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目光落在了盘子里, 发现这几块桃花酥皆是六瓣的, 色泽粉嫩, 上面撒了芝麻, 因为外皮做的酥, 上来的过程就震落了些酥皮在盘子里。
“师尊爱吃……咸的?”他意外,印象里,厉闻昭是爱甜食的。
“师尊一直都不爱吃这些,便是吃也只是咸口的,”谢霄说,“前段时日大概是想换口味了,总要我去买些甜食回来尝试,每次只吃几口,吃不完,好多都浪费了。”
江淮没有说话,他想到了那天给厉闻昭点腊八粥,见他吃得不是很高兴,他权当吃得太急了。
谢霄说话时,还是言笑晏晏:“记得你以前和我说,你从小就想去当祁连剑宗的弟子,只不过试了很多次,都没人收你,辗转多回,才去了灵宠派。”
江淮默了一会,说道:“师兄也说了,那是以前。”
谢霄仍旧是笑:“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去祁连剑宗偷白巍珠?”话锋一转,他笑里多了几分冷意。
“记得。”江淮草草回道,觉得心下不安,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个能应付的谎言,但都只是勉强应付而已,一戳即破。
好在谢霄自己转开了话题:“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你要取白嵬珠回来,杀了厉闻昭,我要把他引到祁连剑宗,让沈耀困住他。”
他说得平静,像是闲谈那般,时而看看窗外,时而又看看江淮:“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会活着回来,所以你后来跟厉闻昭一起归来时,我就知道事情的发展超了预期。”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江淮略微意外,看着他,话没有点破,但意思已经很明了,在自己没有穿过来之前,谢霄和原主是同伙的,可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大概从一开始,谢霄就知道他们不再为同一人。
谢霄欲要倒茶:“有些事,便是看不出来,也能感受的到。”
茶水已经凉了,他顺手将冷茶泼到窗外,命小二换上一壶新茶。
江淮细细思忖,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背叛?师尊把你视作心腹,是信得过你,以他的性子,极少会有相信的人。”
谢霄的手肘搭在桌沿,他拿起一块桃花酥,说道:“有些事,不是看表面就能够知道的,你看,就像厉闻昭从来不吃甜食,因为你喜欢,他可以去尝试,即便反反复复的咽不下去,他还是可以不断尝试,真的就是因为他喜欢甜食吗?”
江淮没明白他的意思:“这……能看得出来?”
“你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谢霄说到这,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江淮不为同一人,他命我看着你,让我按时汇报你的一举一动,可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哪怕那个蛟骨,你也从来不知道它的作用,厉闻昭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盘算所有,自认为能瞒天过海,欺骗所有人!”
他话未说完,桃花酥已经在掌心碎成了齑粉,“你看,他真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
江淮诧异地看着他,接不上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霄这番模样,眼里有怒意,有憎恶,连一贯温和的笑里也全是冷意。
大概是知道自己失态了,谢霄冷静片刻,说道:“他信得过我,就不会派人查我,他从来都不信我,都是谎言,全都是谎言,他骗了我一百多年,以为可以靠着这点若有若无的信任就牢牢把控住我吗?”
江淮不知道接什么,他微微后仰,让背完全挨着椅背,做了一个放松的姿态,偏过脸来看谢霄。
四目相对,是静的,谢霄想了须臾,问他:“能和我说说,你到底是谁吗?这么久了,从没听你提起过。”
“今日来,应该不是讲这个的,”江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话应该挑明了说,“有些话,我想和师兄今日说清楚,我不想日后定不下心,也不想我们真的像信中所说的分道扬镳。”
谢霄不禁失笑,他摇摇头,温声道:“谢某见师弟如此,想必不分道都难,师弟也是带着自己的想法来的,谢某觉得自己还没有靠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人的本事。”
他说话间,眼神落在了江淮的手腕上,发现蛟骨不在,轻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兴许,这次还是可以谈拢的。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江淮,又为何要把我叫过来说这些?”江淮整顿思绪,说道,“因为你想通过你的言辞,策反我,让我做你的新内应,是不是?你觉得厉闻昭偏向我,所以你要让我来继续做细作,帮你盯着他。”
茶已经上来了,小二帮两人的杯盏里倒满,然后识趣退下。
谢霄喝了一口茶,不再寒暄:“对,此次找你来,便是想细说这件事,若你不肯,我也不会拦着你,前十四日的时候,我一直做好了你不会来的准备,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江淮沉思许久,迟迟没有下话,脑子里思绪万千,既然谢霄敢留信给自己,就肯定做好了厉闻昭会跟来的准备,他绝对不会那么蠢,就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人的,而这边又是祁连剑宗的地段,只怕刚刚上茶的小二,都是祁连剑宗的人。
要是不答应,谢霄绝对不会像表面上说得那样,放自己离开。
思虑过后,他饮了杯中的茶,说道:“既然我先前说了不想分道扬镳,那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魔道并非我心向往,既然师兄开口,我何乐而不为?”
