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看了他一眼:“别人的头很好揉?”
揉了一次又一次。
他又道:“别人的脸也很好捏?”
捏了一次又一次。
是他有头我没有吗。少年磨了磨牙。
愣了一下,周晏笑了,他想伸手去揉揉沈妄的头,却不料一抬手,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周晏被疼的吸了一口冷气。
沈妄顿时顾不得生气了,他伸手攥住周晏的手腕,就要去看他的伤口,眼中的担心真真切切,周晏被他攥着手,给他的目光烫了一下。
他不知为何,伸出手揉了揉沈妄的头。
少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沈妄,”周晏低眸,鸦羽般的眼睫划过小小的弧度,“我格外喜欢隗朗的原因是......”
他心道:接下来的话我不该说出口。
可他还是说了:“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被很好的照顾长大,不受一点苦的话,如今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高兴了会大笑,汲取爱长大的小树苗,仰起头来底气都比别人多几分。大地上的荆棘束缚不住他,快意的像天生该当属于长空,哪怕是有险峻高峰挡在他面前,他也有勇气爬上去,与最壮阔云朵相遇。
只有从小很苦的小孩儿,才会抿着唇挺着背,骨头被打碎搀着血也要自己走,连句我也想要一个拥抱都不敢说出口。
周晏弯了弯眸,用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道:“把你右手给师兄看一下。”
他说完,没有伸手去那沈妄的手,而是轻轻柔柔地看着他。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沈妄低着头,自己将右手递给了他。
微微颤抖着。
周晏细长手指握着他的手,另一只将他的袖口往上挽了两折。
随着他的动作,少年结实的手臂上露出来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只粗粗抹了薄薄一层药,连绷带都没系。
他刺向云芜肩膀的那一剑,用了最大的力气,剑脱手的那一刻,虎口就已经被震碎,哪会什么伤都没受。
周晏低着头,从储物戒中拿出来灵药和绷带,一点一点地给他处理好伤口。
到最后他恶趣味地在沈妄手腕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拍了拍他头:“你以后受伤了,不用去寻别人,只管来找我。”
他道:“只要是你来找我,我总是在的。”
*
隗奶奶下葬的那天,大半个瀛洲岛的人都来送葬了。
周晏和沈妄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静静注视着载满红珊瑚花和老人的棺材阖上,再被埋入土中。
和十二洲人的习惯不同,瀛洲岛如果有人死去,大家便载歌载舞地欢送她离开,岛上的人觉得人世总是太多苦,死亡是一种解脱,彼端便只剩下快乐。
这是一件好事。
隗奶奶被隗爷爷和隗朗强留在人间这么长时间,也终是要去往没有悲苦的那端了。
隗朗来邀请周晏一起去跳舞欢送隗奶奶,周晏笑着拒绝了,只和沈妄站在人群最外面,隔着一道人流,去看那端的歌舞。
歌声晃晃悠悠地持续了一整天,到结束的时候,隗奶奶的坟上被放满了水果和鲜花,还有七彩的贝壳,这些东西将坟盖住,消散了些许三尺黄土的凄凉之感。
到最后葬礼完成,等人群散去后,隗爷爷跪在坟前,将一朵新摘下来的红珊瑚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所有东西的上面。
他将身子埋在坟上,脸朝下伏在干枯臂弯中,良久地无声,红珊瑚花正正好在他雪白的发上面,海风吹来,吹的他白发纷乱,也吹的红珊瑚花瓣微微颤动。
而不远处,麻花辫的阿月将一串贝壳项链套在了隗朗脖子上。
周晏将这些画面尽收眼底。
他们并没有过多停留,在送别完隗奶奶后,他和沈妄来到了南边的沙滩上。
沙滩上停留着一艘漆黑小船,池楹正坐在船尾,腰间别着双钩,等待着两人。
见周晏和沈妄来了,他笑了笑,指指船:“上来走吧,我们去青州。”
第三卷 :青州魔
第二十一章 良久后,他轻轻碰了一下周晏眉心
小船荡荡悠悠地往前飘走着,周晏坐在船尾,双腿垂在船外,伸出头去看船下的景色。
这艘船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被做成了池楹出行时的灵器,行出环碧海后,在池楹的操作下,它便荡荡悠悠地飞上了天。
如今小船已经在天上飞了半个多月,周晏抬头伸手,触目皆是云海。苍茫大地在他们身下掠过,周晏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问躺在船舱上的池楹:“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到青州?”
