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晦暗的酒馆里,小伙计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外面雨不停歇,卷起帘布,潲进来,门槛边积了水痕。
老掌柜让他把热水送到楼上的房间里,还叮嘱放在外面后敲门就行,是里面客官要求的,切不得多言,那位客官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惹的。
伙计把算盘搁下,按照老掌柜的吩咐去做了。
房门被敲响,里面的人听见声,说道:“放在外面就行,我自己会拿。”
伙计听言,放下水桶后离开了。
房间里,楠竹倚在窗边,抱臂看着厉闻昭,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我好不容易才骗了他们,把你带出来的,你又要回去送死是什么意思?觉得被他连累的不够是不是?”
厉闻昭坐在床沿,两手交叉而握,挡住了半张脸,他沉寂半晌,只说了一句:“撤掉结界。”语句简短,声音又沉又哑。
“你当了几百年魔尊,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眼长天上了,真以为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你了?你以为不周山来的都是吃白饭的?”楠竹越说越气,“我们是渡劫上来的神仙,和你的实力不会相差到哪里去的,厉闻昭,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理智了?”
“要么撤掉结界,要么出去。”厉闻昭看也不看他。
楠竹不理会他,继续问道:“我给你的信笺你看了吗?”
厉闻昭以沉默应对。
“我那日离去之后,特意算了一卦,”楠竹强忍着火气,盯住他,“他的来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管着天下人的命格,这世上就没有我楠竹算不了的人,可是我算不出他的命格,他跟我们或许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不明白吗?”
“楠竹,”厉闻昭眼也不抬,“本座不想伤你,你自己撤掉结界。”
“已经过去三日了,你现在去,他也活不了,”楠竹不耐烦,“凭他那点法力,摔不死,也早被青鸾吃了,他的命是被逆改的,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这样护着他,迟早会遭天谴。”
厉闻昭终于抬眼,他的视线落在楠竹脸上,眼底情绪沉淀。
“你们的命格相冲,”楠竹扶额,终是说了实话,“要么你会害死他,要么他会害死你,我不想你死,所以死的人就得是他,他是被我亲手推下去的。”
他说到这,微微喘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既然出手,就不会留有余地,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不喜欢昭哥,纯纯兄弟情,昭哥是个单身了几百年的人。
第44章 把命给他玩
过了夜半, 风静谧下来,寒气未褪,楠竹把窗子推开, 让风吹进来, 窗子外,有一棵梅树,上面稀稀疏疏斜着几朵梅花。
风卷着细雨,打在梅枝上, 拂下了几片花瓣。
抬望眼, 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山脉,笼罩在深厚的云雾中,倏尔能看见零星的火光在缓慢移动,那是有修士打着火把在找人, 经过三天前的那一场动荡,祁连剑宗已经让所有不相干的修士离开了, 他们彻夜守在山上,寻找厉闻昭的踪迹, 殊不知人早就不在了。
还有不周山余下的两位神君帮忙看守, 要是现在回去,无疑是送死。
叹息声扬在寒冷的夜里, 楠竹的手抓着窗缘,任由雨水打湿了肌肤。
厉闻昭没作声。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楠竹问道, “在最后, 都说清楚。”
半晌的沉默, 让屋子里再次归于寂静, 耳边只余下风雨声, 厉闻昭看了他少顷, 放下手,说道:“楠竹,还记得本座当年把你从九幽谷救回来么,当时的情况也同今日。”
“记得,所以我才不希望同样的事,又一次发生。”楠竹深吸了一口气,舒缓情绪。
当年他还未飞升,厉闻昭也没现在的地位,他本着年少轻狂,惹出了一堆乱子,在外视魔道为孽障,扬言要为民除害,却被数个魔门教派围剿在了九幽谷,若非厉闻昭以命相救,恐怕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两人那时的法术都算不上多好,不过是筑基期的修士,而那群魔修里很多都是元婴金丹期的。
两个人撞撞跌跌地跑着,浑身的血为他们拼凑出了当年逃难的生路,楠竹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血泊里,厉闻昭没有丝毫的犹豫,把他藏在了一处隐僻的石洞中,自己则孤身一人去引开所有的追杀者。
楠竹很多时候都在想,厉闻昭当年到底是怎么样逃掉的,每每想要问出口,最后皆是止于唇齿边,直到后来,厉闻昭被祁连剑宗困住之时,他把厉闻昭从深坑泥泞里拉出,两人因此才算得上是刎颈之交。
“都是白骨堆里走出来的人,何时怕过这些。”厉闻昭说得平静,他的眸色漆黑如同一潭死水,烛光映在眼里,微微晃动着,像是掩盖了那一点情绪。
楠竹默默听他说。
“还记得你以前给本座算的卦么,”厉闻昭望住他,神色漠然,让人辨不出情绪,“你说宋晏会杀了本座,哪怕是活下来了,也会疯魔。”
“是,”楠竹眼眸往下沉了沉,“你想说什么?想说我那卦算错了?想说我这一卦也是错的是不是?”
