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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大人不怕在下一人揽功么？”
燕淮凌扯着唇角，勉强挤着笑，加大手上力，喃喃道。
就那么又强行运了许久气，心中的希望却若暮阳般一点点消失了光亮。
扣在藏烨背部的指尖一点点陷入，他绷着牙关，致力于让笑停留在唇角：“大人，天下第一剑诶，这么倒下是不是太丢人？”
怀中人还是无声无息地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力输气，燕淮凌将面容埋在藏烨脖颈，渐渐停止了动作。
就那么僵持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挪动藏烨身躯，让其枕上自己双腿。
背靠王座，面如土色地看着前方有些波纹的湖水，他愣怔了许久才垂眸望向安静沉睡的藏烨。
指尖一点点探上藏烨面容，温柔而细腻地摩挲着。
与先时不同，他这次不需顾忌其他，肆无忌惮地触碰着。
藏烨发梢上被火灼焦的微小痕迹，他都不放过。
触感，粗糙，能想到面对激烈火势时，这顽强之人毫不退缩的决心。
乌黑眉宇、紧合眼皮下，是那双视线犀利，摄人心魄的眸。
傲人的鼻梁、寡言的唇畔……
指尖染上藏烨唇角鲜血，燕淮凌无言地望着，再次感到心口锐痛起来。
——何以至此？
他想起以前质问自己的话。
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雪色衣袍将藏烨脸上血迹擦拭干净，燕淮凌细细捧着对方面庞，鼻息吹拂在藏烨脸上。
那张平时血色充盈的面容，此刻却苍白若雪，冰若顽石。
正擦拭间，燕淮凌忽然感到胸间涌上一抹克制不住的笑意。
顽石。
没错，这捂不热的石头，今日怕是要折在这儿了。
指尖顿在藏烨太阳穴之间，燕淮凌忽的发出一阵幽幽笑声。
初时低哑，之后渐转明亮，竟畅笑不止。
肩膀被笑声带动，不断颤抖，连着藏烨身躯也微微动荡起来。
单手探上眉心，燕淮凌狠狠大笑了一番后，终于疲惫地停了动作。
眼下情形该是多么可笑？那口口声声只为灵官奉献一命的男人，此刻却为了他这吊儿郎当随意放浪之人丧命？
不过是护送医簿，燕淮凌清楚，这虎峰洞，此人完全不必涉险前来。
就算放他燕淮凌死在这洞穴之内，只要保证密令完成，藏烨仍不虚此行。
然而这脑子一向好使的金卫名竟犯了如此大错，着实让人震惊。
“大人。”指尖在藏烨面上幽幽轻点，燕淮凌已耗尽周身力气，连站都无法站起，“在下……真是没辙了。”长叹出声，他仰头望向上方天顶，开口道，“于我倒无所谓，修养两日，待柳下铭那厮以为我死了，便会开门进洞，彼时，要想脱身，我只要——”
一句话未完，他倏然顿下。
眼角酸涩不已，唇畔陡然颤抖起来，眉梢紧蹙，他像是看到鬼魅般，狠狠瞪大双眼，一动不动。
前方水波安然，时不时有滴水而落的清脆声响拨动耳畔。
燕淮凌双目渐渐泛起血丝，大颗大颗的泪水开始在眼眶积聚。
“——我只要偷袭柳下铭——”泪水悄然滑下，源源不断，燕淮凌道，“应该就能成功，彼时——”
声音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燕淮凌再无法说下去。
他像中邪了般闭上眼，慢慢将头扬起，不愿泪水再顺颊而下。
然而汹涌的情绪显然不愿给他这个面子，继续肆虐着，毫无停止之意。
掌心缓缓收紧，牢牢扯住藏烨衣襟，他绷着牙关沉默了许久，仰面睁眼，望着天顶，终于能勉强自嗓间挤出一句嘘声：“若是能与你一起活着出去……怕也不错……大人……”
燕淮凌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过留下谁人性命。
行走江湖，朝不保夕，若是于心头替人留下一亩田地，必为把柄，寸步难行。
藏烨却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于他心间扎根，成了他的软肋，他的破绽。
惜命若燕淮凌竟愕然发现，此刻自己正暗暗祈求，就算让出自己生命，也要让藏烨活命。
泪水一滴滴砸在藏烨脸上，燕淮凌倔强地继续望着石窟那凹凸不平的天顶。
