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也见过几次,其中一位警官先生个子不高却十足威严,大概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另外几位则年轻许多,估摸着是手底下办事儿的。
但程望万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乔北心。
那人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的时候,程望差点忘了呼吸。
他比以前结实了些,黑色警服藏在风衣外套下,又飒又精神。
程望看到他掏出手机,皱眉拨出了电话,心想,他大概是没有门禁卡,进不来。
程望抠了抠裤缝,啪地一下按下开关,落荒而逃。
之后那几天,程望像做贼一样,恨不得藏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以免被人发现。
但乔北心也不常来,在那之后程望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他每次都跟在那位负责人身后,神色疲惫。
时间终于到了周五。
按照相应的披露要求,这一年的年报必须在今晚十点之前上传至相应网站。
这一晚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程璟抱胸站在他们团队senior身后,最后检查了一遍意见签署页。
他看着审计报告页多出来的那一段“形成保留意见的基础”,无声叹气,疲惫地说:“发吧。”
同事点点头,把最终版的报告发送至印刷商邮箱,嘱咐他们排版后挂网公示。
邮件提示发送成功后,团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晚程望也没走,他也站在后面揪心等待着。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网站首页能够刷出最新版的报告后,众人这才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待他们都离开后,程璟慢腾腾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说:“唉……我现在也是签过保留意见的CPA了,人生经历过于圆满了……我会被那些监管机构拉黑名单吧!”
程望坐到他身边,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大哥,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位经侦的负责人带着几位下属,过来跟程璟打招呼。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里就有乔北心。
程璟起身跟负责人握手,说:“辛苦了,让你们等到这么晚。”
“应该的。你们这边取证也都差不多了,明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常来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到时我们再联系。”
“好好,一定配合。”
领导说话时乔北心一直溜号,隔几秒就要看一眼程望。程望躲在后面,依然觉得那道视线火辣辣照在自己身上。
那天乔北心给他发的消息他一直没回。
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有过几次联系,但每次话语基本都没超过五句。
挺心酸的,当时那么相爱的人,现在说上几句话都觉得尴尬。
*
审计这边基本结束了,案子办得如何程望就不得而知了。后来,他只听程璟提过一嘴,说经侦那边似乎快要结案了,接下来会把结果移交到别的部门。
程璟像是没注意到小弟尴尬的表情,继续说:“这次来办案的为什么是乔北心,你知道吗?”
程望:“……我不知道。”
程璟带着一脸的“我想八卦”的表情,程望只当没看懂。
程璟无奈,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还问过你。”
程望:“哦。”
“哎你这孩子,”程璟叹气,“你就不想知道他问什么?”
程望心里有点想知道,可到底还是矛盾的,只故作不在意地说:“算啦。”
*
取证结束后,案子进入了别的环节和程序,经侦队伍再也没有来事务所的理由,程望自然也没再见过乔北心。
日子拖拖拉拉到了四月底,程璟依然在为这个烂摊子收拾残局。休假是休不成了,好在程望也不遗憾。
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情休假。
人就是这样,那些没见过面的时间明明那么那么长,可对乔北心的思念好像也很少有到不可控制的程度。
而一旦见过面,思念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噜冒泡,尖叫着上涌。
但人长大了,总是会发生些变化的。
以前年纪小,觉得爱情就是生活的重心,想念一个人就要立刻去找他,爱一个人就要大声告诉他。
现在……就像之前娜娜说的,爱情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爱他,还是会在夜里想起他,但过去了的爱情,也许更适合藏在回忆里。
前一天晚上再惆怅,第二天上班时程望还是那个最靠谱的同事。
但乔北心没消停几天,很快就又出现了。
这天程望下班走出办公楼时,一眼就看到了乔北心。
他太显眼了——个子高,直愣愣站在大门台阶上,对进出的人群行注目礼,想看不到都难。
程望挠挠头,绕了个远从旁边的小门走出。
太奇葩了,连大门口给他拉开了门的保安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但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即使程望低着头,也能看到面前被一大片阴影遮住。来人说:“又跑?”
“……”程望扁扁嘴,跟他打了招呼,“小——那个,你好啊。”
乔北心:“嗯,你也好。”
这是什么尴尬气氛!程望无奈地想。
偏偏另一个当事人感受不到这种尴尬,自顾自地说:“这几次忙着工作,都没好好跟你打个招呼。这几年还好吗?”
程望又低下了头。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尴尬感。当初,他们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这样的尴尬也会时有发生。
那时多是因为乔北心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让程望招架不住的话。
可是现在,关系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程望笑笑,说:“还好……吧。”
乔北心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扬扬下巴,问:“那,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程望连连摆手:“今天还是算了吧。”
乔北心沉默一会儿,说:“也好,今天确实太突然了。那改天吧,改天……”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有些艰难:“改天,去看看我妈吧。她……不太好。”
他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和无所适从,眼神飘忽着左右转了转,又蹙紧了眉头。
“医生说,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让做好心理准备。”
*
程望震惊到说不出话。
印象中永远开朗又富有热情的女人,病重也依然坚强,怎么会……
他呆愣几分钟,声带发涩地问:“……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说很稳定吗?!”
