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心绪错综交织在心头,绮桑百感交集,眼眶一瞬便湿润了。
虽然心中清楚今夜孟青必会到来,但也万万没想到她会以雪域宗主的身份出现,当事几人都难掩诧异。
越初寒看着立在她不远处的孟青,惊疑不定:“你……是雪域三千的宗主?”
听到她的声音,孟青嫣然一笑:“正是,”微微抬了抬手,水云酌十分灵性地回到了她的手中,“紫金关那夜是我帮的你,孟如云也是我给你透露的消息,方才么,亦是我救了你,越庄主,如此大恩,你要如何谢我?”
纵然一直知道这人位高权重,又是魔教首领,但越初寒从来不曾惧怕过她,可此时此刻,看着那泰然而立的身影,她头一次感到自己的逊色,不可置信道:“你为何要帮我?你难道不是一直都要对付我么?”
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华,灿若星辰,孟青平淡道:“许是想通了,”她说罢,又笑了笑,“不过你应当明白,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谁。”
越初寒先是一顿,随后又反应过来:“你是为了绮桑。”
“亦是为了我自己,”孟青道,“可别掉以轻心,我也是来找你寻仇的。”
原本看见她率领雪域出手相助,东境弟子还以为她是突然改了心意要合力对付西境,可听到她后半句话,众人又不免捏了把汗。
对比起裴之令,眼前这位人物更是惹不得,可她既然也是为了寻仇而来,就又多了一位大敌,今夜当真是愈加不妙了。
有人忐忑,自然也有人欢喜,听她此言,裴之令哼笑一声,也就将孟青是雪域宗主的事给抛了去,看着越初寒道:“你以为她会帮你?你若是知道她为何找你寻仇,怕就不会感激于她了。”
人人都来问她寻仇,父亲到底做过多少恶事!越初寒握紧了手中长剑,咬牙道:“既然诸位都已面对面交战,那有什么仇怨,尽管说明!”
裴之令又将目光移去孟青身上:“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孟青安静片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惊雷响起,狂风卷来满地残叶,和着浓重的血腥气,使人不适。
她抬腿朝越初寒走近了几步,停在她正对面,眸色幽深道:“还记不记得,越长风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罚你是什么时候?”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越初寒虽不明白她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回忆一阵,迟疑着道:“是祖父的寿宴上,我弄坏了他老人家收到的贺寿图。”
孟青缓声道:“为着此事,越长风先是当众训斥你一番,尔后又罚你在练武场跪了一天一夜。”
越初寒皱起眉头,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试探:“你怎会知道?”
额间红水晶闪着漂亮的幽光,连带着那双眼眸也变得深沉起来,孟青盯着她道:“因为那副贺寿图,是我费了整整三月才画成的。”
此言一出,越初寒显然一怔:“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脸色大变,“你……你是……?!”
一片鸦雀无声的情形下,众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便听孟青一字一顿道:“越惜竹,这个名字可还耳熟?”
恍若一道晴天霹雳骤然劈在心间,越初寒面色一白,不禁后退一步。
和她的反应一样,东境众人亦是如遭雷劈。
“越惜竹?越长林之女!”
“没错!越长林有一独女,的确是叫这名字!”
“难道孟青……就是越惜竹?!”
意外接连发生,骇人听闻之事接踵而来,人人都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越初寒越看越心惊,最后才万般诧异道:“你是……惜竹姐姐?”
听到那久违的称呼,孟青凉凉一笑,未作应答。
心头骇怪至极,越初寒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涩然道:“你不是早就死了么?父亲说,叔父叔母自刎后不久,你便被外头的人活活打死了,你……怎么会还活着?”
“我的确差点死了,”孟青的声音很低沉,却是毫无情绪,“是药王谷老谷主和我师兄药王恭龄救了我一命,当年越长风残害孟氏夫妇,我父亲知晓内情赶去相助,意欲解围,却被越长风扣上一顶勾结七星阁背叛东境的罪名,后来孟霄战败而去,留下我父亲孤立无援被人刁难,有口说不清,在所有人的威逼之下,他只能以死自证清白,我母亲眼见他殉剑而亡,万念俱灰之下也跟着自刎了却性命,越长风派人追杀我,是绮桑救了我帮我逃出了碧云山庄,这些事,越长风当然不会告诉你。”
虽是平铺直叙,但这许多年来背负的冤屈,今夜终于得以托出,陈年伤痛被勾起,胸口仍是无法避免地蔓延出一股怒意,孟青沉声道:“你若不信,自当问问你身后的孟如云。”
字字句句听到耳中,体内禁不住气血翻涌,越初寒如哽在咽,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还需要问么?孟霄既是被父亲所害,那叔父叔母自然也是清白的,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父亲一手造成,他害了两家人的性命,留下这血海深仇,却将她瞒得死死的,今日双方寻上门来报仇,她才得知当年真相。
“为什么?”
