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一时都愣住了,但事实如此,眼前这两人的确同时复生,台上沐夕沄对那魔种维护之意尽显,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猫腻?
“郑掌门说笑了!”台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人们循声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一位绿衣姑娘的搀扶下,慢慢走上高台。
“是你?”郑慨然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气。“黄长老,别来无恙啊?”
黄泽霖走上高台,向台下团团一拱手。这些年他在中原行走,虽未刻意经营,但神医的名号在那儿摆着,也常常在各城开设义诊,故而大小门派都识得他。
“说起夕沄的复生,倒是老夫的一件得意事。”他低头看了眼古青桥,沐夕沄此时已蹲在他身旁,抬头向黄泽霖轻轻眨了下眼。
黄泽霖会意,微笑着将自己如何收摄沐夕沄魂魄,如何寻得玉胎,如何炼出肉身,如何引魂入体……桩桩件件,都详细道来。其中又有莫知岐与天机峰弟子佐证,众仙门听了,都不禁叹服。
“郑掌门,”黄泽霖话锋一转,看向郑慨然,“黄某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掌门。”
郑慨然直觉事情有异,暗暗向侄子打了个手势,自己则继续摆出架子,“长老请说。”
“掌门早年斗魔兽重伤,身体受损功力倒退,直到巫医谷大巫前来治疗,才有了好转,说起来,那大巫还是此人师父。”
他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古青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挡在身后,“不知道这么些年,郑掌门是如何保养的?”
郑慨然双目一瞪,蔑然道:“黄长老还真是医痴,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和我探讨医术问题!”
黄泽霖冷笑一声抬手,掌上已多了一粒青紫色的丹药,“说起来大家也许会认识,这,便是传说中的易魂丹。传说易魂丹,不论多重的伤都能治疗,还能让伤者功力恢复如初。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一粒易魂丹,需要一百个孩子的命来换!”
“你什么意思?”郑慨然冷然道:“你是觉得这么多年,我都是靠着这东西来疗伤?”
“难道不是吗?郑掌门?”
郑慨然看着那小小的丹药,高傲地一抬头,“你可有证据?”
黄泽霖一滞,虽说这件事他已在心中推演了几十年,各种细小的线索全都指向郑慨然,但他却没有能够直接指证他的证据!
“没有证据您可不能瞎说啊!”台下又有人起哄。
黄泽霖看向沐夕沄与古青桥两人,两人仍在高台一隅,一动不动。
此刻的沐夕沄,却对外界毫无感知,在黄泽霖上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后,他就跪坐下来,把古青桥揽在怀中,手掌托着他的背,低头进入他的内府之中。
古青桥的内府中一片黑暗,狂风在大地上肆虐,发出巨大的声响,内府中的一切都被风吹得狂舞,白水河倒悬于天,河水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雨水瞬间便将沐夕沄浇了个透湿,他顶着狂风,在漆黑一片的内府中寻找古青桥的身影,呼喊声刚刚出口便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不知散落在了哪个角落。
左腕上红光一闪,不知什么时候,前世的红绳又回到了腕上,沐夕沄心中一喜,忙跟着红绳的指示一路寻去。
红光闪烁,一个女人的背影在眼前一晃,转眼不见了踪迹。
沐夕沄快走两步,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个大铁笼中,颤抖不已。
“青桥!”沐夕沄快步上前,将手伸过铁栏,轻轻抚上小青桥的湿发。
小孩子的身躯明显瑟缩了一下,手脚将自己抱得更紧,稚嫩的声音喃喃叫道:“妈妈,妈妈……”
突然,沐夕沄自己也进入了笼中,变成了孩子模样,缩在小青桥的身旁。
没有了武器,没有了力量,但沐夕沄张开短短的小手,把小青桥搂在怀里。
“你是谁?”小青桥小声问道,声音弱得像一只小猫。
“我是阿沄,我来陪你。”
一个大肚子的胡商突然出现在铁笼前,肥厚的手掌拍上铁栏,打开了铁门。他一把揪住小青桥的衣领,将孩子拎了出来。小小的身躯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逃脱。
“住手!”沐夕沄大叫,胡商看了他一眼,“你也要和他一起?”
沐夕沄点头,攀出铁笼,继续将小青桥揽在怀中。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带着兜帽的身影走上前来,接过了两个孩子。男人瘦如骷髅的脸上绽着嗜血的笑容,哈哈笑着将一瓶不知什么丹药塞入他们口中,又掏出一把不知名的虫子,尽数放在孩子小小的身躯上。
奄奄一息的小青桥,痛得手脚抽搐,一双眼中泪花翻滚,和着雨水,打湿了小脸。
沐夕沄忍者痛,双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眼前的小青桥渐渐长大,他练功、试药,他进入万蛊洞搏杀,他在高台上被万人唾骂。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渐渐充满了血丝。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风却更加狂暴起来。沐夕沄跟着古青桥,转过一个又一个场景,每一次苦每一场疼,他都与他一起承受,看着他一点一点陷入迷茫。
空中有个声音响起:“他们如此待你,你待如何?”