“在下这命，比起大人的，死不足惜……”
经此一役，先前混沌不清的情感，终于被燕淮凌梳理干净。
他伸手慢吞吞地握住藏烨手掌，收紧。
什么儿女情长？龙阳禁忌？他都抛之脑后，再不纠结。
眼下，他只要此人活着。
只要藏烨能睁眼，他便别无所求。
巨大的悲怆之感与浑身耗尽的气力让他再无力支撑。
一切注意只汇聚在与藏烨紧合的掌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保持着那别扭而僵硬的姿势渐觉思绪远去时，耳畔却忽的传来碎石落水声。
疲惫地撑开眼皮，面前忽现一陌生女子身影。
燕淮凌正欲开口，对方却伸来纤手，硬生生抬起他下巴，左右观察着他。
不知为何压根使不上力，他又见那女子松了他，蹲身向下开始探究藏烨，甚至握住藏烨手腕开始把脉。
“……”
嗓子干涩不堪，燕淮凌正准备开口，那女子看也没看他便举起手掌，制止他继续言语。
“你这朋友虽脉息微弱，却还有救。”女子冲燕淮凌喃喃道，“不过也危在旦夕。奴家还从未见过如此紊乱的脉象。似是冰火两重天，真气内力几乎耗尽——怕是就算恢复过来也要许久时日。”
闻言，震惊于藏烨竟还有一息，燕淮凌挣扎了一番才虚弱道：“可……当真？”
女子瞥了他一眼，轻嗤道：“奴家作甚骗你？”
“多谢姑娘搭救……”此话说完，燕淮凌又想到这密闭洞穴，怎得生生多出一人，“敢问姑娘——”
“你也别乱动。”女子硬生生打断燕淮凌，旋即过来替他把脉，随后目露愕然，“你——虽比这位公子好些，却也半斤八两——”转头看了眼藏烨，女子又道，“可是替他传真气所致？”
燕淮凌未应。
女子等了半晌，冷哼道：“你们这等绝派之人，真是不要性命，让奴家真是救也救不过来。”
“姑娘可是东煌一脉？”燕淮凌虚弱道。
“我呸。”仿佛被扣了屎盆子，女子恼了，“谁要跟那绝派魔头同流合污？”
燕淮凌有些意外。
似乎看出燕淮凌疑惑，女子道：“奴家姓凌名湘，就住在这虎峰洞附近——要不是这虎峰洞内常有些珍花稀草能做药材，奴家才不稀罕老走密道来这儿呢。”
讶然，燕淮凌道：“密道……？”
“对啊，不然这绝派之穴把守森严，奴家又如何进得来？”
“敢问姑娘，这密道在何处？”燕淮凌一听说竟然有可以出洞的道路，禁不住一阵愕然——先前他可是差点要接受两人会葬身于此的命运。
“你啊，就是问得太多。身体这么弱还有闲工夫废话，我也服了。”凌湘不耐烦道，“我得早些回去，不然师尊定要罚我。至于你们俩，我先回去禀告师尊，再决定搭救与否。”
燕淮凌：“姑娘！——请……”
后面一句话未完，性急的凌湘已从怀中掏出一把药草，狠狠戳到他鼻前。
“请……先救他……”闻了那药草，话音微弱消散，燕淮凌彻底昏厥。
凌湘看着地面上两个大老爷们，愤恨地叹了口气：“真是给我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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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燕淮凌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一处颇为舒适的床榻上。
鼻尖有股熏香萦绕，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撑身而起。
几步开外的另一张床榻上正躺着藏烨，对方上身赤-裸，缠满了绷带。
看到对方细微起伏的胸口，燕淮凌百感交集。
废力地蹭下床，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藏烨床边，缓缓落座。
见对方安然沉睡，燕淮凌忍不住便伸手探上藏烨掌心，紧紧握住。
对方掌心的热意让燕淮凌异常心安。
然而这种状态未持续多久，藏烨眉梢微蹙，指尖也细细抽动。
忙松了对方手，燕淮凌紧盯向藏烨面庞。
半晌，慢慢睁开眼，藏烨视线最初无法汇聚，但看到燕淮凌时，先前紧锁的眉梢舒展开来，声音低沉而嘶哑：“……你……”
“大人。”燕淮凌苦涩一笑，朝藏烨点了点头。
似乎是放了心，藏烨又闭了眼，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事……就好。”