同行的前几日,他还能跟池楹好好说话,如今三人大半月都在这小船上渡过,周晏就越来越发现,这兔子的嘴真是不能要。
就没这么欠的。
池楹躺在船舱上,正无聊地揪着他那只没法收起来的耳朵玩,闻言懒洋洋一抬眼皮:“你猜。”
周晏:“......”
是他嘴贱。
不再理会池楹,周晏转而去看自己脚下飞速而过的山河,青州地处奇特,常年被冰雪覆盖着,此时从他们脚下掠过的绿色正越来越少,一片片枯木色开始在大地上蔓延。
周晏便以此推测,他们如今在飞行了大半个月后,离青州应当不远了。
果真又过了几个时辰,躺在船舱上装死兔子玩的池楹坐了起来,他伸出头往下面看了看,开口道:“到了。”
随着他的话,一直在船舱中闭目修炼的沈妄也睁开了双眼。
小船开始往下落,三人站在最宽阔的船尾处,一点点地感受着船下落,最终停留在一片荒芜之上。
船落下之后,罩在船上的灵气罩当即自动消失,周晏顿时感觉到有丝凉意落到了他额上。
他抬首往上看去,恍然发现竟有细细的雪从天上漫漫地落下来。
雪花很小,不仔细看都感受不到在下雪,可还是有无数的雪花无声从天空坠下,再消融在大地上。
“青州方圆一年四季无时无刻不在下雪,”池楹见他惊奇,“十三洲最寒苦之地,魔修也只能在这里生活了。”
魔修本就不容于人,生□□作乱,修炼方法更是与十三洲背道而驰,十三洲宗门经过商议,给魔修挑了青州这个地方居住,只有在青州,魔修有活下去的资格。
但凡魔修出现在十三洲其他地方,一旦被修士发现,都可被任意诛杀。
与其说是生存,不妨说是魔修被十三洲流放在了青州。
所幸魔修本就数量稀少,平日里也只在青州地界作乱,千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苦了本就生活在青州的凡人,魔修自然没庇护弱小的自觉,反因被十三洲变相“处决”而对除魔修之外的所有都心存怨恨,从而搅的青州鸡犬不宁。
百年来,青州凡人逃的逃死的死,慢慢的,整个青州竟就鲜少能见凡人的踪迹了。
此刻周晏三人落地的地方,就是青州曾经数一数二的一座繁华城池中。
也只能称一句曾经了。
如今他三人在其中走了半刻,都没见到一个人。
周晏随处一看,便能瞧见数间荒芜的屋舍,可可怜怜地立在那里。
池楹随意踢开挡在他们面前的一截枯枝:“我们已经进入了青州的地界,青州那些魔修最仇视的就是你们这种灵修,我们是来找人办事的,等会儿遇见魔修后态度好些。”
周晏揣着袖子:“我们三个态度最不好的不是你吗?”
沈妄不说话,他脾气自认向来不错,只有池楹一个,跟兔子耳朵上绑了个炮竹一样,一点就炸。
池楹听了他这句话就要跳脚,却被周晏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拐了一个弯,周晏看向不远处出现的一座小庙,道:“那里面似乎有人。”
池楹和沈妄朝他话中的方向看去。
阴沉灰暗天空下,出现了一座红墙黛瓦的寺庙,那寺庙不过三四丈高,小小一座,紧闭的门扉中幽幽传出来了一点明灭火光。
有人的样子。
三人一对视,慢慢地往庙门口走去。
这庙中是人还是魔修此时他们并不清楚。如若是凡人还好,如若是魔修,他们三个外来之人,只能万分谨慎小心。
等到了庙门口,到了伸手就能推开门的距离,那点烛火还在安稳燃烧着,显然里面的人还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
和池楹对视了一眼,周晏伸出手,缓慢推开了半圆的庙门。
长久没被推开过的庙门微微一顿,发出了悠长的一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庙中的一切就完全展现在了三个人的面前。
并没有人。
小小的寺庙一眼就能尽收眼底,庙内只地上杂乱地散着些许干草,并未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
而那个吸引他们来的光亮,也非什么烛火,而是庙中央圆台上的一盏灯。
和普通的寺庙不同,这庙里中央供奉神佛的台子上并未有什么大宝鼎,而是燃着一盏琉璃灯。
一阵风刮来,刮上了他们身后的门,庙内地上的干草也被风揉的乱飞,唯有琉璃灯中的烛火纹丝不动,连一丝弧度的颤抖都没有。
“这是一盏长明灯。”周晏斩钉截铁道。
长明灯千年不灭,每一盏长明灯后,都含着一个最诚最真的愿望。
神佛不保佑,点盏长明灯,不问神佛,只求天地万物生灵。哪怕是身无分文的乞丐,完成了点长明灯之人的愿望,都可以拿走这盏长明灯,至此成为能庇佑他人的威望之人。
而他们眼前的这盏长明灯明显是无主的,可见点这盏长明灯人的愿望并未被实现。
“什么长明灯供奉在寺庙之内?”沈妄突然道。
这周晏便不知道了。
“天帝点的长明灯。”池楹接下来了他的话,他声音有些冷,但面上却奇异地浮现了几丝笑意。
有兴趣,但更多的是周晏看不懂的嘲讽。
上前两步,池楹伸手提起了长明灯掂量了一下,灯在他手中晃了晃,他抬起头看向周晏:“我在天道时,早就对天帝点的长明灯好奇已久,没想到在这里看到这玩意了。”
周晏摸了摸下巴,好奇道:“天帝还点长明灯?”
