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屋舍因那琴音之势隆隆晃动,发出沉闷巨响,地动山摇,土崩石裂,尘烟蔽月,地面众人虽有冰层隔绝,冰面却免不了震颤,琴音借机偷入,不少人抓耳挠腮,鬼哭狼嚎起来。
燕淮凌周遭冰层也出现碎裂之势,他已开始坐地调息,尝试屏蔽外界干扰。
藏烨拔剑直取吴铭升,对方却指弦为兵,随心所欲,驭音如灵,拨琴似剑,不消多时便几乎破了藏烨的“定心术”。
燕淮凌直感到心下有股躁动汹涌而出,他强行按捺,勉强控制,耳畔却传来龇牙咧嘴,如若流尸般的恐怖低吼声。
他侧目遥望,下方众青岭术士已表现出被挟心智的模样,摇摇晃晃,张牙舞爪地向藏烨方向涌去。
燕淮凌只得率先击碎周身摇摇欲坠的保护冰层,点足跃至众人面前,硬生生地双掌同出,以十成十的内力,将一招“金雁振翅”打出。
中邪术士们纷纷倒地,却并不昏迷,终究摇头晃脑地改变方向,往燕淮凌处涌来。
致力于引走上方藏烨多余的顾虑,燕淮凌在地面一片废墟中寻找折扇,很快便定位。
他飞身直取,随后举扇强攻,无数扇刃迅猛飞出,钉上众人衣袍,牢牢锁在地面。
然而必定只是拖延之计,燕淮凌转头望向天际,为藏烨苦战而焦虑。
彼方吴铭升双手连弹,琴声震耳,以高山流水之意摒强攻急掠之势,真气若流球冰刃,直直向藏烨方向冲去!
本以为藏烨已强弩之末,吴铭升正欲大笑,谁知那举凤剑的男人忽的平张双臂,以胸迎气,那架势如同赴死。
吴铭升正有困惑,却见琴声之气若流水受阻,波波急退,杂浪四射。
藏烨胸前生出一层冰意,如同雪色藤蔓,顺着他双臂朝周遭空间延伸。
尚未辨清那招式,吴铭升忽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力直奔面门,那冰意若千刃穿心,万刀刮骨,痛彻心扉!
再定睛,却见藏烨周身那雪意枝蔓丝毫没有停歇,以其身躯为干,真气为枝,迅速交织成滔天巨网,遮天蔽日,撼地剥心。
吴铭升只感到心中斗志与狂气逐渐消弭,只留下独钓寒江之冷冽,孤身问天之苍凉。
目瞪口呆的燕淮凌立于地上,也有种心灵被涤荡的豁然感,他怔了片刻,才终于想起藏烨那是灵派的哪一式——
“千里冰封”,可封印|心魔,驱散七情六欲,出世化尘,不留残根。
果然,四周被琴声魔化的众人都渐渐恢复常态,目明神清。
吴铭升望着藏烨以身铸就的千里孤树,瞬间便吐出几口污血。
心魔入骨之人,若是强行封印,怕是只会反噬,加重伤害。
捂着心口,吴铭升正对藏烨,边咳边嘶哑道:“我算是领教了……藏烨……不愧盛名……”急速携了琴,他道,“呵……有空牵制于我,不好好想想你师尊死活么?!”
这话一出,藏烨冰封之树微微一震,吴铭升趁机点足,向山下密林急去。
“来日再见就不是今日这么简单了藏烨!到时我会亲手将你送上黄泉!”
待确认吴铭升远去,藏烨周身雪色华树迅速枯萎,不多时便化为尘烟。
燕淮凌快步向步履摇曳的藏烨冲去,只见他单膝跪地,执剑为杖,拼命咳嗽了几声。
“藏大人!”忙撑住他肩膀,燕淮凌目测他身上伤势。
“不妨事。”满额冷汗,藏烨面色惨白,气息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
燕淮凌却不领情:“你纵是有盖世武功,面对术士也绝非易事。武道攻坚,术道攻心,任你天下第一,也无用。”
藏烨却不在乎自身伤势,只抬首环视周遭:“他们如何?”
“无碍。”燕淮凌于周遭逡巡一圈,并未发现重伤之人:“实是万幸。”
不过这青岭院别庄内院之景就不能再这么下结论。
到处是废墟碎石,屋倒房塌,壁裂地崩,先前被燕淮凌相中的深潭也不成模样,潭水四溢。
燕淮凌惋惜地看了一眼,正欲离去,却忽的注意到那潭间再次有异样白丝翻起,且愈发茂密,似绒似网,丝丝紧扣。
总觉得那白绒眼熟,燕淮凌细微回忆,忽的想起此景正是藏烨先前“千里冰封”之术。
“藏大人——”忙将发现告知藏烨,燕淮凌道:“这谭中有人!”
闻声,众青岭术士架着体力不支,大耗真气的藏烨往谭边去。
只看了一眼那雪色枝蔓,他便紧束眉梢,喘息道:“师尊!”
