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学期程望一直没回过家,这次再开学,是该带点特产让同学尝尝。
他接过这一大袋吃的,又看着女人的笑脸,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心里有一种类似欺骗的愧疚感。
梁以蓝很温柔,对他也很好。程望无法想象女人得知自己在和她的儿子谈恋爱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程望送走乔北心后,抱着那袋零食向梁以蓝道了谢,然后逃一样离开。
好在,经过一个假期的磨合,他和乔北心的关系更近了些,这让程望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上学期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才刚相爱就分隔两地。
说来也是,两人明明都对对方放一百个心,维系爱情根本无需靠着时刻把对方攥在手里。
*
下半学期开始后,乔北心又进入了漫长的训练。
程望也去学了车。
说来有些羞愧,程望一直拖着不肯学车,主要是因为他对操作这种大型机械有一定的畏惧感。
这种畏惧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程璟不靠谱的车技。
程璟是个典型的路怒症重度患者,日常就是“会不会开车啊”“哎这种人就是马路杀手”“前面那辆车怎么回事,司机是不是在玩手机啊”这样的素质三连。
在这样的熏陶下,程望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时常盯着大哥,心想,如果自己以后也开车,恐怕也是被大哥激情辱骂的那一类司机。
怀着这样的心态,程望一直到扭捏到现在才去学车。
学校附近的两所驾校报名人数都很多,程望又深恐自己练不好,执着要求要一对一的教学。
教练倒是挺温柔,不像网上说的那么恐怖,但是练车的时间有限,学车的期间就被相应拉长了。
直到清明假期到来,他都还在练习。
教练原本想让他在假期期间多来学车,时间拖了太久,既耽误程望的时间,也耽误他的时间。
程望挠头,说:“假期真不行,假期我有事。”
因为这个假期,乔北心要来了。
程望早早计划好了三天的安排:厢市这边现代化程度高,没有太多自然的风景,但各类网红图书馆、步行街则非常繁荣。
乔北心对这些不在意,只要能见到程望,怎么都是好的,就随他去安排了。
*
飞机降落后没多久,程望就看到乔北心随着人群走了出来。
他用力挥了挥手。
进入四月后,厢市进入了雨季。两人走出机场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雨丝。
雨丝细细密密的,打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程望出门急,没带伞,幸好雨势不大,下下停停的。
乔北心伸手感受了一下,说道:“和家里那边真是不一样。”
程望:“是啊,家里下雨时雨点噼里啪啦的,这儿就是很细,但很密,过一会儿衣服就湿了。”
他们在外面会留意着相处的分寸,现在两人并肩走着,只偶尔碰碰手臂,表达一点心里的思念。
乔北心用手背贴贴他,问道:“不怕弄脏衣服了?”
程望两手背到身后,往前跳了一步,回过头来看乔北心,自己则慢慢倒退着向后走去。
他说:“最近好像是好一点了,只要不是脏得太明显,感觉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的双眼像被雨丝冲刷过一般明亮干净,琥珀色瞳仁里倒映着乔北心的身影。
“现在觉得,以前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反正都过去了嘛。我不能总陷在里面,你说对吧?”
