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不大,五人走进后几乎都贴在一起,古青桥最后一个进去,静静站在沐夕沄身后。
他比沐夕沄稍高一点,刚好可以看见他的发顶。青丝柔滑,在阳光的照射下下闪着金光,更显得发色如墨。湖上清风拂来,一小缕发丝向后扬起,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周围的空气浮动,法阵上金光亮起,五人突然从阵中消失。
法阵光灭,灵山外的结界闪烁起来。
从铸剑池到山下,只在刹那间。五人蓦然出现在一处高台。
这高台本在灵山出口旁,正对着休息区的大片软椅。往年高台上设有坐席,由灵山聂家的几位长老坐镇,甚至还有各家的弟子,捧着鲜花在此迎接。可以想象,往届的获胜者得了灵武出现在高台上时,面对聂家长老的赞许,自家长辈的鼓励和师弟师妹的簇拥赞扬,那真是踌躇满志,豪情满怀。
如今五人一齐出现在高台上,周围却空无一人。放眼望向台下,原先排列整齐的商品小车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深坑极大,竟是直接将广场向下挖出几丈。
转回头,几人看向灵山。山体外的结界正在闪烁。在几人的视线里,微微发光的结界之中,山里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水里,从几人的角度看去,竟像是处在海底的世界。
结界闪了几下,突然暗了下去。只听得“喀拉“一声轻响,灵山周围的保护结界消失了。
结界突然消失,已经淹到半山高的水本被圈在山内,此刻陡然失去了倚仗,巨大的水量如同一面巨墙,直向广场的方向倾倒下来。
站在高台上的几人看着那高耸的水墙,遮天蔽日向他们砸来,仿佛天地倒悬。此时捏决御剑已来不及,沐夕沄一声轻叱,在五人面前布下几道结界。
在这样巨大的水墙面前,结界其实无能为力。他只求能拖得一瞬,让几人能调整呼吸调动灵力,准备迎接巨流的冲击。古青桥猛然上前一步,想要将沐夕沄牢牢抓住,却已来不及。
几道身影从侧面激射而至,是聂家的几位年轻人御剑而来。来不及打招呼,他们经过时毫不停留,各自拉上一人,御剑画出一道圆弧,急速向水墙侧前方的空中升去。
水墙倾倒,巨浪追逐着众人。聂家弟子已将剑催到极致,拼命与巨浪拉出距离。
身后的水浪如同一张大嘴,伸长的舌尖将众人卷入唇中,却终因奔跑的距离过远而颓然倒下,水雾激荡中,五柄长剑载着众人,从翻滚的流水中突围而出。
几人都在剧喘,在这样翻天倒海的流水翻滚中,个人的力量都变得微乎其微。在被水墙吞没的几息里,几人都口鼻被窒,呼吸困难,用尽各自的灵力帮助聂家弟子御剑前冲。冲出水墙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全身湿透,不知是水是汗,竟有逃出生天之感。
回头再看高台,那里因离灵山较近,早在水墙倾倒的一瞬间便被淹没。
方瑞咂舌道:“我的天,这么大的水,真是要命了!“他又呆呆地盯着流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向身后的聂家弟子道谢。
聂家的年轻人们心有余悸。虽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救人,却仍低估了洪水的强大。救人之法他们在五人出现之前便推敲演练过多次,但刚才真的面对高耸的水墙时,还是差点被吞没进去。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眼神,勉力使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操控长剑,将五人带至清风楼。
清风楼,栏杆边,聂遥与张金金紧张地注视着远方的灵山。从结界消失到水墙崩塌,再到五人惊险地被聂家弟子救出,两人都一言不发,用表面的冷静压抑着心中地惊惧。
早在洪水泛滥之初,两人便想到,灵山论道结束时,不论山里剩下的人是否能活着出来,环绕在灵山四周的结界一定会消失,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山内的神秘水源已被切断,这大量的水都必须有一个去处。
灵山山脚没有河流,红叶城依山而建地势低下,若任由灵山结界中的水四处横流,最终红叶城必会遭灾,而灵山周围都是丘陵,地势复杂,唯一方便改造的地方,便只有眼前的广场。
聂遥调来了聂家的大部分青年,张金金则出钱到红叶城招募劳工,用飞舟载来。修士以灵力炸开广场土层,劳工们则用炸出的石头土块加固四周山谷,以期能将大水拦在灵山不远处。
工程进展得很快,但张金金一直很担心,若流水始终不停,广场不论挖多深都会有填满的一日,到时候想要疏通水道将水引入江河,还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半日后,秦乐的传送大阵出现在灵山山脚。
那日传送阵的引导童子刚刚睡醒,洪水突发时的变故让他忙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抽空补了个眠,又被师兄派到传送阵前。
已经很久没有人出来了,引导童子心想,洪水之下,能反应过来的应该都出来了,如今离山洪暴发已有半日,来不及出来的人恐怕都已经…….