青桥闭着眼,声音中带着恨意:“我要他们尝到一样的痛苦!”
风声忽然静了下来,古青桥睁开双眼,眸色血红,带着疯狂的恨意。一缕缕黑气从他身上缓缓升起,笼罩了整个天地。
黑暗中,沐夕沄的白袍微微闪着光,他没有说什么,在这一个被世人错待、虐待的人面前,徒说公平正义,没有意义。
天空中,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献出你的灵魂,吾将赐予汝力量!”
古青桥微微闭眼,银色的白光从他的头顶逸出,半透明的魂魄慢慢显形。
沐夕沄呆呆地看着古青桥的神魂,那神魂并不完整……胸口心脏的位置,赫然一个大洞。
那样大的一片灵魂,去了哪里?
红光闪烁,沐夕沄的左腕上,红线亮了起来。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挣扎,一团小小的白光,顺着手臂来到手腕,与红绳融为一体。
以魂为绳,注灵入心,驻一人之身,护一世之安。
刹那间,一幕幕场景在沐夕沄眼前闪过:
天机峰,梅树前,当自己回忆起青桥的笑脸,胸中腾起的小股力量……
狐妖的尖刀刺进心胸的一刹那,挡住刀刃的小小白光……
内府中,白光化作红绳,缠绕他的手腕。
“阿沄送我东西,我当然要回礼才有礼貌啊!”
“每次我到你附近,它都会亮起来,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好不好?”
“你本应是魂飞魄散的,但不知是什么包裹了你的魂魄,让我能及时将其收入玉瓶……”
原来,你一直信守承诺;原来,你一直陪在我身旁,从未远离。
红绳化作小小的青桥,轻飘飘地离开手臂,绕着他缓缓飞舞。突然,小小的身影伸出双臂,贴近他的脸,轻轻地凑上嘴唇。
一滴泪沿着脸颊滚落,落在神魂的手心,化作一颗明珠。
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小青桥将那粒明珠郑重地放在胸口,飞回青桥身边,融入神魂之中。
灵魂变得完整,轻轻闪着白光。沐夕沄看着青桥的灵魂慢慢上升,飞向那血红的眼,默然退出内府。
外界的阳光很亮,古青桥的身体很凉,眼睛仍安静地闭着。沐夕沄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睑,也许,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但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我便欢喜。
第111章 证据
内府之中千年,现世不过一瞬。
高台上,郑慨然一脸正气凛然,向黄泽霖索要证据;台下,几家大仙门难辨真伪,选择了沉默,几个小仙门的掌门带着弟子,闹哄哄地帮腔,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起哄的众人疑惑地转头,山路上,一袭宝红袈裟慢慢走近,慧摩大师一手托着紫金钵,一手转着佛珠,来到众人面前。
近百年来,修仙界一直由几大家族共同管理,宝通禅寺超然世外,并未插手其中的事务。
但不插手并不代表着不能插手。
宝通禅寺历代出高僧,又心系百姓,降妖除魔救死扶伤,在中原深得人心。
这慧摩大师,则是其中代表,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在人间行走,见妖收妖,见魔斩魔,所到之处,阴邪魔物无不闻风丧胆。
郑慨然笑道:“没想到审一个魔种,竟来了这么多高人。慧摩大师可是来助我除魔的?”
“善哉,善哉!”慧摩上前施礼,面向众人:“老衲几个月前,在峰林镇女怨山收得一只怨灵,乃是五十年来,失去孩子的母亲所化。今日说起以童血炼丹之事,与这怨灵倒是大有渊源,大家不妨听听她怎么说。”
慧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紫金钵,钵体发出悠扬的“当当”之声,一缕灰雾从钵中缓缓升起,落到台上化作一位妇人。
那妇人似刚刚苏醒,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睁眼见到郑慨然站在眼前,怔了一怔,纳头便拜:“恩公!”
