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是何苦呢?”青年摇摇头,闭上双眼,没有再说话。
“……他真是这么说的?”
当晚,在书房内听到尤舒汇报的景集神色一紧。
“是的,”尤舒道,“陛下,我觉得林大人其实并没有生您的气,或许,”他抿了抿唇,看着君王莫测的脸色,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或许,您该和林大人好好谈谈。”
景集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尤舒的话,他并不是不相信。
他只是害怕。
害怕先生会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害怕这段时间的宁静生活被打破,害怕……两人的关系,从此覆水难收。
“胆小鬼。”
耳畔传来一声嗤笑,是低沉的男声。
“闭嘴!”景集捂住耳朵,眼神阴鸷地攥紧了手中的毛笔,“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
这个声音的出现是在林小冬醒来后的第三天,景集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那晚的事情全无记忆——真正对先生下手的,明明是这个混账!
一想到这些,景集只觉得又委屈又愤恨,要是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亲自……
“亲自?”那“鬼”轻哼一声,语带戏谑,“你准备亲自干什么?”
随即他严肃道:“小子,我提醒你,小冬是我的人,你最好离他远点儿,明白吗?”
“做梦!”
景集眼也不眨地回答,但他内心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半分——为什么这个家伙,一直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先生?难不成这是先生的小名吗?
“哦?”那声音平静地问道,“你就不怕我让你神魂俱灭?”
景集冷笑:“若是我示弱,难道你就不会这么做了吗?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再接近先生的!”
顾熙心道怪不得你这段时间连睡觉的时候都把自己牢牢绑起来,弄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癖好了。但对于“自己”这番强硬的言论,说实话,顾熙内心深处还是很满意的。
果然,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都会把林小冬的安危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看在这一点的份上,顾熙决定不再刺激景集了。
他虽然看不惯“自己”白白接手了一个收敛起所有棱角尖刺,柔软又平和的爱人,但顾熙也不是什么精神分裂,没事就给自己使绊子的事情,干一两次就够了。
若是真下手没轻没重把林小冬惹恼了,到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见那个鬼魂不再出声,景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是中邪了,但无论是宫中的方士,还是得道的高僧道士,乃至于闻名一方的神棍,都没办法让这个声音消失。
景集甚至直觉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而且他习惯自己和自己对话只用了短短半天的时间,就像是思考一样顺其自然,这不得不让他深思——难道真的像对方说的一样,他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景集选择性遗忘了顾熙当初说的是“你是我的一部分”,作为景朝独一无二的帝王,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会屈居人下。
但是林小冬那边,却又的确是个大问题。
景集长叹一声,思念和忧愁像是杂草一般缠绕住了他的心房,他提起笔,慢慢在宣纸上勾勒出一个清俊青年的身形,以此来消磨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先生……我想你了。
林小冬还不知道顾熙现在已经化身为第二人格开始和景集勾心斗角了,他还以为景集纠结于之前的事情,所以才不愿来见他。
这孩子,脸皮这么薄的吗?
他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林小冬的印象中,顾熙从来都是个从容淡定刀枪不入的老司机,要是让他害羞,那可是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难得的事情。
“大人,这是今日的文书。”
林小冬回过神来,看到堆在案桌上的文书,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放下吧。”
景集大概是怕他觉得无聊寂寞,所以并没有让替身完全代替他处理朝政,尤其是一些关乎国家社稷的重要事情,还是会拿来问他。
林小冬一方面觉得景集实在是想太多,他才不是那种鞠躬尽瘁退休后就要死要活的人设,但一方面又担心离了自己谢忱和景集无法在短时间内支撑起两部的运转,因此只能默默接下了这些任务,就和从前在林府一样,每日批阅完毕后再送到景集手中。
唉,他在心中哀叹一声,这个世界自己可真是劳碌命啊。
“大人,水已经备好了。”
青年低头嗯了一声,在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搁下笔,捏了捏僵硬的手腕,准备去泡个澡休息一下。
这座宫殿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它有一口天然温泉,林小冬如今的身子骨太虚弱,手脚常年冰冷,哪怕是在酷暑也很少出汗,更别提其他季节了。
对于他来说,泡温泉是唯一能够暂时摆脱这具沉疴病体的时间。
将身体没入热水中,林小冬发出了一声放松的叹息,一直萦绕在体内的某种阴冷寒意被热气驱除,尽管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他仍旧眷恋于这种完全自由的感受。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咳嗽过了。
如果不是每天必须要服下的几碗汤药,恐怕任谁都以为林小冬的身体很好,就连景集也被他骗了过去,还试探性地让尤舒问过要不要断药。
林小冬当然是拒绝了。
若是断药,恐怕不消三四天,景集就会收到他吐血昏迷的消息。
年大夫一直希望他不要用这种方法续命,但那时林小冬进退维谷,不得不用强行吊着一口气处理景朝上上下下的各项事宜。而现在他不必再坚持了,这药却也如跗骨之蛆一般深入他的五脏六腑,根本无法戒/断。
青年松开束发,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顺着背后凸起的蝴蝶骨一路蜿蜒向下。
光看身形,他消瘦得有些过分了。
他安静地低下头,望着波澜不定的水面,半晌,忽然出声道:“既然来了,那为何不出来见我?”
第144章 体弱多病的权臣
话音落下,林小冬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见景集还是不敢出来,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过来,”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替我揉揉肩。”
景集犹豫了片刻,还是慢吞吞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指尖在触碰到青年温热滑腻的肩头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紧抿着唇,用略显生疏的手法慢慢揉捏起来。
能让九五之尊帮忙捏肩,林小冬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先生……”在一片寂静中,景集低声开口,“瘦了。”
林小冬“嗯”了一声:“最近没什么胃口。”
在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景集只觉得心中苦涩。
果然,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但是至少林小冬还愿意见他,景集在内心勉强安慰自己,还没有到最坏的情况。
“陛下,您还打算逃吗?”