厉闻昭没说话,站起身,来到了他旁边,一弹指,临近窗边的风雨骤停,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厉闻昭,你真的想清楚了?”楠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最终还是松了口,“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厉闻昭似乎是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没说话,一手按在了楠竹的肩上,望向外面,酒馆牌匾旁的灯笼照亮了雨丝,印出一片朦胧的橘红。
相对的静默中,楠竹接着说道:“或许真是天意,哪怕是躲过了宋晏,也还是躲不过江淮。”
厉闻昭一直望着浮罗山的方向,没有说话。
“先前谢霄的事,我就告诉过你,不该如此,你不听我的,”楠竹说道,“你这样,迟早把你自己害死。”
厉闻昭闻言,转过脸来看他:“依你所言,不过是命有此劫罢了。”
“你命里劫数多,能劝的都劝了,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楠竹叹声,抬头,忽然问他,“你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骗你?”
厉闻昭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也是,你有蛟骨,能够知道他的动向,”楠竹置之一哂,像是自嘲,“是我笨了,我帮你把不周山的人引开,可是山上还有沈耀的人,你有多少把握能够做到不惊动我们?”
“十成。”厉闻昭说道。
楠竹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子上:“你想做冤魂,我不拦着你,这玉佩是我贴身之物,要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就说我在你手上,不周山的人定不会出手,沈耀就算再想杀你,也会碍于不周山的颜面,不敢轻举妄动。”
厉闻昭拿过玉佩,微微皱眉,玉佩上雕刻着竹枝,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楠”字,楠竹以前说过,这是他阿娘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这几百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把玉佩交给了厉闻昭,同时也是告诉他,自己相信他,信他会活着出来。
厉闻昭握住玉佩,玉佩是冷的,里面藏着温柔意。
“沈耀的人不会浪费力气去找一个无关要紧的人,而江淮离青鸾也有一段距离,只要他自己不往那里靠,就没事,你现在去,为时不晚。”
厉闻昭的指尖拂过玉佩:“楠竹,多谢。”
“别和老子说这些屁话,不爱听,”楠竹施术撤掉了结界,“留着说给你那好徒弟听去吧。”
***
谢霄收到传音的时候,正在停云阁翻找厉闻昭书架上的东西,现在这个点,弟子们早就睡了,不会有人察觉到。
连日细雨,沾了水的鞋底踩进屋里,留下了水痕,谢霄用法术消弭了痕迹,把窗子和门都关死,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找东西。
一摞信笺放在架子上,由一块小小的玉石压着,他把玉石放到了桌案上,把信笺拿起来看,厉闻昭是个细心的人,信是按照时间顺序叠放的,越在上面的,日期越近。
有些是没有折封的,被卷起来,放在瓷器里收着,上面系了绳子,是死结,只能剪开,谢霄把这些卷起来的信放回去,不准备动。
拆开第一封信,看笔迹竟然是厉闻昭的,里面简要记下了一些事情,大概是他这些年和仙门交手的经验以及对当下局势的判断,一张又一张,全部展现于纸上。
信应该是要寄给别人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厉闻昭没有寄出去,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属下。
不过从信里能看出,他在宋晏没疯之前也是有所顾虑的,可想到他之前样子,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人,谢霄一目十行,草草扫完后,又拆开了一封新的。
信笺上空白一片,应当是加密过的,只有厉闻昭自己能够破开,难怪这么大方的摆着,原来是早就留了一手,谢霄把信塞回去,开始找别的。
然而厉闻昭的书房摆设实在太过简单,一眼扫过去,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该找的都找了,始终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有一处还没看了。
他把目光停留在了那盆绿梅上。
最后,他停了一会,先是把江淮的传音听了——
师兄,我掉到……青鸾,师尊他……你带人速来……沈耀……救……还有……你万事小心。
传音断断续续,说不出一件完整的事,估计对方用的传音符是坏的,谢霄反反复复听了几遍也听不出江淮说得什么,到最后他只能自己瞎猜了。
“难道是找到青鸾了,厉闻昭不肯给他捉?好像不太可能,”谢霄奇怪,“要救什么?救他?让我去救他?”