心海沉痛不已,素日稳妥端庄的神态不再,一瞬变得颓然,越初寒讷讷道:“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她如此伤情,得知背后种种后心神恍惚,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孟如云面露不忍,可一想到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便又做不到出言安慰。
孟青哼笑:“为什么?你可知,当年祖父并非是将庄主之位给了越长风,而是我父亲?”
不为人知的隐情陆陆续续被道出,已然受了这许多打击,越初寒反而变得麻木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惊诧了。
“祖父临死前,亲手将庄主印章给了父亲,可越长风不甘心,祖父刚咽气便与父亲争抢起来,父亲一生都将名利看得淡,拱手让出了庄主一位,可越长风委实是个饭袋脓包,东境在他的治理下乱成了一锅粥,父亲不忍祖父一世心血被他糟蹋,整日跟在越长风身后收拾烂摊子,可越长风却唯恐父亲抢了他的风头,容他不得,为了坐稳庄主之位立下威信,他意欲除去七星阁成为武林霸主,才有了后面残害孟霄逼死我父母的事,你能有今日的苦果,也只怪他没为你积德,恶有恶报。”
一言一语说得并不愤然,反而很是平淡,听完她这番话,在场众人的脸色变换不断,却也无人再窃窃私语。
旧情挑明,当年之事总算沉冤昭雪,想不到十五年后听到的真相竟会是如此之大的反转,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先是抢夺原不属于自己的庄主之位,登位后又并无本事打理东境,还嫉妒兄长才干将他视为眼中钉,尔后又利欲熏心企图吞并西境,一念之间残害了两位手足,造下这不可饶恕的罪孽,也间接导致了孟如云与孟青之后的悲剧,这般深仇大恨,也无怪乎她们会找自己的麻烦,势要灭掉碧云山庄了。
越初寒怅然若失地立在原地,原本紧握着的佩剑缓缓跌落去地面,夜色渐浓,明月不知何时悬去高空,在那清冷月华的映照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
敬重的父亲原来真是这样的人么……她想。
即便那些事都是父亲做的,与她无关,可这江湖向来讲究父债子偿,如今父亲已死,他所犯下的罪过自然该由她来偿还,不然事到如今,她该如何面对东境子民,又该如何面对深受此害的孟青和孟如云?
纱裙不复往日洁净,那头雪白的发丝也仿佛一瞬间失了生机,变得更加愁闷了,抬眼看去,这四周皆是问她复仇之人,就连共同战斗的东境弟子,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何为众矢之的,又何为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微不可闻地苦笑一声,她仰起头来,将那三人环视一遭,气若游丝道:“那你们想让我怎么做,说罢。”
不等另外两人开口,裴之令抢先道:“事已至此,要么你自己以死谢罪,让出碧云山庄,要么我亲自动手。”
“以死谢罪……”越初寒喃喃道,“裴伯父,初寒何罪之有?”
