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不是什么干好事的地方。
正方便她四下观察,很快发现曲清澄坐在左前方一张桌边。
曲清澄的座位背对祝遥,祝遥是从斜放双脚上的复古高跟鞋认出曲清澄的。
那么,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就是郑先生了。
祝遥偷偷打量着他的脸,发现很容易将他与曲清澄桌面的那束百合联系起来。
白皙干净的。鬓角修长的。面目模糊的。
放在桌上微蜷的手,指甲修剪成短短的椭圆,手指看上去干燥而温暖,应该是从事医生或者公*wu*员之类的职业。
很喜欢曲清澄吧,脸上一直带着笑。
祝遥从郑先生不断嗫嚅的双唇里,根本看不出他在跟曲清澄聊些什么。
是“第二次见面我觉得你很不错”?
还是“待会儿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又或者“该跟爸妈商量一下我们结婚的事了吧”?
祝遥发现自己对曲清澄的生活一无所知。
见到了这个送百合的郑先生又怎么样呢?自己对他与曲老师关系进程的了解,是个妥妥当当的零。
温柔的带笑的受欢迎的曲老师,变成了一个扁扁的平面,一个薄薄的纸片人。
连带祝遥的一颗心,也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压扁了。
“谁是曲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一瞬变成了幼稚到可笑的伪命题。
在“曲老师”的身份之外,曲清澄还作为“曲清澄”这个人鲜活着,盛开着。
郑先生和他的百合花,让祝遥变成了墙角飘摇的狗尾巴草,变成了独自在角落偷窥的阴暗影子。
祝遥,真可悲啊。
也许是R西餐厅生意太好,这时才终于有侍者,注意到角落里不声不响不招呼人的祝遥:“小姐,预订的套餐全上么?”
祝遥掩住眼睛,感受着指间的液体,带着与百合花蕊上冰凉露珠截然相反的温度:
“不,要杯柠檬汁吧。”
酸的像青春期特有心情的那种。
******
如果没发生后来那件事的话,祝遥想自己大概再坐十分钟,就要绕到餐厅另一边悄悄溜走了。
当那个一身皮衣的女人走进来时,祝遥还没意识到这打扮又酷又飒的女人,会跟曲清澄有什么关系。
女人走到曲清澄她们桌边,把一头卷曲长发撩到一边肩上垂着:“郑先生?”
笑了一声:“没想用尊称来着,但我不知道你全名啊。”
要不是这样奇怪的表述,和郑先生脸上错愕的神情,祝遥就要以为这踩着一双高筒靴气势汹汹的女人,是来找郑先生麻烦的前女友了。
曲清澄站起来:“晟涵……”
女人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叫我杨小姐呢?跟你面前这位郑先生一样。”
祝遥发现自己双颊猛的发起烫来,她替曲清澄尴尬不已,当曲清澄成为餐厅无数双眼睛假装不经意扫过的焦点。
祝遥把柠檬汁的吸管在齿间咬成扁扁一条,想起商晓冉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那四个字,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可这件事带来的震惊,并没有盖过她替曲清澄涌起的灼热的尴尬。
于是祝遥意识到,也许自己的潜意识里,早就觉得曲清澄是这种人的。
会跟女孩子柔软的牵手。一头柔软垂落的发丝跟另一人的长发交叠在一起。比起男人送的捧花,也许她更适合跟一个什么女孩子一起,种下一盆满天星或向日葵。
祝遥看了那被唤作“晟涵”的女人的背影一眼,又看了一眼。
她发现自己对那女人的兴趣,要比对郑先生大得多。
杨晟涵今晚明显是来找茬的,操着一口老邶城腔质问郑先生:“你丫知道曲清澄喜欢男的女的么就跑来跟她相亲?”
“约一次不够还约第二次?还约生日这天?”
嗯?不是男朋友,是相亲去对象?
曲清澄说:“是我自己答应的。”
杨晟涵冷笑一声:“你为什么答应啊?为了刺激我让我吃醋呗?”
“不是,我没那么无聊。”
“那为什么?你是不知道我在追你么?跑来跟臭男人相什么亲?”
曲清澄制止:“别说这么不尊重人的话……”
杨晟涵“哈”一声笑得更冷:“收起你那知识分子家庭虚伪做作的一套!跟我这儿装什么装?你敢说你不喜欢女人?”
