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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佳文走了以后,祝遥坐回小马扎上,想着自己刚刚演的两场戏。
第一场是小枝和绪老师的初吻,昨晚没演过的那场。
祝遥是直到拉住闵佳文小臂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演的错到离谱。
哪儿来她拆解的那些五六七八步啊。
全凭身体的一股本能,带着愤怒和不安。
她脑子里是昨晚在曲清澄家的玄关,曲清澄接的一个电话,让她撒娇性质的吻,尴尬的凝固在曲清澄耳边。
那时的她想做什么呢?
她对着闵佳文咬了上去,或者说,小枝对着绪老师咬了上去,又或者说,她内心的祝遥对着曲清澄咬了上去。
又咬又吻,带着急促的喘息和躁动的呜咽,想把面前的人整个吞进肚去。
把那些想不透弄不懂的咬碎,两人是不是就能完全的融为一体,再无分隔。
闵佳文临时加了句台词:“贺小枝,你是狗啊?”
祝遥急不可耐的攀在闵佳文身上,像是被恐惧追赶,必须要跟闵佳文融为一体。
立刻,现在,马上。
却被闵佳文一把推开了。
祝遥的表情或者说小枝的表情,带点委屈带点错愕,深深看了闵佳文一眼。
下一秒,冲出家门去。
那时候祝遥的脑子里,全是自己昨晚从曲清澄家出来,疯了一样跑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
那时的她和贺小枝,是不是有着同样的心情呢?
第49章
◎牵手◎
直到被祝遥狠狠摔上的门, 震颤的余音终了,梅导的声音才在镜头外响起:“卡!”
祝遥大口大口喘着气。
片场空间有限,她跑不起来, 可现在她的体内, 是昨晚那个在街道上狂奔的自己。
睫毛上凝出的雾,不知是空气中未散的雨气, 还是汗或者泪。
她就隔着睫毛上的这层雾看向梅导, 看不清梅导是什么表情,所以也无法推测, 他到底觉得自己刚才演的这么样。
或许梅导脸上就是没有表情的,他只是说:“接下一场。”
现场闹哄哄的开始换场景, 连跑带走,人仰马翻。
祝遥就带着睫毛上的雾站在一旁,离开了绪老师,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现场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祝遥说话。
甚至没过来给她补妆。
化妆师要过来的时候,被梅导用眼神制止了。
直到现场的工作人员飞快的换好了场, 梅导才走到祝遥身边,轻声说一句:“去吧。”
祝遥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头下。
闵佳文简单质朴的家, 变成酒吧老板给祝遥租的、简陋逼仄的宿舍。
这样的环境祝遥太熟悉了,闵佳文出事的那几年, 她租过的一间间房子, 条件就没比这好多少。
从闵佳文家狂奔回自己的宿舍, 祝遥内心的愤怒还是没有消解。
对, 就是愤怒。
离开了老师的祝遥, 似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是愤怒给木偶注入了灵魂。
所有的委屈, 不甘,无措,全都化为一腔愤怒,激荡着血管里的血液,飞速的汩汩流淌。
为什么自己全心依恋的人,就是不能敞开怀抱接纳自己?
束缚她的是什么?禁锢她的是什么?
想不通,看不透。
祝遥狠狠的,把宿舍桌面上、墙角里的酒瓶,统统砸得粉碎。
住宿舍的祝遥穷得叮当响,酒吧里也没啥可往宿舍找补的,除了酒,假酒,客人喝剩只余一个瓶脚的,祝遥宝贝一样搬回宿舍,想老师想的睡不着时就灌上一口。
这时却都被她砸得稀烂。
那是祝遥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体内藏着破坏欲。
不只小枝有,她也有。
那时她的心里想着曲清澄昨晚接的电话。
“你爸约了小赵明天来家吃晚饭,你明天不上晚自习的嘛?一起回来吃晚饭。”
“好,我去。”
祝遥把桌上的酒瓶拂到地上,又把地上的酒瓶抛到天上。
这是电影里的小枝,情绪最外放的一场戏,处理得不好,就会显得浮夸而虚假。
监视器后的梅导,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祝遥。
祝遥带着野火燎原的架势摔着酒瓶,碎掉的玻璃渣子和琥珀色的酒液溅在她的衣服上头发上,可她的表情却是一派平静,眼神里带着隐忍。
她想着昨晚曲清澄最后叫住她时,说的那句话:
“你……要不要阻止我?”