听及此,众人大惊失色,忙涌至谭边,纷纷下水救人。
然而那冰封之术过于硬实,无人能潜下。
燕淮凌于是吩咐众人站远些,得了藏烨许可后,运气出掌,一记“鸿雁临门”出手,天际忽的俯冲直下数百赤雁,嘶声震耳,气势磅礴,以势如破竹之力冲击那巨型雪树,瞬然烟霞蔽空,光芒万丈,金波荡漾,七彩流光。
雪树在强势震荡下逐渐化形为影,烟消云散,彼时众人往谭底张望,果有一人盘腿而坐,闭目而息。
二话不说,燕淮凌潜身而入,直奔那雪色身影。
抵达潭底,只见一老者白发苍苍,发丝飘荡,燕淮凌探了探对方,发现不仅气血尚存,肢体温热,连面色都十分温润。
单手欲架起对方,却十分不易,燕淮凌正欲运气,却见那老者忽的睁眼,双目似睡鹰惊醒,捕获猎物。
尚未待他反应,老者反手扯住他臂膀,仅霎时间便将他提至岸上。
二人破潭而出,水珠四溅,浇得周遭人众浑身狼藉。
燕淮凌本是屏息,上岸后开始大口喘气,老者却似未被干扰,鼻息平稳,面色淡然。
见周遭混乱之象,他抚了抚湿漉漉的胡须,朝燕淮凌点了点头。
呛了两口水,燕淮凌走到一边开始给袍子拧水。
“师尊!”
藏烨面见老者,单膝砸地,抱拳行礼。
笑盈盈地看着藏烨,老者并指念咒,很快,他被潭水浸湿的衣服水汽若消散云烟般快速蒸灭,恢复寻常模样,走上前,慢慢将藏烨扶起。
燕淮凌还在旁边可怜兮兮地继续拧袍子,顺便把完全泡软的纸扇掏出,无奈地抖了抖:“叶前辈,您看在晚辈废力救您的份上,不能行个方便么?”
他抖了抖,表示也希望能快速放干。
老人转头看了眼燕淮凌,和颜悦色道:“公子救人,怕是并非为了老夫。”
“不错。”燕淮凌转头指了指藏烨,面上依然挂着不悦,“是为了您那不要命的徒弟。”
“如此说来,老夫这青岭院还欠了公子人情。”
“正是。”燕淮凌决定将不要脸进行到底。
满脸慈祥,叶长岭再未多语,抬指念咒,燕淮凌便发现周身泛暖,很快便没了湿意。
只是那折扇虽去了水汽,扇面依然皱皱巴巴,无法完全复原。
“多谢前辈。”燕淮凌并不挑剔。
朝燕淮凌点了点头,叶长岭又望向藏烨,道:“十年未归,暌违已久,烨儿倒还记得这青岭院。”
藏烨垂了眼:“弟子惭愧。”
第一次听别人称藏烨为“烨儿”,燕淮凌有种西边看日升的错觉。
“可是为了华医簿之事?”叶长岭一针见血。
藏烨&燕淮凌:“……”
见二人愕然之貌,叶长岭爽朗大笑起来。
“师尊,先前——”想到吴铭升的事,藏烨不禁道,“弟子不知那吴铭升之事,才致师尊——”
“嗯?”叶长岭道,“‘致师尊’如何?你师尊我可是自愿下潭而去的。”
众人张目结舌。
“铭升觊觎华医簿已久,此事为师并非不知。”叶长岭望着那潭水,叹了口气,“下潭闭关,也是清净。”
众人:“……”
燕淮凌捏眉。
为了闭个关,您可把您的徒弟好生折腾。
“先前动静,为师已全部知悉。”叶长岭面向藏烨道,“臭小子,你技艺进展神速,为师引你为荣。”
藏烨只是恭敬地垂着头,并未回应。
伸手拍了拍藏烨肩膀,叶长岭又转向燕淮凌,向藏烨询问:“这位公子可是烨儿侍从?”
燕淮凌这话听着不悦,不过深知叶长岭身份,他也不好造次,只得委屈道:“老前辈,晚辈看着像是侍从么?”
叶长岭瞧着他那巧舌如簧的劲儿,慈祥一笑:“确实不像。”
“师尊,他是与弟子同行的朋友,奉花灵官之命,寻找华医簿各医本。”
这是燕淮凌见藏烨最坦诚的一次。
能看出来他对叶长岭全身心信任。
再者,能从藏烨嘴里听得“朋友”一词,体感确实不错。
“花灵官。”叶长岭喃喃道,“为师记得那轻狂之人。你侍奉得如何?”
