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微晃,越初寒极力控制着心神,质问:“就因为父亲害了孟家,你便煞费苦心十五年要对付碧云山庄?”
裴之令瞧着她,缓声道:“正是如此,”不等对面的小辈再度发问,他又继续道,“越长风不配担当庄主,他若活着,天下必定大乱,只有杀了他,东境与西境才能回到孟兄未死时的和乐之景。”
越初寒悲痛不已:“所以,真正操控一切杀害父亲的人其实是你,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也都是你在背后谋划。”
裴之令未置可否,只道:“你们越家占领碧云山庄太久,也是时候换个姓了。”言毕,他又无声地笑了笑,“初寒,别怪我无情,铲草必得除根,我多年苦心经营,就是为了今日,若是对你手下留情,来日你必成大患,眼下的形势么,你再是负隅顽抗也没办法了。”
他说的不错,此次对战除开碧云山庄外,东境最大的依仗便是千影楼,而今千影楼悉数跟随裴之令叛乱,又杀了这么多东境弟子,西境可谓是如虎添翼,她就算带着所剩不多的人继续反抗,又能激得起什么水花?
至少目前而言,败局已定,除非裴之令就此收手,那她还能和西境咬牙一战,可那也不过是幻想罢了。
亲耳听到裴之令所言,裴陆急得目龇欲裂:“父亲!你怎会……儿子求你,不要对初寒下手!”
面对他的求情,裴之令神情一冷,喝道:“之所以把你打伤,就是为了让你无力干涉,你懂什么!他越长风残害手足,设计好友,只为了巩固地位称霸武林!我偏不能叫他如愿!”
之前实打实挨了那一下着实伤得不轻,裴之令是下了狠手,以致于裴陆此刻浑身剧痛,说话间仍是有鲜血断断续续自唇角溢出,模样狼狈:“可初寒不是那样的人!父亲,初寒是您看着长大的,她心性如何您岂会不知?越伯伯或许做了不可饶恕的恶事,可初寒是无辜的!”
眉目闪过一丝不忍,但十分短暂,裴之令低哼一声,眼神示意手下将裴陆拖了过来,厉声道:“事已至此,东境所有人都知道我做了什么,不杀了她立下威信,千影楼也终将覆灭!养出你这么个妇人之仁的小子,不奢求你出份力,还不快给我把嘴闭上!”
裴陆白着脸,哀求:“父亲,回头是岸……”
裴之令忍无可忍,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侧,裴陆顿时昏死了过去。
目睹这突生的变故,又没了裴陆帮衬,越初寒更加孤立无援,仍是动弹不得的绮桑心肺都快炸了:“不行,你快放开我,我得去帮她!”
邬玉龙却是不理会,只兀自看着那场中就地打起来的身影道:“还不是时候。”
绮桑卯足了劲儿要挣脱,奈何穴道被封她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好强忍着怒火放缓态度道:“算我求你,我求你了,放开我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邬玉龙浅浅一笑,声音轻柔:“越姑娘,我知道你心善,也重情,但眼下这情况你过去只会令越庄主为难,正愁没个什么威胁她,你一现身岂不更叫那位裴楼主高兴?”
绮桑汗都急出来了:“道理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可裴陆已经被打晕了,我姐姐她……”
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两下,邬玉龙目视前方道:“今日我既来了,自然不会冷眼旁观,若能杀得了裴之令对雪域也有好处,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越姑娘,稍安勿躁。”
他迟迟推脱,既不肯现在就出手相帮,又不肯放开她,绮桑憋不住又发起火来:“你就是来看好戏的!你们雪域不是很厉害吗?我敢说这山里一定藏着不少你们雪域的人,暗箭难防,以你们雪域的本事,救我姐姐又有何难!”
见她火冒三丈,邬玉龙仍是不为所动,戏谑着反问:“那姑娘不妨说说,我若救了越庄主,姑娘能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绮桑一愣,不禁安静下来。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能有什么好处给得了一宗长老?方才是怒从心头起,又眼见越初寒突遭背叛陷入势单力薄的困境,所以一瞬失了理智,待听到邬玉龙这句话她才清醒过来,东西两境的争斗,雪域赶来无非就是凑个热闹,邬玉龙没有和西境狼狈为奸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又怎么能奢望他坚定地站在越初寒身边帮她?
