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娘子依旧没有说话。
厉闻昭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寨子里听到的响动,还有一闪而过的影子,倒极有可能是何远之。
他准备说点什么,但白渺抢在他前面说道:“厉闻昭修为高深,你和他成亲,除了想吸食他的修为,是不是还想用他的肉身重塑何远之?”
鬼娘子轻轻点头。
就在白渺要开口的那个空当,江淮突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别信她!”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白渺放松戒备的那一刻,鬼娘子忽然抬手刺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根尖利的白骨,趁着她迟缓的一瞬,刺进了她的肩头。
白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鬼娘子咯咯笑道:“你说得对,也不对,想重塑何远之是真,但我可不是什么秋草。”她言罢,抽出白骨,直冲厉闻昭而来。
攻势尚在十几丈开外,厉闻昭伞面一转,霍然挡住了她的白骨,再袖中魔气一揽,把她震了出去。
这一掌震开了她的发髻,墨色的长发铺散下来,鬼娘子大笑,笑地疯狂肆意:“这具身体不过是我的傀儡罢了,秋草想要我帮她重塑何远之的肉身,用自己的魂魄作为献祭条件,我自是同意了。”
厉闻昭看着她,不说话。
由于刚刚一声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江淮就只能换了一个地方藏起来,用神识和老道士说道:“她现在承认了自己不是秋草,接下来呢?”
“秋草的骸骨因为长久埋在四灵局里,吸收了四灵局的灵气,可以用来做法器,使唤死人,想必这才是她找秋草尸骨的原因,她现在应该是附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体里,这女子是普通人,不受四灵局压制,才会让她如此肆意妄为,”老道士忽作一笑,“想不到,我们都被一个鬼婆娘耍的团团转,啧。”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淮想不明白。
“魇物吧,”老道士说道,“一种由怨气形成的东西,可惜无论修炼多久都聚不成形态,只能靠附身在别人身上才能存活。”
“至于那个何远之嘛,是被她练成尸魃的,要让秋草知道自己献祭了身体,也没得到应得的,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喽。”
江淮:“那寨子里的僵尸,也是她炼的?”
“当然了,不然你要信她那鬼话?秋草的事是真,其他的都是假,这寨子里的人,有些是得疫病死的,有些是被她放何远之咬死的。”老道士口吻有责怪,想来要是站在江淮旁边,应该又要在他脑瓜子上敲一记了。
江淮缄口不言,顿了须臾,他又说道:“你怎么还没进来?”
“当然是进不去啊,”老道士说道,“后山有结界,那结界好像是由火聚成的,嘿嘿,稍稍有点克我。”
江淮听不明白他的话,但想他说话一贯如此,也就不追问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曼珠沙华,忽然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有火的?”
老道士笑:“小子,你该不会以为那是花吧?这么低级的幻术你也能中招?”
“这不就是彼岸花吗……”江淮小声嘀咕,揉了揉眼,只见原本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在这一刻倏然成了烈焰,熊熊燃烧。
厉闻昭站在火中,他的伞微微倾斜,掩住了他的眉目,离他周身数十尺的地方,那些火焰根本无法烧过来,倒是白渺那里,已经烧成了一片,好在她有灵气护体,那些火蔓延到她脚下便无法再动了。
江淮想到自己刚刚也碰到了那火,为什么会没事?他下意识的去看手腕上的蛟骨,发现蛟骨不知何时,弥漫了一层黑气在上面。
“这是什么?”他戳了戳腕上的蛟骨,问老道士,“我这法器上,好像缠了一圈流动的魔气。”
“呦,”老道士咋舌,也不知是不是事不关己,他打趣道,“厉闻昭给你分散了魔气护体?呦呦呦……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什么?”江淮不懂,“什么魔气护体?”
“他把法力传给了蛟骨,这样你就不用触发去蛟骨,蛟骨也可以及时保护你,”老道士饶有意味地拉长了尾音,又说道,“要不然你早该被这火烧死了,还什么彼岸花……我看你是年纪轻轻,老眼昏花。”
“……”江淮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藏好点,别被鬼娘子捉去威胁了,”老道士说道,“厉闻昭最讨厌被人威胁了。”
“……”江淮闻言又往旁边挪了挪,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老道士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他也不作解释,干脆直接闭了神识,不再和江淮有所交流。
烈火燃烧的方圆之地,鬼娘子大笑着,转动了手上的白骨,忽然间,坟堆里发出了一声轻响,伴随着低哑模糊的叹息,有无数白森森的骸骨从黄土下伸出手,想要扒出来。
“白骨御尸。”厉闻昭迅速判断出鬼娘子的所用招式,问白渺,“你找到了秋草的二百零六块骨头?”
