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虹”咯咯笑道:“生前我倒忌惮小李飞刀几分,只是同为泉下鬼,你的小刀又算得什么,只是我不怕你的小刀,你接得住我的金环吗?接不住的话,偿命来吧。”
他眼睛一瞪,忽然无限的恶意,两手一划,两只青紫僵硬的爪子蓦然抓出一对金环,跟上官金虹生前使用金环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凤岐猛然一挥银鞭,把已经移动至身前的腐尸荡开一段距离,他抬头,看向上官金虹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三棵巨大的树,在树下,有一道高大深沉的影子,森冷,幽暗,仿佛百尺寒冰般的冷意源源不断袭来。
与此同时,左右两个方向也有动静,左边一抹白影悬挂于树梢,随风浮动,仿如幽魂,右边一道黑影攀附于树干,如树枝一般虽风摆动,或许这两人轻功到了极致,也或许这两个本就是影子,是鬼。
黑影忽然动了,几个弹跳,出现在凤岐右侧,个子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那张脸也是,那赫然便是荆无命的脸,“荆无命”咯咯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若经我一刀解决了还能死得痛快,你们跑到这地界,可不是送死么?”
李寻欢道:“哦?我们不已经是死人了么?还能再死一次?”
“荆无命”一噎,大声道:“那是没死透,黑白无常、阴阳判官在此,任你本领通天,今日不去一遭地府,怕是不可能啦。”
李寻欢道:“你穿了一身黑就是黑无常啦?那白无常……”
他抬头去看,树梢上的影子身形微微一动,月光照耀下影子的脸一览无遗,黑发飘扬,一脸柔婉清丽却又冷若冰霜,白飞飞。
白飞飞一抬脚下了树梢,脚尖一点,落在一具腐尸头顶,仙气飘飘,与其说像鬼,倒不如说像妖。
凤岐抢在她开口之前道:“现在流行组团扮鬼吓人吗?白夫人,你这么爱美,连扮鬼都不愿意扮丑,不敬业呀。”
白飞飞沉默片刻,道:“今日,你二人能逃出生天去,方是我佩服至极的大英雄,只是,你们怕是逃不出去了。”
凤岐道:“是吗?”
他忽然扔了银鞭,手心一转,手里什么东西朝地面猛然一砸,一股混合了薄雾的气流以他们为中心,猛然炸开,周遭百米内的树木承受不住气压纷纷到底,喀嚓声不绝,更别说蠕动着的腐尸,多数腐尸被炸飞,连周围几个土包都给炸出来几个大坑。
气流过后,凤岐与李寻欢四周终于是干干净净的青草地,“上官金虹”往后急退上了树,“荆无命”与白飞飞也往后急退,那道高大黑影却不过影子晃荡了一下,抬手一拂,把飞向他的腐尸与树枝、泥土挥向两边。
白飞飞惊道:“你……这是什么招数?”
凤岐道:“准许你们扮鬼吓人,不许我借助道具清扫路障?这东西我多的是,你们要再试试吗?”
白飞飞道:“东西是好东西,凭借这个退敌,异想天开了。”
凤岐道:“道具是辅助,谁要打架,我向来是来者不拒,都奉陪的呀,何必装神弄鬼呢?”
“荆无命”打了个响指,还在蠕动着的少部分腐尸忽然转了向,缓慢而不间歇的蠕动,快速消失于黑暗。
李寻欢忽然道:“王怜花,南疆之行收获不小啊,你这下是药、毒、蛊皆全皆精,比以前更厉害了,几乎算得上天下第一人了,我可佩服死你啦,何不现出真面目,故人相见呢?”
“荆无命”咯咯笑道:“寻欢侄儿好眼力,既然被你认出来,我就不上场啦,你们自求多福吧。”
他往后一退,隐入黑暗,白飞飞也退回到了树梢,“上官金虹”却跨前一步,依旧是双手在身前一划,恶狠狠瞪着李寻欢,“我便来接小李飞刀。”
凤岐手中惊鸿剑乍现,“何必接小李飞刀呢,还是来试试我的剑吧。”
李寻欢按住他手腕,轻轻一笑,“你还真以为他是上官金虹吗?你还记不记得上官金虹死的第二日咱们在此地所见?有人动了上官金虹的尸体,且削下一片衣服残片来,当时尚且不知有什么用途,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是要扮死人,只是连死人的衣服都不愿穿上一穿,还能豪的当真以金丝抽成一件长衣,如此手笔,十分眼熟啊,王怜花,你还真是挥金如土啊。”
“荆无命”在暗处笑道:“寻欢侄儿怎么见人就认叔叔?这么想念叔叔的话干脆认我当干爹好了,我自然疼你。”
李寻欢摇头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他身影一晃,忽然朝“上官金虹”掠了过去,“上官金虹”大惊,金环在空中一划,尚未出手,便被李寻欢以小刀抵住咽喉,“龙啸云,你还是使银枪的时候好看点,想当金环的主人你差远了,还不扔了?”