忍不住又伸手探上藏烨掌心握住，燕淮凌没再松开。
虽没回握，但藏烨也并未抽离。
就那么看了会儿藏烨重新沉睡的面容，燕淮凌又偷偷收紧了手掌。
“这么关心他，你二人就不该出来做这种傻事。”
身后忽的响起不悦的责备，燕淮凌转身，正看到先前的凌湘姑娘端着一只盛满水的木盆，慢悠悠地进来。
尴尬地松开藏烨手掌，燕淮凌起身，准备帮她接盆。
“不用啦。”凌湘不耐烦道，“奴家没空同时照顾两人，公子还是先去那边躺好为是。”
“在下的伤无妨。”
“外伤是没多少，内伤却不容小觑。”凌湘道，“师尊替你们把过脉了，你比那边那位公子确是好些，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敢问姑娘师尊是何人？在下也好当面道谢。”
“哼，我家师尊就是——”
“凌儿。”
忽的，一阵音色圆润稳重老成的中年女声响起。
燕淮凌和凌湘同时朝声源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衣，发无余饰，神情温和的女子缓缓迈入。
对方似是年逾不惑，皮肤却光润有泽，面色樱红，相当精神。
“啊，师父。”凌湘忙拱手作揖。
“你下去吧。”女子缓声吩咐。
“是。”转头扫了燕淮凌一眼，凌湘便快速退开。
燕淮凌单膝跪地，郑重抱拳：“在下燕淮凌，蒙前辈相救，感激不尽！”
女子低头看着燕淮凌虔诚的模样，微微一笑：“公子不必多礼。”
起身，燕淮凌望着女子，道：“前辈可是住于那虎峰洞附近？”
女子道：“正是。”
“若是如此……”
燕淮凌想到东煌的脾气，免不得感到震惊。
毕竟本门附近，东煌是断不可能允许非绝派之人居住的。
见燕淮凌欲言又止，女子似是猜到他的顾忌：“老身已在这虎峰洞沙地住了大半辈子，与那东煌一脉并无来往，公子不必担心那绝派一脉能寻及此处。”
燕淮凌意外：“前辈为何知道我二人……”
“老身替你们把脉，你有绝派之脉却被困那绝派之穴自生自灭，那位公子则身持灵脉，想推断出你二人来历，并不难。”
点头，燕淮凌面露惭愧。
女子又道：“老身也有一事想询问燕公子。”
“前辈请说。”
自袖袍间抽出依然有些潮意的洋华卷，女子面色肃然道：“此书，可是你二人所有？”
心下一惊，燕淮凌道：“……正是！”言毕，燕淮凌正欲上前，那女子却将书撤走，重新收入袖中，敛眉道，“既然如此，你们定是寻华医簿的江湖人氏。”
面色凝重起来，燕淮凌道：“不瞒前辈，我二人有令在身，需遍访五地，寻得这华医全卷。”
女子：“你二人从何启程？”
“莞陵。”
“可有莞陵卷在手？”
不知此女子是何来头，燕淮凌虽因救命之恩倾心以告，却又不得不有些戒心：“前辈对这华医簿可知一二？”
女子微微一笑，道：“那乾琛君是出名的难寻，你二人怕是未寻得其人，直接去找了那洋华夜芒吧？”
燕淮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关于乾琛君让他和藏烨在幽泽洞中记卷的事，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燕淮凌目露难色，女子有些惊讶：“哦？难道，你二人竟已寻得那乾琛君？”
燕淮凌于是干脆把莞陵落洞及洋华比武的事通通告知了那女子。
“所以你们此行前来珺途正是为寻那白狼君？”
“正是。”燕淮凌抱拳道，“若前辈肯指个明路，我二人定感激不尽。”
见燕淮凌那满心诚意的样子，女子叹了口气道：“你们已如此状态，还打算继续这旅程？”
“正是。”燕淮凌道。
女子又研究了一阵燕淮凌神情。
见对方视线如注，她道：“指路倒是可以，不过你们需答应老身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
“你那朋友脉象混乱，若是无所作为，将来怕是会有大患。”
燕淮凌惊：“此话怎讲？”
“他那伤势应是中了绝派之术‘鸮啼鬼啸’，此术极其狠辣，潜心种魔。修灵术之人，若被此术干扰，将来极易受蚀心诱惑，饲喂心魔，最终酿成大祸。”
燕淮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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