那凄凉身影使得心绪有些微的动摇,但眨眼便不复存在,裴之令长出了一口气,语调漠然:“罪在你是越长风之女,我两位至交好友被他所杀,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叫碧云山庄继续被你们越家占据,初寒,别怪我心狠,不论如何你今日都得死。”
正如孟青和孟如云能煎熬十五年等来复仇的今日,他此番若是放了越初寒一马,难保不会再有下一个十五年叫她也卷土重来,昔年东西两境何等快哉,武林侠客忠肝义胆,百姓子民其乐融融,天下乃是一片繁荣昌盛之貌。
可偏偏就出了越长风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歹人,将这世间搅得一团乌糟。
他的确是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仇也的确是报了,可他死的太轻松也太容易,留下这么多深受其害的当事人仍被当年冤情所折磨,所以不管越长风究竟死没死,碧云山庄都必须大换血,越家也势必要清除干净。
杀心已起,西境弟子与千影楼整装待发,就听裴之令一声令下。
狂风毫不留情地吹拂在面颊之上,那触感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刮的生疼。
此时此刻,还会有人愿意跟随她一起战斗么?越初寒心灰意冷。
她是越长风的女儿,今日已然被当众钉在了耻辱柱上,该是不会再有人继续追随在她身后了。
现下回想起来,她是碧云山庄二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受众人追捧,在所有人艳羡和尊敬的目光中,她向来被保护得很好,没吃过什么苦头,更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风雨雨,其实心志并不如这场上的另外几人坚定。
父亲离世,她遭受莫大打击,不堪苦痛以致于一夜之间白了头,而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扛起碧云山庄,独挑东境大梁,也是从那之后,她才开始有意识地成长,可奈何过往的恩怨如此沉重,她孤军奋战这些时日,已然无力再支撑下去。
她也明白裴之令为何非要杀了她,今夜她若不死,扪心自问一番,她又会真的做到甘愿舍弃碧云山庄淹没于人世么?可心性如此,自小饱读诗书将善恶看得分明,若能自私一点,无论这些人当年受过何等冤屈,她都可以冷眼看待,但凡是敌人,就要毫不犹豫地除去,要想成为无人可撼动的存在,便不能心慈手软。
这些道理都懂,然而却抵不过善良天性的阻拦,她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耻辱,也为孟氏夫妇和叔父叔母所发生的悲剧而感到愧疚,面对孟如云和孟青,她终究做不到自私自利,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今次一战,她实在没有脸面负隅顽抗。
越家造下的血债,她作为越家人,只能尽力偿还。
遍体生寒,周围投来的视线仿佛能将她看穿,那滋味难以言喻。
颤抖着手将地上的佩剑捡起来,越初寒静默片刻,抬头:“如果我死了,你能否做到平息战乱,不伤害东境任何一个人。”
心知她是做出了决定,裴之令回道:“如你所愿。”
剑身高高抬起,锋利的剑刃置去脖间,越初寒闭上眼,谁也没看,只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见她是要当众自裁,孟如云厉声喝道:“越初寒!你干什么!”
越初寒仍是两眼紧闭,声音轻轻的:“只要能结束这场战斗,余下的人就都能活着,碧云山庄由你们接管也不见得就会比我们越家差,我这条命换整个武林安稳,不亏。”
她说罢,神情骤然凶狠起来,手腕猛地发力,长剑拉扯开来,那白皙的脖颈登时溢出刺眼的血迹。
孟如云张大了嘴,急急动身想要阻拦她,可还不待她冲过去,便见水云酌忽地破风而来,只听“铮!”的一声,两把剑相互冲撞,越初寒闷哼,手上的动作只行了一半,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打断了去。
孟如云身形一顿,目光诧异地看向身侧。
目的达到,水云酌复又回归手心,孟青眼神平淡,看着越初寒道:“我说要找你寻仇,可没说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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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遥遥观望这许久, 绮桑早就被接连揭开的实情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没从孟青原来就是越长林之女的惊天秘闻中脱离出来,又见越初寒居然意欲自尽谢罪, 她再也忍受不了枯坐于此,正打算挣扎时,忽然感到身上一轻, 那邬玉龙所言不假, 时候到了,穴道果然会自己解开。
没有半分迟疑的,她施展轻功自山脉跃下,一路畅通无阻地飞落去了越初寒身边。
虽是被孟青及时阻拦, 可她下手不轻,脖间好大一道剑伤, 血流不止。
见她匆匆赶来,越初寒的眼中燃起一点光泽,但也只是闪烁两下便熄灭了。
绮桑急忙从身上的小挎包里翻出药粉和绷带替她包扎起来, 恨铁不成钢道:“别人叫你死你就去死,那我现在叫你给我好好活着, 你听谁的!”
原本万念俱灰,可听到她这话, 却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越初寒脱力地倒在地面, 声音嘶哑得厉害:“绮桑, 我没有办法了。”
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就滚落出来,绮桑手脚利落地替她包扎好了伤口,边扶她边哽咽道:“什么没有办法, 又不是你的错,你什么恶事也没做过,好人就该有好报,凭什么你要去死!”
“可我不是好人,”任凭她摆弄着自己,越初寒颓丧道,“我是越长风的女儿,我就该死。”
绮桑怒不可遏:“你放屁!我可告诉你,这些人巴不得你这么想呢,你别中了他们的计!来前我们三个说好的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和裴陆要振作,要决不放弃,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相识以来,那双茶色眼眸破天荒头一次有了润意,越初寒的眼睛渐渐红了:“不然呢?惜竹姐姐和孟如云都是替父母报仇,她们二人没有错,裴伯父亦是为了好友两肋插刀,重情重义也没有错,说到底错的是父亲,可他已经死了,余下的过错便要由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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