他抬脚一踢,“上官金虹”手里的金环便立即落了地,“上官金虹”一张青黑的脸诡异的浮现出求饶的神色,“李探花,我不过是听人差遣为人卖命,诗音在他们手里,我也是……唉……”
李寻欢不愿听他废话,抬手点了他穴道,看向凤岐,“接下来的,阿岐,就靠你自己了。”
凤岐转身,面朝暗影处的那个人,影子依旧没有移动,却缓缓抬起手臂,手中的是一把剑。
比一般的剑要窄,要长,月光照耀下,那剑隐隐盈了抹月光。
杀气迸射。
凤岐握紧了惊鸿,他到这个世界以后打架也不少了,从来没有一次感觉到对方有如此刚猛的杀气,这杀气近乎有形有质,他几乎被压迫的喘不过气,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对手。
会是沈浪吗?
两人僵持。
一抹云彩缓缓移动,渐渐遮住了月光,四周骤然暗了下来,那柄剑也彻底埋入黑暗。
危险,来的无声无息。
凤岐蓦然挥动惊鸿,一抹紫光闪过,挡住了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咽喉的一剑,那柄剑剑势一转,剑锋左右不离凤岐咽喉,凤岐被动招架,第十一招上才以惊鸿把那柄剑荡开六尺。
云彩渐渐飘过,月光照耀下,凤岐终于看清了出手的人。
这人身影高大,瘦削,如一根竹竿一般微微弯着,辨不出颜色的长衫在许多本不该打结的地方打结,让好好一件衣裳硬生生传出乞丐装的效果,他头发束了一半,身下的四散飘落,整个人懒散滑稽,跟他手里的剑一般,那柄剑离近了看,才发现竟然是竹剑,怪不得没有丝毫光芒呢。
但刚才一招出手,没有人会以为他的剑甚至于他的人滑稽,刚才那一招,几乎可以算是绝杀。
凤岐刚才清理那些腐尸,体力大幅流失,此时应战这样强的高手,一时间忍不住汗湿重衣,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凤岐吐了口气,试图转移注意力,“好厉害,这什么人呐?”
这人或许是个绝顶高手,但没有一个主角是长这样的,真是这副尊容,也得不到自视甚高的白飞飞青睐。
他问的是李寻欢,在他看来,李寻欢似乎是无所不知的。
李寻欢迟疑着,缓缓摇头,“不敢断定。”
那人竹剑一抖,笑出一口大黄牙,“他们说你很强,我还不信,厉害厉害,再来再来,有本事你杀了我。”
第31章 比剑
凤岐道:“我难道没有说过吗?我这人慈悲为怀,不杀人的。”
那人眼睛一瞪,“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狗屁,行走江湖哪有不杀人的?你不杀我,我就杀你,看好啦。”
凤岐紧紧盯着他的剑,但他一剑刺出,凤岐竟没有看个仔细分明,眼看着剑尖刺到了咽喉,凤岐身形急退,以惊鸿荡开竹剑,道:“慢着,按照江湖规矩,高手对决,不该讲究公平吗?我体力尚未恢复,你此时杀我,不觉得胜之不武?”
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以最大限度恢复体力,当此时刻,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胜过这个人。
那人嘿嘿一笑,“江湖规矩,在我胡疯子看来狗屁不是,在江湖上混,只有两个字,生,或者死,你杀不了我,只有自己死。”
李寻欢大吃一惊,“胡疯子……敢问阁下,台甫可是‘不归’二字?”
胡不归道:“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客气好听,舒服。”
李寻欢道:“胡大侠久居塞北,与我二人无冤无仇,缘何以死相逼?莫不是听信了什么挑弄是非之人的流言?”
胡不归道:“大侠两字就喊得不自在了,你口里喊着大侠,心里或许在想这人果真是个疯子,素未蒙面就要喊打喊杀,也或许在想这人或许是个傻子,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就要拼命。”
李寻欢道:“请指教。”
胡不归道:“但是,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你以为的也不一定就是正确,身处这个纷乱如潮的江湖,疯子也好,傻子也罢,总有几件不得不做的事,总有几个不得不杀的人。”
李寻欢微微叹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感觉,我懂……”
他笑了笑,“或许今日不得善终,但还是,多谢。”
他谢的是胡不归明明说着视江湖规矩为粪土,还是愿意与他说许多话来给凤岐以片刻喘息的时间,对于生死一线的江湖人来说,这片刻喘息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或许立即就要为他的心软与君子行径付出惨痛的代价。
凤岐深吸口气,执起惊鸿,从未有过的严肃与慎重,“我与你,公平一战,生死不论。”
胡不归也执起了竹剑,一时杀气并未集聚,“不公平一战,又当如何?”