007察觉他语气不对,赶紧飞到旁边劝阻:【你再好好想想啊宿主,这要是被厉闻昭知道了,你不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你再考虑考虑吧,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啊,细作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当。】
“如此,甚好,”谢霄笑着,叹声,“我就知道,你既然愿意来,就说明还有谈拢的余地。”他说话时,眼风又扫到了江淮的手腕。
江淮察觉到他的目光,默不作声的将手放了下去,他那日放下蛟骨,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害怕厉闻昭通过自己的位置,找到谢霄,毕竟来的这段时日里,就谢霄这么一个朋友,本意里,他还是希望谢霄能够回来的。
可听谢霄如今话语,江淮自知无力再将人拉回来,也只好先做别的打算。
“师弟能想通,就是最好的。”谢霄笑着把他的茶添满了,然后望向外面,打了个手势。
不出所料,那些原本安排好的弟子,在看到手势之后,纷纷悄无声息的从驻守点退离了。
“侧柏长老是你杀得吗?”江淮顺口问道,“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侧柏死了,现在师尊派了余下几位长老捉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必师兄也不可能再回九嶷山。”
“是我杀的不错,厉闻昭派他查我,他拿到把柄之后,深夜来桃花岩找我,想要威胁我,让我做他的狗,”谢霄冷笑,“他太天真了,就算我答应他了,厉闻昭要是知道他隐瞒了真相,一样会杀了他,他死有余辜。”
江淮犹豫着问:“可是侧柏,实力在你之上。”
谢霄不咸不淡地回道:“是这样不错,可是我告诉他,我不仅可以做他的狗,我还可以把厉闻昭所有的软肋都告诉他,扶持他当魔道之主,他听后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我斩杀了,你说,他是不是死有余辜?”
江淮看着他,觉得陌生,然而谢霄依旧端坐在那,保持着和往日一样的温和。
确实,厉闻昭平日和谢霄走得最近,即便私下再不和,别人也会通过表面,觉得谢霄所说的软肋为真。可是厉闻昭真的有软肋吗?他的软肋是什么?江淮想不到。
他和谢霄对视,两人相继沉默。斜阳照射进来,将影子拉长。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谢霄端看着他,“今日一起说完吧。”
江淮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对不对,但还是忍不住:“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厉闻昭的?”他将“背叛”这两个字咬地很轻,风徐徐吹过,好似盖住了他的话音。
这回,谢霄沉默良久,他没说话,手指不自禁扣紧了,垂下眼,去看盘子里的糕点,南方的美食不同于北方,这里的糕点多半偏咸。
不止是厉闻昭的口味,他自己也爱吃咸口的东西。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江淮觉得自己问得不合时宜,又改了口,“这是你的私事,并不一定要让我知道的,只是好奇,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怀疑过你。”
谢霄不言不语,端起茶盏,茶是烫的,拂开盖子时,能看见腾起的白气。
“很多事,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够说得清,你太小了,还不懂,”他再开口时,声音柔了下去,“我很感激厉闻昭抚养我的一百多年,但倘若让我选,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养过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是假意和谢霄合作啦,他还是站在厉闻昭那边的~
第56章 阿淮。
厉闻昭再醒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头脑昏昏, 日光憧憧, 一时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昼夜。
“楠竹。”想到昨夜交谈,他翻了个身,说道,“那些事你勿要和旁人说了去, 昨夜是本座失言。”酒烧过的嗓子, 是哑的,他手摸到床沿,撑起来身子,想要喝水。
口干舌燥, 喉咙也不舒服,见半晌没人应声, 抬眼去看,这才发觉房间里空空荡荡, 早就没了楠竹的身影。
他坐起身, 扶额默了片刻,努力回忆自己昨夜都讲了些什么, 但人还没有彻底清醒,想了须臾, 只牵扯出一些零星的对话。
不多时,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楠竹见他醒了, 将粥搁到了桌子上, 替他倒了杯水。
“见你迟迟不醒, 就特意给你做了粥,多少吃点,缓解缓解酒意,”楠竹把水递给他,见他脸色仍旧不太好看,说道,“先喝点水,昨晚你喝太多了。”
厉闻昭将水饮尽,缓解了喉咙里的灼烧感,目光落在了楠竹脸上:“昨夜失言,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什么不好听的,”楠竹说,“尽是些陈年旧事,你说过的那些,除了江淮,你说你很喜欢他。”他在笑,笑里多有调侃的意思,他怕厉闻昭知道自己多言了以后会耿耿于怀,话里掺了假。
“是么。”厉闻昭约莫信了他,他仅存的记忆里,只有人间月色,他于月色下自斟自饮地消遣。
“对了,江淮换地方住了吗?”楠竹问道,“我本来想找他,发现他不在平时住的那里啊。”
“大概是跑别的地方玩了。”厉闻昭想到这,忽然说道,“本座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去香斋坊,不过他这几日好像一直都没有来找本座。”
“你先把粥吃了吧,再不吃要凉了,”楠竹揶揄他,“说说吧,想让我喂?还是想让你小徒弟喂?”