她觉得可笑,越觉得可笑,脸上的表情就越平静。
拿什么阻止。
以什么立场、用什么资格阻止。
她是那个配站在曲清澄身边的人么?
全世界最美好的、温柔的、纯净的曲清澄。
祝遥心里又浮现出祝映岚的一张脸,疲惫的沧桑的憔悴的,嘴里骂骂咧咧:“祁胜军那狗东西……”
祝遥悲哀的闭上眼,电影里的小枝也跟她一同闭上眼,靠在墙角,气喘吁吁。
就因为在曲清澄面前,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连脸上的神情,都是惯有的平静。
躲起来的摔酒瓶,成了唯一的发泄,如昨晚那场停不下来的奔跑,不然她怕自己要疯。
砸完以后,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
唯一的发泄通道,关闭了。
梅导在镜头外喊:“卡。”
祝遥带着一额头的汗走出镜头,看了梅导一眼。
梅导也看她一眼:“热啊?”
祝遥点点头。
“热就对了,歇会儿。”卷着剧本走了。
没说过还是没过,也没夸或者骂祝遥,祝遥也没跟上去追问。
演完刚才那两场戏的她,好像暂时不需要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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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闵佳文跟祝遥说完话走开以后,大家确认祝遥可以出戏了,才又开始跟祝遥说话。
化妆师过来给祝遥补妆:“祝遥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
“我以后能不能叫你祝老师?”
祝遥又吓了一跳,又把对闵佳文说的那句话说了一遍:“你可别骂我了。”
这时秦恬跑过来,一把勾住祝遥的脖子,祝遥喘不过气赶紧把她手掰开,化妆师看着她俩笑。
秦恬说:“祝遥我可真服你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祝遥说:“我上哪儿富贵去。”
秦恬哼一声:“得了影后就富贵了,以后我接受采访说你是我闺蜜,你可别说你不认识我啊。”
祝遥笑:“我得什么影后啊。”
“你会得的。”秦恬难得露出认真脸:“你真的会得的,就冲刚才你那两场戏。”
“唉。”秦恬故意叹口气:“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吊车尾呢,没想到你是一隐藏天赋型选手。”
“我没天赋的。”这次换祝遥露出认真脸,坚定的摇头:“真的。”
她哪里来的天赋呢。
全是曲清澄给她的体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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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时候,祝遥的手机响了。
毛姐为了祝遥今天的优异表现,给她点沙拉之外,又从剧组的盒饭里给她盛了一小盒番茄炒蛋,油汪汪的,祝遥就着糙米饭吃得格外珍惜。
刚才那场摔酒瓶的戏,真是给她摔饿了。
然而这时,她嘴里包着一口番茄炒蛋拌米饭,摸出手机一看,却站了起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好像很艰难才把嘴里的一口饭咽了下去。
毛姐看她一眼:“急事啊?不急的话吃完饭再回过去呗。”
“也不是什么急事。”这么说着却也没坐下。
毛姐看祝遥这副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你妈?”
祝遥沉默的点一下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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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城的天气就是这点怪,好像下完雨以后,第二天经常出很大的太阳。
因为电影是打乱时间线拍的,上午又拍了几场高中时的戏,这会儿祝遥穿着校服站在院子里,想着手机那端是祝映岚,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好像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祝映岚也还没出事。
可是不是的。
手机里祝映岚的声音,透着沧桑和疲惫,一点没有精气神:“我到邶城了。”
祝遥沉默了一下。
她问:“你到邶城干什么?”