提起这个话题,乔北心的心情明显也很沉重,“不恶化就算是稳定了。治不好,一直拖着,没办法了。”
程望难受地说不出话,没过多久,眼睛都红了。
乔北心对母亲的病情了解得清楚,也早已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伸出手,想揉揉程望的头,手伸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
最终只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今天有空,跟我回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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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文中所有职业都没有冒犯的意思,特别是审计师,真的只是玩梗,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鞠躬
第55章 礼物(二更)
乔北心没骗他——他不可能用这种事当作理由。最近两年,梁以蓝的身体情况确实极不乐观,最近这几个月甚至连下床都很困难了。
程望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茶几上放着几个塑料药盒,病重的女人则在卧室睡着。
梁以蓝怕冷,白天儿子出去上班时会帮她关上窗户。一整天没透过气的房间味道不太好闻,有股闷了很久的、腐朽的味道。
乔北心把客厅的窗户开大一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妈吹不了风。”
程望摆摆手,说:“没事的。”再转过头时,眼圈又红了。
乔北心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给程望倒了杯水,又简单说了说梁以蓝的情况,便让他先在客厅休息,自己去做饭了。
抽油烟机的轰鸣和菜叶下锅的刺啦声吵醒了屋内睡觉的人,程望听到房间里传来几声咳嗽声,忙进去查看情况。
梁以蓝没想到会见到程望,愣了一瞬后露出以前最常见的和蔼微笑,惊喜地问:“小望,你回来啦?”
几年前,梁以蓝看上去只是个稍显虚弱、身体不好的中年女人,现在,任谁看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了。细细的手腕包裹着骨头,手背因为反复输液淤青严重,脸瘦得不像样子。
程望应了一声,用力咬着舌尖,才勉强压下鼻腔的酸意,笑着说:“嗯,阿姨,我回来了。”
梁以蓝招招手,让他来自己床边坐下,犹豫一下又让他帮忙开窗通风换气。
程望把窗户打开一条细细的缝,又拉开了窗帘。暖色的夕阳从那一点缝隙里透出来,在地上射出一条光亮的斜线。
程望说:“阿姨,如果觉得冷或者风太大你就告诉我,我去把窗户关上。”
“不碍事的,总是要通风的嘛。”
她细细打量着程望,从头看到脚。
“长大了呀!”梁以蓝笑弯了眼睛,“嗳,小望成熟了。”
程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现在在哪里上班呀?”
“在事务所,跟我大哥一起。”
“唔……”梁以蓝点点头,以前还工作的时候,她跟审计接触得也多,知道他们工作辛苦,“那你很忙啊!”
她若有所思地说:“都这么忙啊……”
很快她又笑笑,问:“你是不是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啊?”
程望低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梁以蓝抿着嘴,表情也有些为难,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说道:“我一直没正面问过,你和心心……”
程望心里一紧。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按理说不应该跟着掺和……”梁以蓝拢了拢耳边垂下的鬓发,犹豫着说,“我儿子我还是了解的,他……不会说话,嘴不甜,人也笨,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程望连忙摆手。
“那……是因为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吗?”梁以蓝局促地说,“是不是让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反对你们,不是想让你们分开。”
虽然早就猜到梁以蓝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程望仍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能一直说“没有,不是”。
梁以蓝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小辈们的爱情她本不想插手,只是考虑到自己时日无多,还是希望唯一的儿子得偿所愿,这才厚着脸皮再三开口。
她心想,儿子嘴不甜不讨人喜欢,该让他自己想怎么才能让程望回心转意,而不是靠自己为儿子找理由。可如果程望真的误会了当初那些话,那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有责任,至少该解释清楚自己的用意。
她忍着心头的尴尬,缓缓说道:“小望,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你离家这几年,他一直都……一直都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之前我跟你说,你们这条路不好走,因为以前的我也走过类似的路,真的很孤独,很痛苦。没人理解你,大家表面上说‘你真伟大呀’,其实背地里都在等着你摔得头破血流,等着你承认你当初选错了……”
梁以蓝擦擦眼角,长舒一口气,继续说:“但有时我又觉得,毕竟你们是两个人,也许还能互相扶持。坚持做一件所有人都反对的事真的很难很难,可如果你们都觉得对……”
她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想到自己的经历,又联想到眼前少年可能会面临的困难,梁以蓝心里发苦。
她摆摆手,最后说道:“别的我不说啦,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去做就好啦……”
*
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家常饭。
乔北心做饭的手艺没什么长进,距离当初梁以蓝的水平差得还远,大概就是能勉强入嘴的程度。
梁以蓝夹了一口卷心菜,嚼了几口后叹了口气,自己驾着轮椅去厨房拿东西。
乔北心:“妈,你拿什么,我帮你拿。”
梁以蓝说:“我拿盐。你别动,我自己去。咱们家的盐经了你的手之后都变了味儿了,我自己拿。”
她用小勺舀了三分之一的量加进菜中,又用干净筷子拌匀。
越是简单的菜色越考验手艺和经验,加了这一点盐后,味道果然好了些。
梁以蓝用筷子敲敲碗边,对程望说:“小望这几年不在,你都不知道,乔北心啊,之前做饭时盐一直放得特别多,我怎么说他都不管用。平时我能用一个月的盐,他十天就给我用完了。”
她瞥了一眼儿子,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今天看你来了,我估计呀,他是想大展身手一番给你看看。哼哼,但他好像不懂,少放盐不等于不放盐。”
程望顺着她的视线,也望了一眼乔北心。那人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往两人碗中夹菜。
程望看了好笑,赶紧扒了两口饭才忍住了笑意。
饭后,梁以蓝自己操控着轮椅回了房间,又把房门落了锁,留下两个人在客厅面面相觑。
程望帮着收拾了桌子,倚着厨房门看乔北心刷了一会儿碗后,准备告辞了。
“我,我走了,下次再来看阿姨……”
程望抓了抓脸,没等乔北心回答,两步走到玄关。
这时,他听到乔北心关了水,把洗好的碗倒扣着摞在一起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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