乔北心换了个手背着包,伸手推了一把程望的脑门,动作轻轻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
假期期间,校外的宾馆人满为患。
“还好我聪明,知道提前定。”程望洋洋得意。
他刚冲过澡,黑发湿漉漉铺在枕头上,还穿着去年乔北心买给他的睡衣。
快捷酒店的隔音效果一向不好。这家宾馆靠街,下午能听到街边小贩卖水果的吆喝声。
这个季节正好是厢市吃柑子的季节。
乔北心剥开一只柑子,听程望科普说:“柑橘属包含很多种水果,柑、橘、柚、橙……”
乔北心吃得很快,三两下就把这只柑子吞进肚,并打断了程望的话:“不好吃,我比较喜欢吃橙子。”
之后,程望枕在乔北心肩膀上昏昏欲睡。
身边是男友熟悉的气息,程望放松了心情,又和乔北心说起困扰自己多年的另一件事:“小乔,我最近睡觉也很少做梦了。不过我中午还是很少睡就是了……”
乔北心在这些事情上一向不强求他,说:“你不用急着想要克服或者要改正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嗯,顺其自然。”程望点头应着。
其实,今天这些话并非只针对程望自己多年的这些“顽疾”。
对于他和乔北心的以后,他也决定暂时不再多想。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有时间。
他们完全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命运没给他们走一步算一步的机会。
这个假期第二天的凌晨,乔北心就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旅行,回到了琴市。
因为梁以蓝住院了。
*
那晚,熟睡中的两人被手机铃声吵醒。
虽说乔北心没什么起床气,这种时候被吵醒也依然觉得不耐烦。
他靠在床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电话。
程望也跟着坐起来,睡懵了的大脑一团浆糊,软绵绵靠着乔北心,准备等他挂断电话后一起激情咒骂大晚上打电话的不速之客。
没想到,乔北心神色愈发严肃。他眉头紧皱,几秒后,呼吸轻得快要听不到了。
对方似乎是在问身份证号,乔北心犹豫一瞬,开口时声音嘶哑。
程望迷迷糊糊听着,前几位都没问题,听到代表着出生年月的那几位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不是乔北心的生日呀!
他一个哆嗦,从乔北心身上坐起。
按照年份推算,这大概是在报梁以蓝的身份证号!
程望瞪圆了眼睛,试图从乔北心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见乔北心愣愣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他靠着床头呆愣几秒,立刻翻身下床收拾东西。
程望呆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想问问他怎么了,嗓子却像是堵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乔北心简单收拾好行李后,坐回床上。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颊拢在手掌中,背对着程望的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他说:“小望,我得回家。我妈……”
*
梁以蓝身体一直不好。
她身子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调理好。又因为怀孕时突遇重大变故,早产伤身伤心。之后的多年忙碌更是彻底掏空了她的身体底子。
乔北心知道她常年吃药,可每每问起,梁以蓝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反正是你们男人不会得的病,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寡母带着儿子生活总有些不便,乔北心便闭了嘴不再打听。
后来又遇见了李欢一家人,平时陪伴梁以蓝看病、买药,就全权交给了欢姨帮忙。
梁以蓝坚强,又倔,欢姨不知道劝了她多少次,让她别瞒着儿子,可她偏不。
早前几年保养得还算不错,乔北心考上大学后,她也终于放了心。心里这一放松,身体也跟着垮了。
直到在医院里亲眼看到母亲的病理报告,乔北心才清楚得知,原来这些年,梁以蓝竟一直被慢性心衰、肺气肿等多种慢性疾病缠身。
梁以蓝住院有一阵了,她一直拦着,不让告诉乔北心。
这两天情况实在不好,医生甚至说,可以考虑准备身后事了。
*
乔北心坐在病房外,只觉得世界一夕之间崩塌了。
他从未怀疑过这些。他只知道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却从未想过是生病所致。他简单地把这些归因于她太忙了,太累了。
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发现的机会:明明不再出去摆摊,梁以蓝却日益苍老;欢姨有时欲言又止的悲伤表情;还有,就连程望也曾提醒过他……
可这些,他通通都没当回事。
程望也请了几天假,跟着乔北心一起回来。
他陪着乔北心坐在一旁,同样心乱如麻。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没人顾得上停下脚步,关心一下这个从小没有父亲,又极有可能失去母亲的年轻男孩。
程望用指甲抠着乔北心的裤腿,能说出的安慰却那么苍白无力:“小乔……”
他看着乔北心眼底发红,又反手握住自己,关节都泛了白。
乔北心缓缓弯下腰,双手掩面,痛苦地说:“怎么会这样……”
程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咬紧自己的嘴唇,凑上去抱住他的背。
第44章 压抑
他们赶到医院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自从被电话吵醒,乔北心就再没合过眼睛,一整晚过去,眼底一片血红。
程望后来扛不住,靠着他睡了一会儿。
他是被乔北心叫醒的。
“医生今早会诊,我过去看看。”乔北心握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要不回家睡会儿吧。”
程望摇头:“我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陪你。”
此时的乔北心已经无力再去劝他听话或是怎样,他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说“好”。
乔北心离开后,程望坐在椅子上发了几分钟呆。
一整夜过去,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上了医院随处可闻的消毒水味。
后来,他去医院的食堂买早饭。
食堂环境不怎么好,病人家属们拎着保温桶一勺一勺舀着粥,有一些流了出来,沥沥拉拉流得到处都是。
他买了几个馒头和花卷,又打了几盒稀饭,拎在手上回了病房。
回去之后,他见到了李欢夫妻俩。
李欢他是见过的,只是不太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女人开口问他:“我记得,你是心心的同学?”