郑慨然暗暗叫苦,不知这怨灵会说出什么来,但慧摩正站在他身旁,也由不得他下手处置,只得装作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恩公,您不记得了吗?当年您让我收集那些孩子的魂灵,放在山城之中,还帮我建立结界,隐藏山城,您赠与我的傀儡符,救了小杰,闻娘永世难忘。”
台上妇人感激涕零,台下的各大家族心里却咯噔一下。孩子失踪的消息他们也曾得知,往常最简单的追寻办法,便是招魂。招来被害孩童的灵魂,有何遭遇,是何人所为,一问便知。然而五十年来,他们接到的多桩孩童失踪案,都蹊跷得很,极少能找来孩童魂魄。而如今听这怨灵一说,竟是有人将那些魂灵都禁锢了起来,这不是存心扰人查案吗?
顿时,台下人看郑慨然的眼光都有了变化。
郑慨然冷然道:“大师不会就听着这妖怪的一句话,就认定郑某人与易魂丹一事上有所牵连?”
“阿弥陀佛,”慧摩低喧佛号,“这怨灵对孩童之血十分敏感,贫僧带她来此,若她寻不出易魂丹,郑掌门自然清白自证,无需烦恼。”
这一席话,说得郑慨然哑口无言。他本就想要撇清关系,此时又如何可以拒绝?
慧摩轻敲紫金钵,悠扬的敲击声中,怨灵浑身一震,妖气突然增强了不少。
仿佛毫无意识似的,怨灵开始在台上飘荡:“恩公,您身上怎么……有孩子的味道?”话音未落,她又化为一团灰雾,在台上绕着众人转起圈来。
黄泽霖此时已将原先托在手中的丹药递给了慧摩大师,那怨灵经过他时,停了一停,叫道:“童血!你的手上有童血!”
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灰雾绕着沐夕沄与古青桥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表示,径直又向郑宇得飘去。
还未到郑宇得身边,怨灵突然呼啸起来,万千母亲的灵魂震怒出声:“凶手!你的手上,沾满了孩子的血!”
灰雾直冲而下,直逼郑宇得的面门,万千冤魂同时出声,他吓得大叫一声,向郑慨然跑去,“叔父救我!”
郑慨然一挥手,一道强劲的灵力射出,怨灵大叫一声,似全身起了火焰,呼地一下烧了起来,片刻便成了灰烬。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论台上台下,都救援不得。
郑宇得冷汗涔涔,兀自抱着郑慨然的靴子,吓得发抖。
郑慨然心中低叹一声,心中颇有不舍,但随即便大声喝道:“劣徒,你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说完,一掌向郑宇得的天灵盖拍去。
这一掌毫无留手,郑宇得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已遭重击。慧摩大师疾步上前,却也慢得一线。
郑慨然冷着一张脸,转向台下:“今日郑某才得知,劣徒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只得当众清理门户,日后定当彻查此时,赔偿受害家属,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这是先下手为强啊!”方瑞悄声对邓冼道。
闻子期在一旁叹了口起,“现在没了人证,怕是不好追究了,可惜……”
慧摩沉默地看着郑慨然,智慧的双眼带着愠怒,过了一会儿,他又施一礼:“阿弥陀佛,施主大义灭亲,亲手处置爱徒,让贫僧心疼不已。幸亏贫僧刚才上山之时,碰巧遇到几人打斗,顺手救了个人,否则,怕是郑掌门会更加伤心。”
郑慨然双眼杀气顿显,狠狠地盯着慧摩。
台下人群散开,一个人快步走了上来。
君子剑苏言君。
此时的君子剑,却有点狼狈。束发的玉冠微微倾斜着,衣衫上几道剑痕,还隐隐洇着血迹,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他此刻面如死灰的脸色、乌黑的眼眶、凹陷的脸颊以及脱水干裂的双唇。
君子如玉,君子剑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有谁见过他此刻模样?
“师父!”苏言君深深注视着郑慨然,眼中没有一贯的崇敬,却带着恐惧与万念俱灰的痛。
与秦乐赶往西北后,苏言君帮助秦家安抚了疫情,因为担心摩云山弟子的安危,在以最快的速度巡查了最后两座法阵后,苏言君在三天前回到了摩云山。
苏言君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天魁峰上很安静,连平日里巡山的岗哨都未曾看到。他以为瘟疫蔓延到了山上,导致人手不够,不由得心急如焚,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就在快要到达天魁堂的时候,眼前突然闪了一闪,苏言君本能地一顿,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潜到天魁堂的窗旁。
堂内,巨大的法阵正微微发着光,郑慨然坐在阵中,一道道黑气从阵中蜿蜒而出,将大堂内的烛火遮得忽明忽暗。
五道红光自阵法四周亮起,照亮了站在阵外的人,苏言君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正对着他的,竟是当时在龙爪山山谷中,曾与他交手的灰袍人!
那魔人,在这里作什么?
红光闪了又闪,慢慢增亮,阵内外的六个人,都全神贯注,紧盯着红光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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