可那边不是还有厉闻昭在吗?谢霄揣测半天也没揣测出什么头绪,音杂又乱,能听懂的就那几个词,都组不成一句话,他委实判断不出来江淮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是在浮罗山受险了?谢霄皱眉,思忖了半晌,他和沈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沈耀固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之前听说祁连剑宗也去了浮罗山,难道猎捕灵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厉闻昭过去?
如此,这传音的大概意思也能猜测到了。谢霄把玉石重新压在了信笺上,又把四周的物品摆放又确认了一遍,才安心离去。
雨已经停了,风灌进衣袖,吹得手腕有点冷,谢霄拢起袖子,回到了桃花岩,峰上,有人在等他。
“九长老,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吗?”那人和他寒暄。
“嗯,师尊先前有事交代我,我怕事情办的不妥,回头师尊迁怒,就又去检查了一遍。”谢霄含糊其辞的想要糊弄过去。
“哦,原来如此,”男人若有所思的捋捋胡子,又道,“老夫这次来,是有事和你商量,你平日和尊主走得近,老夫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外面冷,您进屋说。”谢霄笑笑,把他请进了屋里。
已是深夜,两个人显得都有些不自在,毕竟这老者和谢霄也不熟,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这次冒然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问的。
“您请说。”谢霄温声道。
“想必浮罗山一事,九长老也听说了吧?尊主临走前和老夫也交代过,说是浮罗山之事定有蹊跷,让老夫去调查,”老者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隐隐的光,“老夫查到浮罗山的灵兽皆是从神兽谷逃出来的,可神兽谷千百年来非外力破坏,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灾难。”
谢霄微笑:“那您的意思是——”
“九长老能否和我说说,你那日在神兽谷,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正在做任务ing……
第45章 特意来接你的
天气不知怎么回事, 突然下起了暴雨。
江淮半身浸在溪流中,血顺着肌肤流进了水里,蛟骨化成了一把弓, 一箭刺穿了挡在最前面的青鸾。
剩下的青鸾暴起, 长啸回荡在谷里,又被阵法弹了回来,两股声音撞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身后的腾蛇发出了低低的嘶鸣, 一甩尾, 卷住了一只直冲过来的青鸾,江淮趁着这个空隙,翻身连射了三箭,由灵气化成的箭矢色似流水, 周围萦绕着白气,呼啸而去, 气劲极大。
青鸾挣开了腾蛇的控制,却被江淮的箭矢所伤, 只扑腾了两下翅膀, 便从半空中坠下来了。
蛟骨重新化成长剑落在了江淮手中。
江淮手腕一甩,把剑脊上残留的血珠甩了出去, 想要上前查看,然而腿刚从溪流里跨出来, 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
那东西缠绕的速度极快, 只一瞬间就攀上了他的小腿, 他往水里去看, 发现竟然是一团黑色的头发。
那些头发丝丝缕缕缠住了他的左腿, 爬了上来, 江淮用蛟骨去划开,绯光一掠即回。
缠在腿上的头发被砍断半截,它们抽搐着,搅起了溪流,只见晃动的水波下,它们愈来愈密,像是有更多的头发要从水里冒出来。
“什么东西。”江淮见状,不得不先分心对付这水里的头发,青鸾察觉到了机会,直朝他掠来。
腾蛇身上被啄出了伤口,正盘起身子在看,青鸾的动作太快,它根本来不及抽出尾巴,便见青鸾已然掠到了江淮面前,激荡的风震开了方圆内的草木,它猛弹身子想上去挡,但还是晚了一步。
青鸾长啸,尖利的爪子抓过江淮的肩,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强烈的麻痛迅速贯穿了全身的脉络。
江淮折身,一剑斩去,绯色的剑光绽开,在暴雨里织起了一片光幕。
青鸾再次摔落,只不过这回,它没有力气在飞起来了,它微弱的鸣叫了几声,让剩下的同伴赶紧离开。
江淮持剑喘息着,平复涌上来的血液,雨砸在他的身上,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溪流里头发勒住了他的两只脚踝,越缠越紧。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对付这些东西了,一扬手,斩断了这些头发后,勉强爬回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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