凤岐道:“我可以一招折断你的竹剑,像对待吕凤先那样,但是那还有什么乐趣呢?你是一个值得我认真对待的对手。”
胡不归道:“在你看来,上官金虹和吕凤先是不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凤岐道:“上官金虹耽于利,吕凤先耽于名,他们为了赢我而来,我又何必给他们体面?”
胡不归道:“看来这是我的荣幸了,可我似乎是要杀了你,比赢了你更甚,如何能得你认真对待呢?”
凤岐道:“你刚才的一剑确实是要我的命的,可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了杀我之心,你是个好人。”
胡不归忽然怔住,似哭似笑,表情诡异,“好人?竟然有人说我是好人?这是骂我还是夸我,我竟然不知道了……”
他忽然扔了手里的竹剑,抬手朝自己脸上扇去,两手一起上,不过眨眼功夫就扇了自己几十个嘴巴子,嘴里还道:“去他娘的好人,竟然有人说你是好人,真不要脸……”
凤岐始料未及,直接看呆了,“你……这是做什么?”
李寻欢微微叹口气,“阿岐有所不知,行走江湖,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谁又没有做过几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人慢慢的就会麻木,沦为欲望角逐的奴隶,为名也好,为利也好,便是仅仅为了活着也好,甚至于为杀戮而生沦为剑的奴隶也好,人都会淡忘自己的初衷,所以……”
白飞飞幽幽叹了口气,从王怜花的位置忽然传来掌声,“寻欢侄儿果然聪慧,这话说得妙。”
李寻欢道:“所以,有些人为了让自己足够的清醒,就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比如说胡疯子为了让自己更清醒,就会做出一些荒诞不经的事,一个人被称为疯子,这本身就说明了这个人的伟大与过人之处。”
胡不归默默听着,忽然仰头长笑,“不愧是小李探花,不愧是名列第三的小李飞刀,你这见识多数江湖人哪怕穷其一生,也未见得体悟。”
李寻欢道:“也有些人,不必刻意压制也能时刻保持清醒,这样的人江湖上少之又少,我也只见过一个。”
胡不归道:“你说的是谁?”
李寻欢道:“沈浪,在我幼年时,虽只是惊鸿一瞥,他的风采却是我此生仅见,我在幼年时便发誓,这一生若有我心神所往高不可攀的巅峰,一定不是状元之位,而是沈浪,我盼望着有朝一日我成就能与之比肩,心胸能与之相较,再见之时,我不必再是一副仰望姿态。”
白飞飞脚底一滑,差点跌下树,她极快的身形一转,落在另一枝树梢,默然不语。
王怜花的方向却传来什么东西被生生捏碎的刺耳声响,也是默然不语。
李寻欢嘴角微不可觉的一勾,“幽灵宫主以仇恨滋养,一心复仇,却为沈浪放下屠刀远走天涯,怜花公子惊才绝艳,恣意江湖,却为沈浪放弃繁华河山远遁海外,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白飞飞与王怜花出手且联手,除了沈浪,没有第二人选,那么问题来了,沈浪哪里去了呢?”
王怜花忽然道:“我说胡疯子,还不动手吗?李寻欢巧舌如簧、才思敏捷江湖所共知,你再听下去恐怕再也提不起剑了,没有剑的胡疯子可就真的是个废物了。”
胡不归道:“你错了,我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放下剑,却也可以因为其他的理由拿起剑,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沈浪。”
他眼观鼻鼻观心片刻,忽然抬眼,眼中光芒乍射,更甚于月光,他执起了竹剑,看向凤岐,“你的目的是,杀了我,我的目的也一样,慈悲心肠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李寻欢道:“与阿岐的生死一战,也是解救沈浪的其中一环吗?只是阿岐何辜?他不该……”
胡不归蓦然转头看他,极为粗暴的打断他的话,“你确实聪明,想必也听过一句话?过慧易夭,情深不寿,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寻欢一怔,缓缓垂下头去,喃喃道:“过慧易夭……以前也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凤岐蓦然道:“要我说,你们的废话都太多了,说完了吗?说完了开打。”
李寻欢摇了摇头,抬头来轻轻一笑,“是,我说的是太多了,真相就如同湖底的石头,待得潮水褪尽,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大约就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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