“什么?”景集下意识问了一句,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林小冬已经转过身来,用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想要避开青年的视线,但身为帝王的自尊又不允许景集当着林小冬的面示弱,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反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朕只是这段时间政务繁忙,所以才——”
林小冬:“才会一直躲着我,就连睡觉也不回寝殿?”
景集沉默了。
“您不必觉得愧疚。”林小冬轻叹一声,湿漉漉的手掌贴上了少年帝皇的脸颊,刺激得对方猛地一颤,“陛下,您已经不是孩子了,您现在是景朝之主。还记得我当初怎么教导您的吗?”
“君王,是永远不会犯错的。”
“可是……”
“没有可是。”林小冬斩钉截铁道。
“您这次的计划确实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他甚至还用一副轻快的口吻点评起来,“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都计算在内了,即使后来被谢忱发现不对心生反意,您也可以用谋逆的罪名最快速度铲除他,因为林府的势力谢忱终归没有完全收拢在手中。”
“唯一可能的纰漏,就是您派到臣府上的那位替身了,在不能完全确保他不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您不该贸然让他留在京城的。更何况他是长丰太后的人,是否对您忠诚,也是个大问题。”
“陛下,您心软了。”
全中。
林小冬只是简单几句话,就把景集的计划剖析了个完全,甚至还一语点出了他目前最大的顾虑。
但在几秒钟的寂静后,景集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朕明白先生的苦心,但朕只想知道,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很重要吗?”林小冬反问道。
“当然!”
景集猛地站起身,攥紧双拳:“就是因为先生这样的态度,所以朕才会害怕!”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林小冬平静的、近乎于冷酷的注视下,勉强保持了最后的几分冷静。
他退后半步,用带着颤意的语调说道:“先生总是这样,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告诉朕凡事以大局为重,母后也说为君者必须孤家寡人,可是朕也是个人!朕也有喜怒哀乐,也会在意所爱之人的想法——”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一抹绯红在几息间爬上了少年的脖颈。
林小冬的动作一顿,他看着扭过头不愿再与自己对视的景集,严肃的神情也渐渐柔软了几分。
但景集并没有看见,他现在满心怒火,因为方才林小冬说的那番混账话——即使得到了先生的表扬,他也半点都不开心!
为什么,明明朕都对他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先生却还能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对他这个罪魁祸首谈话?
景集狠狠闭了闭眼睛,冷声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小冬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温柔笑容。
若是自己还有时间的话……
但很快,理智就逼着他收敛起了这个想法。
长发披散的青年垂下眼眸,闭上双眼,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水池中。
景集的未来,是一片阳光大道,以他的能力,必能成就一番基业,被后世人千百年传唱。
而林冬卿的生命,早已是将熄之烛,奄奄一息。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
*
郭辛文最近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老对头上朝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死样子,和他作对的本性也依旧没变,但郭辛文就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很奇怪。
“林大人,”在再一次散朝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快步追上了青年,“近来身子骨可好啊?”
走在前方的“林冬卿”脚步一顿,微微转身,颔首道:“托郭大人的福,还不错。”
果然很奇怪!
郭辛文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把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问道:“听说林大人的养子也进入朝中了?”
“是啊。”
郭辛文边说边凑过来,作势要跟着他一起上马车去林府坐坐,弄得那替身浑身都僵硬了,心道这个姓郭的难道不是陛下的人吗,怎么会和林冬卿关系这么近?难不成,私底下这两人还真的交好?
两人坐上马车后,“林冬卿”立刻不耐烦地挣脱开郭辛文的手,冷淡道:“郭大人,若是有话就直说吧,不必如此拉拉扯扯。”
闻言,郭辛文反而冷笑一声。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要问问你了,”他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眼神森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冒当朝命官,你究竟是谁?”
“林冬卿”瞳孔一缩,嘴上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郭大人是昨晚睡糊涂了吗?”
“少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郭辛文都敢和景集硬刚,还会怕这他?男人直接拔剑出鞘,眨眼间,替身的颈侧就多了一柄寒气袭人的长剑,吓得他瞬间脸色煞白。
他虽然是长丰太后塞给景集的人,但可都是全靠一张脸才得到了重用,晃神之下,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伪装?他立刻向郭辛文讨饶:“郭大人,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您,您看,要不先把这剑拿走行不行?我真的——啊啊啊啊!”
马车一震,感受着再度贴近皮肤的冰凉剑锋,那人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闭嘴!”、
郭辛文脸色铁青,看着“林冬卿”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噌噌地往上冒:“像什么样子!唯唯诺诺,不成体统!”
就算他和林冬卿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就算哪天他们真的将对方置于死地也不奇怪,但对于林冬卿,郭辛文一直抱有一份对对手的尊敬,这是对青年学识、能力和手腕上的肯定。
偶尔他也会想,若是他们不是政敌的关系,或许还能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可这个除了外表以外一肚子草包的家伙,他恶狠狠地想,就连林冬卿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外面的车夫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拔高声音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了?要改道吗?”
“没什么,”郭辛文保持着这个姿势,语气冰冷道,“继续走,去林府。”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马车停稳,下车前,郭辛文将架在那人脖颈上的剑收了回去。那人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骤然放松,差点儿瘫在座位上。
郭辛文眼皮一跳,扭过头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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