“不敢抱怨。”藏烨道。
浅笑,叶长岭道:“十年了,烨儿果然一点没变。”
藏烨继续垂眸待命。
叶长岭朝院外林间望了望,忽道:“你二人随我来。”说罢,化作一道白虹掠至林间。
燕淮凌与藏烨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待出了青岭院势力范围,叶长岭才驻步,背对两人负手而立。
“师尊。”“前辈。”
知道叶长岭要细讲华医簿之事,二人已有心理准备。
第8章 剑指岳奇
叶长岭望着前方那染了夜色的墨林乌岭,道:“你二人可知这华医簿为何为世人追捧?”
燕淮凌:“寻常人为养生调息,以求益寿延年之效,是以仰慕;习武之人为求武学之巅,以此助益,达登峰造极之境。”
藏烨:“弟子以为,若传闻为真,那万寿卷应是众人瞩目之本。”
叶长岭转身,点了点头,抚了抚花白胡须:“不错。那华医簿分六卷:太雁卷,珺途卷,莞陵卷,织埠卷,洋华卷及盛名在外的万寿卷。太雁卷由五华医之首陈凌君编纂,白狼君,乾琛君,夜芒君及楚旭君分攥珺途、莞陵、洋华及织埠卷。此五人十年一会,总结归纳各自医学之道,共攥万寿之卷,是以万寿卷为最贵。每卷对应各地门派,虽是养生之道,却针对各派武学缺陷进行弥补。得取华医簿,便可使各派各式融会贯通,免除走火入魔之虞,跃上门派之巅。”
藏烨:“师尊,这么说那华医簿传闻不虚?”
叶长岭点头:“正是。”
燕淮凌:“听闻灵术之士与五华医交好已久,前辈可与那五华医有所来往?”
长长叹了口气,叶长岭仰面望向头顶郁郁葱葱的枝叶,道:“他五人,老夫全数认得。年少时,也与几人交好。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华医簿出世,武界大乱,术界不稳,人人争而求之,五人本为苍天百姓谋福祉,却反而生得这罪孽,于是各自避世,不相往来,才致使华医簿遁迹,遗下传闻。万寿卷目今下落不明,唯有各地五卷分列各华医之手。你二人既身处莞陵,上乘之策便是先寻那莞陵之卷。”
燕淮凌道:“藏大人与在下正有此意,只是苦于不知乾琛君故居,是而投问前辈。”
叶长岭笑:“茫茫岳奇,揽世间之阴阳,藏人灵之乾坤。天地有琛,蔽世之目,以芊芊之态,存幽幽谷间。”
燕淮凌与藏烨对望,同时开口。
“多谢前辈指点。”“多谢师尊点化。”
“你二人明日便可启程,从宁州到苗州,大概需三日脚程。”
“前辈。”燕淮凌忍不住提出一问,“华医簿既会引起门派之争,前辈又为何会助我二人辅佐的太雁姜灵官及莞陵花灵官?”
“华医簿之事早已泄露。”叶长岭道,“老夫协助与否都无法改变这江山易道之势,既是如此,不如使其归于明哲之人。”
燕淮凌点头。
“燕公子,你速回收拾行李,藏某还与师尊有话要谈,随后便到。”藏烨转头看了眼燕淮凌,沉声吩咐。
想是二人作别十年,忙于叙旧,燕淮凌也没多问,难得理解地作揖后,便飞身回了青岭院。
目送燕淮凌远去,叶长岭慈眉善目道:“烨儿还有何事?”
“师尊。当年您行冰封之术封印了弟子心魔,已逾十年,弟子斗胆询问,不知何时才是解封之日?”
叶长岭再次捋了捋胡须,微叹道:“若烨儿还需询问,说明时候未到。那解封日并非为师可控,全屏你自身悟性。‘千里冰封’只作‘封’,不为‘除’。若想祛除心魔,还需你自寻方法。”
藏烨垂眼,陷入沉思。
年方十五,他已是珺途门第一剑手,为齐冥君看重。
十六岁经历五分天下,大邬统一群雄。
藏烨弱冠之年,珺途藏氏一族遭绝派术士东煌及上官绮灭族,因藏烨侍奉邬王左右,侥幸逃脱此劫。
端木秋灵兼修绝派与灵派之术,得知此事不仅大肆赞赏东煌,还添油加醋地抹杀藏氏一族贡献。
得知真相的藏烨无法继续侍奉邬王左右,却又蒙邬王伯乐之恩,善恶交织于心,让他不欲负义却又无法置家仇于不顾。
终究复仇之情吞噬心智,他提前告老,意欲寻东煌上官绮决战,却因怒火攻心铸就心魔,屠杀不少无辜绝派之士,引起绝派与灵派斗争。
此间东煌与上官绮早已得风避世,藏烨遍寻不得,万念俱灰之际欲跳朱翠山崖以死谢罪。
叶长岭途经将其救起,封印|心魔,收为弟子修行。
拜入青岭院三年,阴差阳错救起花重道的藏烨被对方一眼相中。
“那花重道为人虽轻狂任性,却是明主。”叶长岭道,“当年他欲带你离开便是你入世之机,心魔之事切莫着急,缘起缘灭,终有九九归一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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