被自己地想象吓了一跳,童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拍拍自己的胖脸,继续两眼无神地盯着法阵。
突然,法阵发出了金色地光芒。
引导童子揉了揉眼睛,法阵平时发动,发出的都是柔和白光,为何现在却成了金色?
就在他疑惑之时,法阵闪了一闪,一大群人突然出现在阵中。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人人东倒西歪、鬓发散乱、脸色苍白。好几个人从法阵中跃出便干呕起来。
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看见了引导童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脸不确定地问道:“敢问小仙君,此处是何地?”
引导童子被他问得如坠云中,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口里喃喃答道:“这里是灵山出口法阵。”
“哦哟,太好了!”人群中一位朱衣青年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带回你家了!”
胖少年摇头苦笑。
倒也不怪别人,一般的传送法阵都是瞬间到达,秦乐的这个大阵是他临时改造,中途还少了三个人,少的还偏偏是灵力最强的三个。大阵发动后,众人只觉得一阵颤抖,这三十几人竟像是被打包装入了一个滚筒,然后被人一脚踹下了山坡,一路颤抖着在不知名的道路上狂奔,足足旋转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像是撞了墙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青城山师姐拍了拍师妹的背,勉强笑道:“师姐收回之前的话,你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引导童子被他们说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信号找来了管事师兄。
这一群人里,仙门世家的年轻人倒是好安排,那二十一位村民却着实让聂家弟子困惑又为难。
管事师兄禀报了聂遥,聂遥与张金金亲自赶来了解情况,但谁也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为何来到了灵山。
朱立倒是十分看得开,既然想不通是怎么来的,便既来之则安之。很快,他就和张金金达成了协议,金金阁收留村民们住宿,若有人想要回江南老家,金金阁提供路费;若是要回宁州扶风镇,则可以在一个月后跟随张家的商队北上。
留在山下的这几天,朱立则组织村民中的青壮年,一起参与到挖湖的工程中。
聂遥与张金金从青城山弟子口中得知了山洪暴发的经过,再过半日,又有人陆陆续续从灵山出来,带来了沐夕沄与古青桥探寻水源的消息,两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终于,在下午的巡查中,御剑观察水情的弟子回报,水位再没有上升。两人猜测,灵山结界很快就会开启,赶紧催促众人加快进度。
张金金心悬古青桥,他知道三人没了玉牌,便只有进入幻境这一条路可走,而一旦所有进入幻境的人都出了幻境,灵山便会再次封山。灵山结界消失的那一刻,出现在传送阵里的人怕是都会被巨大的水流吞没。
聂遥找来了聂家青年一代的高手,分为几班轮流盯着幻境的两个出口,还不停地演练救人方案,终于在今日将五人救出。
此刻五人就站在清风楼上,带着一身的疲惫,却难掩目光中的兴奋。
脚步声响起,聂远山从房内走出,哈哈笑道:“诸位便是本届论道的翘楚,恭喜,恭喜!”
虽不像往届那般万众瞩目,聂远山仍尽职地劝诫道:“我灵山聂家以炼器入道立家,本不问世事,但祖上有云,器赠有缘人。诸位今日能通过试炼拿到灵武,足见心性纯良,有一颗赤子之心。人说善恶一念,希望你们今后遇到困难诱惑之时,能严守本心,记得今日在试炼中的选择。”
第36章 天妖
清风楼上,聂远山与年轻人们说完话,又越过栏杆看了一眼山下的广场。此刻,广场早已没有了原先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湖。刚才惊心动魄的巨浪已过,淹没灵山的大水全部聚集在了湖中。毁天灭地的巨浪褪去了凶残的外形,平静下来的湖水倒映着星光,竟透出一股宁静安详的气息。
远处,一群修士与劳工正在干活。湖水有些满溢,这些人正忙着在临湖的地方加挖一方水池,以便引流湖水。
朱立与几个同村的青年挽起裤脚,踩在齐膝深的泥泞里,正热火朝天地铲土,一个年轻修士突然叫道:“朱大哥,虎子来了!”
朱立在这群人中人缘很好,他并未隐瞒自己的来历。一群宁州扶风镇的乡民莫名其妙被送到了灵山,差点被洪水冲走,又经历了被改装的传送大阵而侥幸被送出,这些经历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周围劳工甚至修道者的好奇。而他待人一律谦和有礼,带领几位青壮年干活也十分卖力,绝不偷懒。更加可贵的是,作为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他面对修道者也不卑不亢,这让很多人都对他产生了钦佩。
虎子被他托付给邻居。孩子粘着爹爹,一天中总有好几个时辰都在工地旁晃荡。现场的修士与劳工都很喜欢他,常拿些糖果小吃来逗他。
虎子这会儿大概是吃过了晚饭,又来到工地看爹爹工作。
朱立抬头擦了把汗,冲着虎子一笑,问道:“你怎么又来了?现在湖里有水,小心别掉进去了!”