“嗯。”白渺给自己解释道,“谁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嘛,你不也是吗?”
“呵。”厉闻昭轻蔑一笑,笑里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他抬起伞面,一眼望过去,所有的坟地都裂开了一条豁口,无数具骸骨从里面爬出,争先恐后的,朝着两人抓来。
白渺撇撇嘴,问道:“怎么说?你开阵眼?我来掩护?”
“白骨御尸,也不怎么样。”厉闻昭只是笑,他眼风一掠,望住了江淮藏着的位置,然后对白渺说道,“你去他那,这边都交给本座。”
“行吧。”达成了共识,白渺只一瞬便掠到了江淮的位置。
“想跑?”鬼娘子手中白骨一掷,朝白渺的位置追过去,而后又对厉闻昭笑道,“去死吧!”
随着她话音一落,坟地里所有骸骨,还有尚未腐烂的尸首全部森然起立,纷涌而上,密密麻麻的,骇人至极,后山是滇南以前埋葬尸体的义庄,不过后来因为搬迁而荒废了,至少埋葬着上千具尸骨,规模庞大,令人瞠目结舌,这也是为何这里怨气会如此之重的原因。
魇物也由此而生。
“就这点本事么?”厉闻昭冷笑,他一扬手,将手中的伞抛了出去,伞在他的周身围绕,魔气倏然大涨,如潮如啸的朝四面卷去,他立在中间,甚至身形都未动,便硬生生破开了一条道,妄念遽然幻化成型,直取鬼娘子咽喉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是在晚上九点~
第28章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花的
伞在这一刻消弭无形, 厉闻昭凌空一个转折,将妄念斜斩了出去,三尺清光交错纵横, 如洪流般的魔气朝四周涤荡开来, 扫平了所有的阻碍,连燃烧的烈焰都倏然一暗。
白渺下意识侧身,想要撑个保护结界,再把江淮拉进来, 却发现另一股魔气早在她撑结界之前, 就已经将江淮护在了里面。
那些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白骨架子,还有腐烂的肉身,在剑光过后,悉数断肢横飞, 鬼娘子倒转手中白骨,抵在身前, 以挡住这一剑的攻势。
厉闻昭立在原地,不过是微微一抬手, 妄念便遽然向前一刺, 硬生生斩断了白骨。
鬼娘子被逼得连连后退,却根本无法和这股力量抗衡, 脚下拖出两条深深的痕迹,不过稍稍一换气, 竟瞬间被击飞出数丈。
紧接着, “噗嗤”一声响, 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妄念刺穿她的胸口, 再抽出, 带出一串血珠后与伞重新合为一体, 稳稳落回厉闻昭的手中。
江淮看怔了,事情的变故不过兔起鹘落之间,高下立分。他抬眼去看了身旁的白渺,发现白渺也是面露惊色,微微皱起了眉,两个人的反应虽然不大一样,但心里想法都是大差不差的。
这他娘,真是……太吊了。江淮由衷感慨,他和老道士磨磨蹭蹭商量了几天才想出对策解决的鬼娘子,就这样,被厉闻昭一招给送走了。
鬼娘子的心脏被妄念震得粉碎,她本就是魇物,只能依靠吸附肉身而活,如果寄宿的肉身毁了,她就只能重新化成另一种形态。
魇物本是无形的气体,但因为乱葬岗的阴气过重,它吸收久了,倒也能勉强幻化出一个身体,不过这身体弱小,且畸形,没有什么攻击性,很容易便被人乱棍打死了。
是以,它找了一具少女的身体寄宿在里面,这少女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丢进乱葬岗的,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这才给了它一个附身的机会。
鬼娘子的身体轰然倒下,胸口被破开的地方,忽然长出一个肿瘤似的东西,不多时,一个长着独眼的肉球从裂开的皮囊里探出,大口大口呼吸着,然后死死盯住了厉闻昭,眼神怨毒。
这便是魇物修炼出来的本体。
墓地里的火光骤灭,天边隐约有光泛出,像是一层薄纱,落在了厉闻昭的眉眼上,照亮了他唇角的笑意:“你太弱了,根本不配称之为对手。”
魇物欲要说话,他忽然一弹指,一缕魔气从指尖迸出,登时,魇物爆裂,血喷溅出来,洒了一地。
半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结界破裂,江淮的目光刚好落在了进来的洞口,见老道士正坐在山脚下,跟看戏似的,瞅着这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他压根不像是进不来的样子,倒像是刻意的,不想进来。
厉闻昭眼风掠过白渺,白渺立时抓住了江淮,对他说道:“只要我可以平安无事的出去,我就把他还给你。”她刚刚见识到了厉闻昭的可怖,而自己又受了伤,如果不拿点把柄,只怕出不了寨子,厉闻昭就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厉闻昭,只要你不跟过来,人和解药,等我出了寨子,都会留给你。”她边说边拖着江淮朝出口小道上走。
“这女人真是不讲理,”老道士站起身,十分有眼见力的给白渺让了道,然后对江淮笑道,“不过也没办法,我要是白渺,为了保命,我也会这么做的。”
江淮和老道士错身而过,他被白渺扯着,扣住了命脉,只要敢乱动,白渺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老道士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厉闻昭,然后摇头叹声,像是送终似的,最后对江淮挥了挥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就说过,厉闻昭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
他言下之意——你必死无疑了。
江淮连反抗都做不了,便被拖走了。
等人影消失了,老道士才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厉闻昭旁边,说道:“魔尊大人,怎么不走?”
