙光,但也足够照清楚此时的一片狼藉。
周晏和沈妄此时站的地方,正正好是整个空地的中央,在他们身后不过几步,便是祭祀大阵的高台,而男人就站在森林小道汇入空地的入口处。
虽说是入口,但也已经被纷落的树叶遮完全,看不清楚了。
从周晏的视线望去,最近几丈的参天古树,全都已经秃了,地上到处是落下的树叶,已然将空地上的祭祀阵遮了个完全。
在三人的不远处,池楹正低垂着头,斜斜坐靠在一颗古树边。
站在小阵法上的那些人,包括隗朗,都已不见了踪影。
待浓雾散去后,池楹也看见了周晏三人,他的目光扫过周晏和沈妄,最终停留在了白衣男人身上,池楹扬了扬眉,对男人道:“我就猜是你。”
他语气熟稔,显然与男人认识。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目光放到周晏身上,柔声道:“阿晏,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便先回去了,阿晏且等等我,我总会来找你的。”
他倏尔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沈妄,又道:“阿晏,不要相信他。”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四周空气一荡,他便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像一阵风,不知姓名,来得突然,去的也没有踪迹可寻。
随着他消失,气氛终是不再这么压抑。
周晏将目光转向看起来和这个男人很熟的池楹身上。
此时周晏满身是伤,而池楹情况也不太好,只有一个沈妄,虽眉目间沾了血,但其他地方确是没什么问题。
“还要杀我么?”周晏问。
池楹甩了甩手中的双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他都来了,杀不成了,不杀了。”
他歪了歪头,露在外面的兔子耳朵就跟着垂了下来,一晃一晃的:“你信我吗?”
灼日剑重新伏回他手腕上,周晏温声道:“你既然说了,我就信。”
现在不信也没办法,他和沈妄只能赌一把。
“不问我为什么杀你?”池楹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撑地,站了起来。
“先不问这个,”周晏笑了笑,“想问问你刚刚那个人是谁。”
池楹沉默了一瞬:“云芜,我在天道认识的一个故人。”
“别问我知不知道你们两人的事,”他咬了咬牙,“我一个兔子,哪明白你们那些劳什子破事!”
周晏失笑,他环顾一圈:“你们兔子布阵,都挺废叶子的。”
他这句话含着些调侃的意思,清清淡淡,池楹听了,一直提着的心竟放了下来。
昨晚上的你死我活,刚刚相互试探的剑拔弩张,似乎都在周晏这句话中消散了。
池楹扬了扬下巴,走进周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认识很久的朋友那样,道:“你先好好休息,醒了之后来找我。”
他说完,不等周晏回答,就率先出了林子。
见他走远,周晏才收了笑容,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再睁开眼,就看到沈妄正盯着他。
周晏勉力对他招了招手,沈妄上前了一步。
看准了方向,周晏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一闭,就向他怀中载去。
失去意识前,周晏还不忘呢喃嘱咐道:“麻烦师弟了,记得把师兄背回去。”
池楹走后,他才敢泄了最后一丝力气,放心的晕过去。
沈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接了满怀的槐花香。
怀中的人很安静,他刚刚抱他时只有满心的愤怒,此时万籁寂静,他拦着周晏的腰,只觉有些他的师兄太轻了些。
他一只手就能拦着他的腰。
此时森林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周晏的头枕在他肩,垂下的发也散了他满身,纤细柔软的眼睫扫在他耳畔。
天地为幕,落叶纷飞,明明是寂静无声,沈妄却能听见胸腔中一颗心如惊雷般跳动。
分明是不合时宜,可他又想起混迹在镇子中逃命的那段日子。
刚开始的时候,一串铜板就能雇他去杀个人,他杀了人,就拿着钱去听书喝茶,日子混混沌沌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依稀记得有一日,东头老许讲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一介凡人恋上一个仙人,檀板一敲,有人笑道:“一个土匪,竟被仙人勾去魂了。”
一个土匪,竟被仙人勾去魂了。
此时仙人在怀中,满身槐花香,土匪却只觉得不过是他区区魂魄,仙人既要,拿去便是。
灵魂带着筋脉,血和着肉筑成块垒,尽数送去给仙人把玩,如若换得仙人一笑,是他一身躯壳获无上赏赐,终得了个尘埃落定,发出了点轰鸣声响。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①
鬼使神差的,沈妄没有听周晏的话背起他,他弯下腰,手臂穿过周晏膝盖,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中。
劲瘦腰肢被他禁锢在臂弯中,轻的随时都能逃离他掌控。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妥。
抱着他的仙人。
前路漫漫,他只怕再没这样的时刻。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出自南北朝萧钢《咏萤诗》。
我自己很喜欢的一个解释是:如果您拾取我这发光的小虫,我将毫不吝惜自己的微躯。【解释出自“古诗文网”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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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有什么事,我醒了和师兄一起去
周晏醒来的时候,天光大好。
他整个人被安置在柔软棉被中,身上盖了一层很厚的棉被,五六月的天,给他盖被子的人似乎怕他冷到一样,棉被一直盖到了他鼻梁处,堪堪遮住他的眉眼。
以至于周晏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看不清四周的情况。
所幸周晏本人就体凉,此时卧在这被褥之内,也不觉得闷热。
他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处理,受伤的地方被抹了上好的灵药,此刻正是一身清爽。
他刚醒,脑子懵懂一片,见周围没有人,就趋于本能一般,拿着脑袋小兽一样拱了拱遮盖着他大半个头的棉被。他没有束发,发上无冠,棉被就被他用头拱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包。
是他脑袋的形状。
周晏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得闷闷地笑了起来。
带点傻气。
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就这样头埋在被子中摸索了良久,他才伸出手,将被拱的乱七八糟的被子从自己头上掀开,顶着一头更乱七八糟的发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周晏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笑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眸中。
他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妄正坐在床头边的一个凳子上,怀中松松抱着他那把漆黑长剑,低垂着头看他。
见他抬头看过来,少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很久没阖眸的眼中泛起了点笑意。
显而易见的,刚刚周晏办所有的蠢事,他全都看见了。
周晏腾一下子缩回了被子中。
丢人丢大发了。
脑中不停歇地回荡着这句话,直到他感受到有一双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沈妄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师兄好些了吗?”
平复好呼吸后,周晏才慢慢钻出被子,端着师兄的气势,淡声道:“没事了。”
可待他看清楚沈妄的样子后,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少年还穿着一身那日没换的黑衣,血在他眉目间凝成血块,布满血丝的眼中是遮不住的疲惫。
周晏不由得抬手碰了碰他的发,发间全是深夜还未消散的寒凉。
“我晕了几日?”周晏抿了抿唇,问道。
沈妄站在他床边,眉眼柔和了些:“三日。”
再没说些什么,周晏催促他道:“你快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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