虎子哼了一声,童稚的小脸做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周围的人都笑了。一位邻居接过朱立手中的铁铲,推了他一把道:“今天灵山结界开,别说孩子,就是大人见了也是有些怕的,,你快去抱抱他。这儿有我们呢,不差你一份力!”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朱立笑眯眯地冲众人作了揖,爬上地面,在旁边的湖水中洗净了手,这才抱起虎子,慈爱地问他:“咱们回住处好不好?”
虎子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大湖。
“要去看水?”朱立问道。
虎子点点头。
“去吧去吧,带孩子去看看水,小心着点儿啊!”周围的人附和道。
朱立抱着虎子冲人们摆摆手,一大一小两人慢慢地朝湖的远处去了。
“唉,真是个好孩子,漂亮又听话。”一个劳工感叹道,“可惜总是不说话,也不知道长大了会如何。”
朱立同村的青年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和大家一起唏嘘了几句,便又开始干活。
朱立抱着虎子,沿着湖岸慢慢向前走去。离十五还有几日,月只半圆,此刻正被一片浮云遮挡,晦暗不明。
路旁的树丛突然一阵抖动。朱立停步警觉道:“谁!“
灌木窸窣,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形。那人见了朱立,立刻单膝跪拜,双手呈上一把长斧,低声道:“灰狼见过丞相。“说完抬起头来。月光从云后脱出,清光洒下,照在男人脸上,正是幻境中那只狼妖。
朱立放下虎子,将他挡在身后,伸手取过长斧,轻轻一抖,便将那能劈开幻境的长斧收起。他淡淡说道:“起来吧,这里人多,不必行礼。“
狼妖依言站起身,恭敬地站在朱立身前。
月华洒下,朱立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突然起了变化。原先文质彬彬的脸上泛起了一股威严之色,那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可有什么异常?“朱立沉声问道。
“禀丞相,我与灵狐一直与无影谷主在一起,今日下午出了幻境,趁灵山外的结界消失,大水冲击时从后山出来。无影谷主出山后便直接远去,灵狐正在山下休整,至于在灵山之中……“
“嗯?你们在灵山之中怎么了?“朱立一眼看来,目光犹如刀锋。
“我们在灵山见到两个年轻人,就是他们破了山顶的驭水阵,幸好当时所有布置已经完成,没坏了我们的事。“
“两个年轻人?朱立看了虎子一眼,”然后呢?“
“我们倒没什么,无影谷主却表现得很奇怪。属下不知他与那两人有什么渊源,但他见了两人便像疯了一样,拿破镜斧连开几个幻阵去寻找,还在幻境中与两人相斗,差一点耽误了最后出来的时机。“
“哦?这倒有点意思。是谁能让冷酷无情的无影如此情绪失控?“
在朱立玩味的目光下,狼妖讲述了当时在灵山中的情景。
“好,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天妖族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就等着他们信守承诺,来日事成,我们便会去取我们该得的。“停了停,他声音放缓了些,”这次你与灵狐都辛苦了,先找地方休息一阵,等着殿下召唤吧。“
狼妖闻言大喜,又恭敬地施了个礼,开心地离去了。
朱立目送着狼妖远去,转过身来面对虎子,顷刻间又变成了那副慈父模样,只是这一次,他面露恭敬之色,将那柄神奇的长斧双手捧到虎子面前。
小虎子挺直身躯,闭上眼睛,将额头贴在斧刃上。惨白月光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将童稚的小脸紧紧贴上闪亮的斧头,柔嫩的脸颊与闪着寒光的斧刃构成了一幅怪异的画面。
一缕猩红从长斧中腾起,悄悄钻进虎子紧皱的眉头。虎子身躯巨颤,仿佛忍受着无限的痛苦。朱立站在他身旁,担忧地看着,却不动也不出声。
良久,红光终于消散,虎子手一松,长斧跌落在地,小小的身躯也随之向下瘫软。朱立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住。
“丞相。“一直未开过口的孩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妖王殿下,您感觉怎么样?“朱立的眼里满是担忧。
小妖王满脸冷汗,他抬起小手擦了擦额头,叹息道:“没事,只是妖力取出又吸入而已,这点小痛我还受的住。”
朱立的脸上混合着痛苦与压抑的愤怒,将那单薄的孩子身躯小心地抱在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丞相,”小妖王虚弱的声音在朱立耳边叹道:“你说我们这次,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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