破天荒的,厉闻昭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连眼神都没变:“你以为,你这样打扮,本座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么?”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嘛,”老道士语调散漫,听起来惬意极了,“你瞧,你一开始的交手,不就没认出来我是谁?”
这回,厉闻昭不说话了,他一开始确实没有认出来这是谁,还是在回头细想的时候,才想到的。
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你刚刚不出手,是在等什么?”
“你有本事赢,那干嘛要我出手?”老道士一笑,装作无辜的样子,“省点力气也好嘛,免得你不高兴了要和我打一架,上次四六分,这回我留了力气,怎么着也得五五开了。”
“是么,”厉闻昭终于侧过脸,去看他,“谁允许你擅自带走他的?”
老道士仍旧是笑:“那个小花瓶修为多低你不比我清楚?我要是不带他走,难不成留着他跟你一起被抓?还是你觉得他能救你?”
想到江淮,厉闻昭没有说话,又等了片刻,他掐着点,开始朝路口走:“你来干什么。”
老道士终于不再嬉皮笑脸,说道:“来解决这件事的,滇南进来失踪的村民太多,那群信徒每次祈祷,都是让我来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供奉我的人多了嘛,要拿香火钱,总得有所作为,要不然下次谁还拜你。”
“呵。”厉闻昭只是低笑了一声,而后岔开了话题,“你去把秋草的尸骨埋了吧。”
“呦呦呦,我们的厉大魔尊今个儿发善心了?又是救了小徒弟,又是要埋秋草的,”老道士大笑,调侃他,“秋草的魂魄已经献祭给魇物了,就算是重新埋下她的尸骨,也无用了,倒是那个何远之嘛……”他说到这,饶有意味的拉长了尾音。
“嗯?”厉闻昭接他的话。
“也已经被我解决了,这回,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他也没办法再被炼化了,”老道士说道,“至于剩下的僵尸,我得带走,免得出来霍乱人间,谢霄那里我已经传音给他了,我估摸着,他应该快赶到了。”
“知道了,”厉闻昭半垂眼眸,顿了须臾,才说道,“本座先出去,你离远点,别让他看出来,也不准说出去,听懂没有。”
他说的话虽像在问别人的意见,但语调却是不容置喙的。
“啧啧,知道了,魔尊大人。”老道士咋舌,果然站在原地不走了,他望着厉闻昭愈来愈远的身影,又忍不住说道,“奇怪,以前也没见他那么在意那个江淮,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花的,难道是太久没见,我真老了?”
“怎么会呢,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他边说边施术,周身迅速裹上一层白气,紧接着,白气消散,那张原本沧桑的脸上,风霜褪去,隐隐间透出来几分俊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如初的手,上面没有半点褶皱的影子,而后又摇起铃,大摇大摆的走了:“阴人上路,生人回避……”
厉闻昭出了寨子的时候,谢霄正巧御剑赶来,那日分别过后,他连寻了几日踪迹,却一直没有再找到厉闻昭和江淮的身影,以为二人先回了九嶷山,他又传音回去,结果还是没有等到两人的消息。
就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用传音符告诉他,厉闻昭和江淮在沧澜寨里,他来不及去辨认真假,刚得到消息便立时赶来了。
“师尊。”谢霄见人出来了,登时喜形于色,上前关切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吧,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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