曲清澄不说话了。
良久,她抬头对坐在对面的郑先生说:“对不起。”
那一刻祝遥是很震惊的,她没想到曲清澄在众目睽睽的场合会有勇气承认。
郑先生显然消化了一会儿:“我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存在很正常,可你这种女孩子,要选这条路的话会走得很艰难……”
杨晟涵拍了一下桌子:“你知道个屁!”
“曲清澄,我在朋友聚会上对你一见钟情,你知道我不是玩假的,你明明也是这种人,不敢接受我就是怂!”
祝遥看着杨晟涵穿皮衣的背影——她对杨晟涵的感觉很奇妙,既痛恨杨晟涵的咄咄逼人让曲清澄难堪,又对杨晟涵那孤注一掷的决绝姿态讨厌不起来。
知道曲清澄答应了相亲后决绝的跑来,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曲清澄吧。
那是祝遥以后的很多年里,都以为自己没有的、缺失的、羡慕的东西。
曲清澄已经恢复了镇定:“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
“因为你怂?”杨晟涵问:“还是因为……你不够喜欢我?”
曲清澄说:“对不起。”
杨晟涵冷笑:“我明白了,你就是在利用我,就像你利用郑先生一样。”
“别把人都当棋子,曲清澄,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杨晟涵愤愤丢下一句:“你最好先想清楚,你到底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踩着高筒靴蹬蹬蹬的走了。
等曲清澄和郑先生坐下,餐厅里又恢复了熙来攘往的吵嚷,祝遥从郑先生嗫嚅的嘴中,又不能判断出他在说什么了。
只是神情逐渐失望了下去。
大概十分钟以后,曲清澄站起来,郑先生跟着站起来。
祝遥隔了几步走出餐厅的时候,曲清澄正在门口跟郑先生话别,门童把郑先生的车开过来,郑先生就开着车走了。
那时的祝遥心里有种笃定的感觉——她再也不会在曲清澄的办公桌上,看到那种带露珠的百合了。
曲清澄对门童交代了些什么,穿上风衣外套,顺着路边慢慢走?
嗯?不开车?
祝遥趁着夜色的掩护,隔了几步跟上去。
穿校服实在太惹眼,祝遥就把校服捏在手里一直不穿,邶城的夜入秋已经很冷了,不到十度的天气,冷空气顺着祝遥灰色毛衣上的小洞钻进身体。
她很快变得双手冰凉,接着双脚也凉了,捏着校服的双手有点僵硬起来。
也许是这种冷的感觉,加重了身体的敏感也加深了头脑的记忆,祝遥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夜晚,曲清澄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她是怎样蜷着手指,捏着一件难看的校服走在曲清澄身后,路过秋天的糖炒栗子摊、米花糖摊和第一次出现的烤红薯摊,空气里是热热闹闹的香味,而走在她前方的曲清澄,一头长发被夜风扬起。
背影看上去那么单薄。单薄又寂寞。
祝遥觉得十七岁的自己,是没有任何资格和能力,去心疼她一直向往和仰视的曲清澄的。
可那一刻心里那种钝钝的酸涩的感觉,那种细密的撕扯的感觉,如果不用“心疼”二字,又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和字眼来定义呢?
身为语文老师的曲清澄,会不会比祝遥更清楚?
******
祝遥跟着曲清澄,看到曲清澄身子一转,进了路边一家小店。
祝遥拖慢了几步跟过去,借一盏昏黄路灯看了一眼木质招牌。
到现在,那家店具体叫什么名字祝遥已经记不清了,但看到这是一家纹身店的震撼感令她记忆犹新。
纹身。曲清澄。
祝遥无论怎么想,好像面对着语文试卷上把左右两边词语连线的那种题,无论怎么看怎么选,也不会在“纹身”和“曲清澄”这两个词之间,画出一条磕磕巴的线。
曲清澄到纹身店来干什么?
祝遥向左向右看了一圈,三两个年轻人跨在机车上,留着比学校不良少年更夸张的发型,粉的绿的刺眼一片,坏笑着冲祝遥吹口哨。
祝遥心里抖了一下,怕事的本能提醒她远离这个地方。
想到曲清澄的背影,穿过糖炒栗子摊、米花糖摊、烤红薯摊,在生日这天,却一丝甜蜜的气息都没沾染。
祝遥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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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纹身◎
“小丫头, 纹身啊?”