整个天道人道,还有天帝求不得的东西?
“那是自然,”将灯随手放回原处,池楹声音淡淡,“天帝上位后,没多久他的爱人就死了,为了纪念他,他在天道人道各点了九十九盏长明灯,没想到青州竟有一处。”
听完他的话,比起点长明灯,周晏更惊讶的是天帝的爱人死了。
“不过他爱人也算该死,”说到这,池楹面上突然冷了几分,“被天帝宠的无法无天,连天都敢捅出个窟窿,害得人道民不聊生到如今。”
“天帝英明,只在喜欢人这方面眼光差了点。”
池楹咧了咧嘴,最后总结道。
天帝的□□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段无关的风月往事,此刻天已经黑了,庙内温暖,还有一盏不灭的长明灯燃着,三人一合计,这一夜便歇在了这寺庙中。
长夜无尽,屋外雪不知何时忽地变大了起来,周晏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被吹了满身风雪,思索片刻,他掐了一个诀,狂风大雪就被隔绝到了门外。
不过六七月份,在阳光烂漫地海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周晏一时间不太适应这青州的风雪漫天,池楹早已靠在圆台边睡去了,沈妄坐在他旁边,又一次进入了修炼状态。
周晏斜斜靠在墙上,睡不着,就盯着台子上的长明灯发呆,昏黄灯火照在他半敛着的眼尾上,映着他眼中湿润润一片。
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他靠着墙,睡的并不舒服,微微蹙着眉,沈妄睁开眼的那一刻,就看到他对着长明灯的那一面,蜷缩在墙边。
少年眼中情绪翻涌,片刻后他伸出手,抚上周晏的发,给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天地都是俱静,他扶着周晏时,周晏的呼吸声轻轻打在了他腕间,泛出微微的痒意。
连带着心都是痒的。
手腕停留在他脸颊边良久,沈妄喉咙动了动,伸手碰了碰周晏的唇。
微凉,柔软。
像碰到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一样,沈妄心虚般地缩回了手,良久后,他又轻轻碰了一下周晏眉心。
碰到一片温软。
似是被这片温软荡了神,沈妄收回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轻轻放到了周晏手中。
那东西被他一路从瀛洲岛带到青州,连储物戒里都不敢放,他怀揣着他它,就像怀着他那卑劣的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一般,烫的他不知所措,连闭眼修炼都修不进去,一路诡异的沉默。
现在把它放到了周晏手边,他一直憋在心中的气才松了出来,转而又冒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红珊瑚花静静躺在周晏手边,无言地呼应着沈妄的心思。
可大半个月过去后,红珊瑚花早已枯萎,此刻显得垂头丧气的。
沈妄看了片刻,一伸手,又把花拿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疯了。
*
第二日醒来之时,昨夜的鹅毛大雪复又变成了细雪,不过天地经一夜后已是俱白,周晏打开庙门,便被吹了一怀的刺骨寒风。
没有停歇的,三人继续往深处走去。
直到来到了一处。
那是一座漆黑的城墙,立在大雪中,一片寂静的肃穆。
青州分为十处,每一处有个修为最强大的魔者掌管,十方魔者再臣服于最强大的魔修。
此刻绵延在他们面前的城墙,不知是哪方魔者的领地。
三人来到城墙下,城墙上渡了一层冰,摸上去刺骨的寒,找了许久,三人都没找到城门。
“干脆御剑飞过去吧。”到最后池楹揣着他的耳朵,自暴自弃道。
周晏侧目看了他一眼:“是你说的青州魔修最恨灵修,你来到人家地盘,不走正门,御剑翻墙,也不怕被群殴。”
池楹忿忿地揣着耳朵踢墙门。
就在周晏想悄悄放出点灵力探查城门在哪里时,一道声音自城墙上响起,带点不敢相信的惊讶:
“周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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