“啊,是。”程望愣愣地说。
*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会诊终于结束了。
结果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慢性疾病顽固难以根治,梁以蓝的身体也早已经经受不住太冒险的治疗,现在只能靠着药物吊着。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按时复查,按量吃药。至于别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早上医生查房时,梁以蓝醒过一次,之后又睡着了。
乔北心坐在病床边,神色疲倦又哀伤。
片刻后,欢姨出声打断了病房内的沉默。
“心心,你别太自责……”欢姨一向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从过来医院到现在,鼻音一直很重,“是你妈妈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
梁以蓝好说话,但性格极倔,她想做的事谁都劝不住。
乔北心比谁都知道这一点。
*
这两年梁以蓝身体状况虽每况愈下,但也没有哪次严重到这一次这样的程度。
起因是由于家里的暖气管道爆了。
梁以蓝下班回家时,发现卧室漫了水。
儿子在外地上学,她也不好意思大晚上麻烦丈夫以前的战友过来帮忙,自己一个人找了把扳手,拧上了暖气管道的开关,又折腾到很晚,勉强收拾干净了家里,准备明天再找师傅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晚,就只能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入睡了。
虽说三九寒冬早已过去,但夜晚还是寒冷,再加上今年遇上了近年来最大的寒潮。梁以蓝多搬了一床被子出来,第二天还是感冒了。
病来如山倒,普通的感冒很快演变成了发烧,几天后低烧没退,又变成了肺炎。
梁以蓝不以为意,买了点抗生素吃。
就这样一拖再拖,不过几天时间,等到实在撑不住、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她甚至还没等到检查结果,就晕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
主治医生是之前一直医治她的那一位,多少也了解梁以蓝的性子。他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严肃地说:“以后不能由着病人胡来,这次亏了及时送医,要是再晚个十分钟,华佗再世都医不回来了。”
乔北心道了谢,站在一旁认真阅读药物的使用说明。
这次情况虽然凶险,好在最终还是化险为夷。
梁以蓝那几日醒醒睡睡,终于在程望离开的前一晚彻底转醒。
多日的病重让本就瘦弱的女人更加虚弱。
本以为自己还能再撑几年,没想到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彻底崩塌。
梁以蓝抱歉地说:“儿子,让你担心了。”
乔北心扯了扯嘴角,挤出一点轻松的表情,说:“妈,你这是哪儿的话。”
他坐到床前,拨了拨输液的软管,低声说:“过两天咱们就能出院了,之后我多回家,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马上回来。”
梁以蓝摇头:“就是不想麻烦你呀。”
乔北心:“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此时,程望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大哥也听说梁以蓝生病了,本想去探望,无奈工作一直忙碌,始终没抽出时间。
等到程望再赶回医院的时候,梁以蓝又睡着了。
他没能见到她一面。
这次这个坎虽说是过了,但乔北心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作为儿子的种种不合格。
以前也就算了,上了大学后他确实全身心放在了和程望谈恋爱上,每天的训练和学习之余,除了程望之外,他像是想不起别的了。
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母亲病重才得知她已经住了几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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