“呃……就先看看。”
纹身店里已经开了暖气,老板时至深秋还穿着背心,露出黝黑的一条花臂, 和左边鼻孔的鼻环交相辉映。
祝遥第一次来这种环境有点怵, 只好随便这样应了一句。
往店里看去的时候祝遥还在想,也许曲清澄是来这里找人的, 毕竟曲清澄到底认识什么人, 祝遥除了郑先生和杨晟涵外一无所知。
直到她看到曲清澄坐在一张纹身椅上,背对门口, 一头黑长直发撩到一边肩膀上垂着,露出半边莹白的肩膀。
脱了高领的白色羊绒毛衣, 里面是一件薄薄的无领衬衫打底,此时解开一半,半透的料子垂在肩头。
祝遥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眼神。
不知怎的,曲清澄那莹白的肩膀, 让她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由衷的恐惧。
与商晓冉把她逼到墙角所形成的恐惧类似,但更强烈,内心有什么灼热岩浆一样的东西在缓缓流淌, 就要冲破表面淡漠的人形外壳汹涌而出。
那种即将觉醒的性别意识,被祝遥移开的眼神和本能的躲避, 暂时按压了下去。
可就是刚刚那一眼, 带给祝遥的震撼却惊天动地。
原来……曲清澄不是第一次纹身了。
在纹身师正在操作的地方以外, 祝遥已经看到有更多繁复的花纹, 向着莹白的背脊, 延展而去。
像一些细细密密、支流蔓生的河, 裹挟着过往岁月里沉淀的光线、灰尘和落叶, 流向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祝遥?”
曲清澄也许是被老板的一声“小丫头”惹发了好奇,转头看见祝遥的神色惊讶不已。
祝遥:“曲……”
“老师”二字卡在喉头叫不出口,一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暴露曲清澄的老师身份好像有点不好。
二是因为曲清澄摘下了金丝边眼镜的脸,露出一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冷冽的好看。先不说被眼镜封印的颜值,更让祝遥震撼的,是心底涌出的一股直觉——
也许曲清澄,并非一个静若温柔深潭的人。
曲清澄问祝遥:“你来纹身?”
祝遥:“不是……”
曲清澄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指指背后一张椅子:“坐那儿等我吧。”
祝遥沉默的走过去坐下,低着头,盯着纹身店故作粗砺的水泥灰地板。
一阵纹身针“滋滋滋”的响动中,祝遥听到扎小辫儿的纹身师跟曲清澄聊天:“疼不疼?”
“不疼。”
“也是。”纹身师笑:“你之前纹了那么多,老炮儿了嘛。”
曲清澄轻轻笑了一声。
“哎你之前纹那么些,都是什么含义啊?”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曲清澄说:“都是在纹身图册上随便选的。”
“啊?你这样的客人还真少哈哈。话说你今天也是……”纹身师说:“就在图册上随便一指,就定了纹这个。”
“真够随便的哈哈。”
一直在旁边托着腮低头沉默的祝遥忽然说了一句:“哪里随便了?”
纹身师愣了一下。
“这小丫头谁啊?你妹妹?”他问。
曲清澄“嗯”了一声。
“够有性格的嘿。”
“是的呀。”
“你南方人吧?你这口音挺好听的……”
更多无意义的聊天声,淹没在一片纹身针始终恒定的频率里,化为无意义的背景音,存在只为衬托祝遥脑子里自问的声音越发尖锐——
热情善妒。心机深沉。外冷内热。
那些描述天蝎座特质的词语,那些看起来跟曲清澄毫不搭边的词语。
有没有哪一个,越过了曲清澄表面流过的温柔的长河,戳中了那礁石密布的锋利真相呢?
温温柔柔的曲清澄老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
不知等了多久,纹身店的椅子有点矮,祝遥曲着腿坐着,双脚逐渐发麻起来。
直到那小辫儿纹身师终于说一句:“好了!”
曲清澄:“谢谢。”
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再次出现在祝遥面前的时候,已经穿好了那件高领的白色羊绒毛衣,细细的金丝边眼镜重新架回了鼻梁上。
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温和,之前那一个冷冽的回头,短暂的像是祝遥的一场错觉。
温声问祝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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