可即便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绮桑仍是免不了为越初寒担忧,如今的情况下,除非雪域愿意鼎力相助,否则在千影楼和西境的共同进犯下,越初寒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绮桑难忍烦乱,放低声音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求你将我放开。”
邬玉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抬手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淡声道:“抱歉,我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好歹是个箭术天才,死了难免可惜。”
原以为他是解了自己的穴,可没想到还是不能动,绮桑抓心挠肝:“你到底想干什么?”
邬玉龙不作答,转身道:“你在这里好好儿待着,时候到了穴道会自己解开的。”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纵身从山脉之上跃了下去,徒留绮桑一脸错愕地留在此处。
而另一头,没了裴陆在身侧帮忙,面对三人的合力相击,越初寒已是腹背受敌,几个回合打下来,她避无可避地受了伤。
长剑自手臂划过,带出一串血珠,可对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中的疼痛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孤身落在这岌岌可危的场景之中,越初寒终是不敌对手,中了裴之令一掌便倒去了地面。
裴之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别派掌门人都已被我提前了结了,初寒,没人能再帮得了你。”
他功力深厚,下手又毫不留情,挨了那一掌的越初寒久久起不了身。
见状,裴之令侧过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后头的孟如云,朝她伸出了手:“去,杀了她。”
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把黑沉沉的长剑上,孟如云面露挣扎。
她不过是犹豫了一下,谁知裴之令二话不说便朝她刺了一剑,正中腹部。
一旁的师映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裴之令眼神凶狠,“这些年,我替孟兄抚养你教导你,如同你的再生父母,你若不争气下不了手,那我也绝不会留着你!”
这一剑刚好刺在了之前那道伤口上,虽已痊愈,但又遭重创,孟如云脸色一白,晃悠两下:“要杀她的人是你,我已经杀了越长风报了仇,别人的命我一概不取,你大可自己动手!”
裴之令冷笑:“你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能救你,也能杀你,早知道你会狠不下心,事到如今你自己选罢,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硬将长剑塞到她手里,裴之令斥道,“动手!”
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孟如云手一松,长剑落了地,神情痛苦道:“别逼我!”
“你没有别的选择!”裴之令复又将剑捡了起来,“杀了她!”
一瞬间,过往的画面蜂拥至脑海,有父母的陪伴,也有越初寒的坦诚相待,孟如云眸光恍惚,抬手捂着头连连后退:“不……我不想杀她……”
裴之令耐心已经耗尽,见她迟迟做不了决断,便当机立断道:“你既然杀不了她,那我就只能先杀了你!”
他说罢,抬手又是一剑送了过去,孟如云眼看着那把剑朝自己袭来,却是一动也不动。
这些苦痛纠葛,如若能在这一刻了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已经报了仇不是么?
心中哀愁且悲凉,她认了命,决心不再反抗,可下一刻,却见越初寒咬着牙自地面冲了过来,费尽力气将裴之令震退,随后便拉着她朝一边逃了去。
十指紧扣,她紧紧拉着她,曾经感受过的触感和体温重回手心,孟如云怔怔的。
“为什么……?”
越初寒喘着粗气,喉头漫上一股腥甜,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喑哑道:“父亲的事我不怪你,我们都没有立场恨对方,显然裴之令是想覆灭东境成为新一代霸主,你只是被他利用,现在明白过来还不算晚!”
印象中,她也有过乌黑的长发,也有过飞扬恣意的神情,可此刻,看着那满头似雪发丝,孟如云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恸,流泪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什么七星阁阁主,我不过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罢了,只可惜没能早一点醒悟,杀了越长风我就该早早放手的,如今我们即便联起手来也扳倒不了他,你现在杀了我,拿到阁主令牌,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着,她哆嗦着手将令牌取出来,可还没来得及交出手,越初寒便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我不稀罕什么阁主令牌,我是碧云山庄庄主,没那么容易垮!”
这时,裴之令与师映容已然带着大批弟子涌了过来,偌大一个战场,此刻却仿佛困兽之境,周围全是敌人,只有她们两人并肩而立,显得如此凄凉。
“既然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死罢!”