厉闻昭斜了他一眼,唇角不自禁有笑意浮现:“滚。”
见对方心情好了不少,楠竹总算道出了自己想说的:“江淮是不是和谢霄走得近?你不嘱咐几句吗?现在谢霄出了事,他万一……该说的还是得说。”
“知道了。”厉闻昭草草应付了两句,盯着碗里的粥看,是青菜粥,白生生的粥面上浮了点翠绿的碎叶,太素了,提不起胃口,还不如上次的腊八粥看着让人有食欲。
他用勺子在里面搅了两圈,最后说道:“本座去看看他。”言罢,撂下勺子就走了。
“喂,你倒是先把粥吃了啊,”楠竹追上去,作势要揽他的肩,“你难道怕我在里面下毒啊!”
“确实有这份顾虑,”厉闻昭拦住他的冲劲,屈指打在了他的左肩,轻而易举的将他往旁边带过去了,保持了距离,“都是做神仙的人了,还是没有规矩。”
楠竹笑着打趣:“果然,装腔作势,还是你厉闻昭在行,别人摆个架子,都得给你嘲两句。”
厉闻昭只是笑,不接他话茬。
两人沿着长廊来到了暮烟居,暗红色的雕花门是关着的,江淮住的地方,由于没有侍从婢女什么的,一直都是冷冷清清,厉闻昭用魔气感知了一下蛟骨的位置,发现就在房间里。
但是周围寂寂无声,房间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不在,我说过了。”楠竹上前,本想直接推开,但出于礼节,他还是选择先敲了敲门。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清脆的叩门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厉闻昭微微皱眉,上前推开了门,门没有挂锁,就这么一推就开了,吱呀呀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屋里陈设规整,被褥也是叠好的,看起来确实没人。
他直接快步走到了桌案边,跟着魔气的指引,打开了一个抽屉,蛟骨被放在抽屉里,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厉闻昭预感不好,把蛟骨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又把叠上的纸打开来看。
纸张素净,落了折痕,楠竹凑过来看,看见上面用笔墨写了几个娟秀的字——年年岁岁。一撇一捺,顿挫有致,能看出是很用心的在写,只不过笔法不是很好,应该是因为不怎么用毛笔写字的缘故。
厉闻昭沿着折痕,把纸重新叠好,放回去,盯着蛟骨沉思许久。
心下凛然,却是一字难言。江淮去哪了?他能去哪儿?厉闻昭眼神扫过桌案上的东西,把他平时爱看的画本子都拿出来翻找了一遍,想要找到一点线索。
楠竹见他忧心忡忡,也上来帮忙,然而两个人把屋里屋外,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也没见江淮留下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了那张写了字的纸上,厉闻昭把纸重新展开,陡然发现纸的边缘有道细小的撕痕,他难以定心,揣测江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悄悄跑了。
能有什么事,跑了擥忶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很重要么?厉闻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过了一遍,江淮会觉得重要的东西。
“你说的那个什么香斋坊,他会不会是自己去那里了?”楠竹提醒他,“他可能看你忙,自己一个人去了,没和你说,见过他几次,还是挺懂事的。”
日光顺着窗台淌进来,厉闻昭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那个缺口瞧了很久,最终摇摇头,说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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