其实心里已经对答案猜到了八九分。
祝遥大三那年,祝映岚因表现良好,提前假释出狱。可将近四年的牢*yu生活,已足以对一个中年女人,造成近乎不能承受的打击。
尤其在祝映岚知道,祁胜军通过那小蜜的关系,只坐了一年牢就出来了,并且从那以后,极力的跟祝映岚这边撇清关系,连祝遥的面都不愿见了。
只联系过祝遥一次,要给她点钱,祝遥坐在祁胜军面前,带着一股出租屋里特有的气味,但她还是没要。
祁胜军那时也没什么钱了,还有老婆和小儿子要养,听祝遥说“我妈想办法留了点钱”,就没再坚持。
那是祝遥和祁胜军的最后一次见面。
其实祝映岚一分钱都没给祝遥留,祝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也许是为了给祝映岚争口气。
虽然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但她真觉得祁胜军对祝映岚挺狠的。
所以她去接祝映岚出狱的时候,心里反而有点庆幸,祝映岚是在她开始拍戏、有能力赚钱以后才出来。
那时祝遥已经可以租比较好的房子了,至少祝映岚不用吃物质上的苦。
可祝遥很快发现这没用。
祝映岚这么多年,一直是靠跟祁胜军较的那股劲撑着的。现在公司没了,祁胜军又很明确的跟她划清界限,祝映岚连对手都失去,身体也不比以前。
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她只跟祝遥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要搬去海城城郊的一个疗养院,那费用是祝遥可以承受的。
祝遥没想到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她还是没能获得和祝映岚长久相处的日子。
拼图缺失的那一块,永远找不回来。
祝遥永远失去了学习建立亲密关系的机会。
祝映岚平时不愿联系她,电话也是有事时才打,看着祝遥的眼神经常露出嫌恶,好像祝遥那张与祁胜军相似的脸,会给她带来太多不好的联想。
祝映岚打给祝遥的每一个电话,都是简单说完事以后,以对祁胜军和他小蜜的痛骂而收尾。
祝遥这时对着电话问:“你到邶城,不会是来参加祁胜军的结婚纪念宴会吧?”
祝映岚冷笑一声:“难道他不邀请我,我就不能去吗?”
祁胜军的朋友圈,早就对祝映岚和祝遥屏蔽了,但祝映岚以前和祁胜军做同行生意,认识的一些人必然有交集,甚至连祝遥都从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叔叔那里,看到了祁胜军结婚纪念的邀请函,
祝映岚必然也看到了。
祝遥刚开始不明白祝映岚为什么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后来想了想,反正祝映岚来不来都是不痛快,她可能想,还不如让祁胜军一起不痛快。
祝遥说:“妈……”
祝映岚斩钉截铁的说:“你别劝我,没用。”
又问祝遥:“晚上一起吃饭么?”
这是难得的邀请,祝遥小半年没见过祝映岚了。
但她反而怕了——那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备注1)”的心情。
她本能的回绝了:“晚上在组里拍戏,你住哪个酒店?账单给我,还有晚饭我给你安排。”
她把电话挂了。
院子里,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祝遥挂了电话才发现,一丛不知是什么常绿灌木的叶子,被她刚才掐得满是指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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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遥捏着手机走回片场的时候一脸平静。
她越这样毛姐越害怕,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妈……有事?”
祝遥摇摇头:“没事。”
那一小碗凉掉的番茄炒蛋,祝遥没有再吃。
下午拍戏,毛姐本来还担心她受祝映岚那个电话的影响,没想到过的还是挺顺。
好像有了那两场神级别的重场戏垫底,状态一旦开启、就收不住似的。
祝遥候场的时候,还和平时一样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毛姐看她一眼,忽然又觉得祝遥是把很多情绪,封在了自己身体这一人形壳子里。
就像电影里的小枝,除了砸酒瓶,不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情绪流露。
毛姐张张嘴:“祝遥……”
“嗯?”
“……你还要香口胶么?”
“要吧,谢谢。”
毛姐抛给她两粒香口胶。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尤其毛姐,特会看人,她明显能看出刚才她带着试探语气叫祝遥的时候,祝遥“嗯”的那一声,带着警惕和回避。
祝遥连谈都不愿谈及祝映岚,毛姐又不能逼她说。
可是怎么办呢?就让祝遥这么一直憋着?毛姐自己也把两粒香口胶塞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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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遥对自己中午接了祝映岚的电话、还能这样一路顺畅的把戏演下去,感到很满意。
她头一次很庆幸自己是个演员。
她听见闵佳文问自己:“你吃煮鸡蛋么?”
那是绪染老师最大程度的情感流露,戴了很多年的唯一一条毛衣链,雪花形状,挂在胸前晃啊晃。
像晃动不安的心。
祝遥听到自己回答闵佳文:“我只喝酒,你敢喝么?”
平静中带着一点笑意,像不见深处汹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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