话音落下的同时,大片乌泱泱的弟子再度发出嘶吼杀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裴之令那把长剑,此等情形之下,便是插翅也难逃,越初寒眉目凝重,正要不顾死活迎上去,却见下一刻,一柄红光烈烈的长剑忽地自遥远的天际俯冲而来。
带着无可比拟的凛冽与杀意,那鲜艳的红光堪比血色,一经现身便照亮了整片天空,将这武关山脉渲染得无比瑰丽,宛如天降神器,磅礴而强大的真气不由分说地将裴之令那把剑生生逼退了去。
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待回过神来时,才得以看清那宝剑的模样。
剑身细窄,周身缭绕黑红交接的妖艳之气,剑柄上一粒魅惑幽深的红水晶发出刺耳的鸣叫,激荡心神。
“是水云酌!”
“孟青来了,孟青来了!”
“快撤!”
然而已经迟了,伴随着水云酌的突然现世,越初寒与孟如云身后的林中忽然又爆发出一场汹涌密集的箭雨,冷冷流矢似夜空疾驰的流星,飞速而又精准,霎时间便袭向敌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西境众人直被这箭雨逼得落荒而逃,却又毫无招架之力,不过短短光景,四野横尸,血流成河,残忍且血腥的场面就地上演,使人心惊。
见此情形,裴之令与师映容皆是面色一沉,纷纷抬头朝那林中看去。
很快,便见一名手持大弓的英俊男子步伐轻快地行了出来,而在他之后,则有一红一黑两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自半空飘落而下。
柔媚的红裙好似云烟,随着寒风起伏翻飞,漆黑发丝如流瀑,更添威严,精致如画的眉目噙着浅淡笑意,那张无与伦比的美丽面庞艳光四射,光彩照人的气度足将这林中的战火都比了下去,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落得人间,一颦一笑都极为摄人心弦,虽是交战之下的激烈场面,但眼见她从容不迫地到来,仍是叫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沐着红光与晚风,美人翩然落地,负手立在血泊之中。
身后,大批雪域弟子自林间飞身而出,和邬玉龙一齐朝她跪拜下来。
“参见宗主!”
唇角勾起,视线在这蔓延着战意的地方一扫而过,孟青若有所感似的,微微偏头将目光投去了不远处一个昏暗的小角落。
此刻,那里正坐着一个纹丝不动的胭脂色身影。
隔着如此距离,两人遥遥对视,孟青看着那地方,轻轻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往后,你们可能要改个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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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夜幕悄然到来, 狂风仍旧不休不止,那红光经久不散,将这山脉衬得艳丽无比。
衣袍与发丝一起随风牵动, 人只是静静站在那处,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任何的举动, 可她周身却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来, 又在此等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于此,可说是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力挽狂澜,如何能不让人心生畏惧。
随着雪域弟子们的高呼声落下,这一片战场登时炸开了锅。
“什么?宗、宗主?”
“雪域三千宗宗主, 竟然是孟青!”
“她何时成了雪域的宗主!不是才刚退出七星阁没多久么!”
……
一时间,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人群即刻骚动起来。
而最为难以置信的人,当数端坐在暗中的绮桑。
视线久久停留在那熟悉的红衣身影之上, 她难以抑制地激动与震荡起来。
孟青……竟然会是雪域宗主?
难怪她会那么干脆的让出七星阁,难怪她会口口声声说七星阁她从来都看不上, 也难怪当初紫金关攻城那夜,雪域会突然现身参与其中, 原来……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她答应了绮桑要让出紫金关, 没想到孟如云背着她横加干扰, 她不想失信, 又不好明目张胆调派阁中弟子,怕做得太明显会令越初寒等人怀疑绮桑,便暗地里通知邬玉龙率人赶去紫金关帮了越初寒一把,才能让碧云山庄在输定了的情况下翻身打了胜仗, 而她最后也信守承诺让出了紫金关。
如今想来,邬玉龙会声称自己并无所图帮着越初寒弄清孟如云的真实身份,也必然是她下的命令。
原来如此!
种种结论和真相浮出水面,这一刻,绮桑真是既欢喜也五味杂陈。
在她不知情的背后,孟青竟然做了这么多,她本就想对付越初寒,却是不仅为了她答应让出紫金关,还调出邬玉龙打乱了孟如云埋伏碧云山庄的计划,之后又派邬玉龙主动帮助越初寒查出了孟如云并非柳舒舒,而这些,若没有今夜,绮桑仍是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孟青,一颗心真是波澜不定,那样一个光芒万丈又高高在上的人,竟会为了她默默无言地做了这么多。
而她……却误会了她那么久,还说过那么多伤她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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